高房内,藏宝架前,站着一个干瘦的人,脸蒙黑纱,看不清模样,只见枯瘦的十指留着长长的指甲,又厚又黄。看这双手,约摸五十岁来数。
他的手在摩挲着藏宝架上的“游仙枕”,正等待买家来收货。这就是老鬼!
元末明初,北平城还是大都路的时候,适逢战乱,毫无律法可言。那时老鬼在三只手行里,就算的上一个人物。
可新朝建立,律法森严。后又有燕王被派到北平就藩,与布政司一起帮百姓建立世行贸易,开荒垦地。北平城在燕王的坐镇下,百姓也算安居乐业。三只手也越来越少了。
老鬼也改了行,去骡马市做起了“牙人”。可他毕竟在三只手行业深耕多年,手里有很多买家关系户。些许新入行的三只手,窃了物找又不到好买主,一来二去,骡马市牙人,也兼职三只手牙人。
五六年前,他找到城东铁,二人苟合,建了这鬼市。城东铁手下有打手,维持鬼市的秩序。鬼市上的消息,老鬼自然是只透漏给城东铁。
除了西城有个疤拉头盘踞一小块地方外。全北平城的黑活基本被这俩人把持着。行内都知道,要想买消息,找城东铁,要想买物件,找老鬼。
这时,屋内进来一人!身约七尺高,穿锦衣长袍,头戴网巾,脸上竟然戴着“面罩”?
通常,来鬼市的买家要么戴个面巾,要么干脆啥也不戴。这人这么正式?脸上竟是严丝合缝的面罩,只露嘴、眼、耳朵,其它地方都盖的严严实实?如此特殊的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不止戴面罩这么简单,他只买指定的物件。此人既无线人介绍,之前也未在鬼市出现过,而是直接找上老鬼道,谁家,何物,现银交易,几日来取。就如同他笃定老鬼定能帮他寻来一般。
这不,前些日子,又来找老鬼,道:“右参政家有方游仙枕,百两,今日来取。”
“东西到手了吗?”来人问,听语气似是跟老鬼已经很熟络。
老鬼指了指:“看,这儿放着呢,真是快好玉啊!托您福,我昨夜枕着睡了一晚。”
“哈哈,怎么样?可否梦到宛若惊鸿的仙子,还是到了哪处仙山琼阁?”面罩脸问道。
老鬼道:“据传闻,这游仙枕,枕在上面,各人做各梦。各人内心所求所想不同,梦就不同。我昨夜就梦到一大堆金子,金光闪闪惹人爱,我就一趟趟往家里搬。最后……”
“最后怎样?”面罩脸问道。
老鬼有些失落:“最后累死在一堆金山旁。”
“哈哈。”面罩脸掏出一袋银子递给老鬼:“我看你这不是做梦,是现实,早晚有一天,你会被这金银累死。”
付完钱,买家抱着游仙枕扬长而去。剩下老鬼陷入沉思!
时光倒流!
回到五年前,一个月黑风高夜,他手里拿着一个宋朝的汝窑白瓷梅瓶,从阁楼上下来,是那帮挖坟掘墓的,觉得是好东西,让老鬼帮着找个价高的买主。
谁知,脚下一滑,手里的瓷瓶就飞了出去,人也跟着往下翻。
楼下不知几时进来瘦高瘦矮俩人,见老鬼跌落飞出,瘦高个往前一窜,瓷瓶稳稳的落在手里,瘦矮个子纵身一跃而起,一把拽住老鬼,老鬼稳妥妥的站好了。
老鬼惊魂未定的竖起他那枯瘦如柴的大拇指:“好身手。”
老鬼接过瓷瓶,坐下定了定神。才仔细打量二人,见二人身穿短打,面罩黑纱,头戴瓦楞帽,一高一矮,高的瘦高瘦高,矮的瘦小瘦小,身子倒真是灵活。面带纱,看不出年岁。便问道:“二位找我是何事?”
只见瘦高个伸手入怀,掏出一对酒杯,屋里虽萤萤灯光,也能看出这对酒杯,是晶莹剔透,琢工精细,是件好物。
老鬼猜测定是新入行的三只手,不知是谁介绍而来。看这身手不凡,定要好好训导训导,为我所用,老鬼心里正在盘算,听见瘦高个道:“此物为琥珀杯,乃整块血珀雕琢而成,唐代之物。三十两,不要大通宝钞,要现银交易。你可多收五两作为牙筹。”
听声音,瘦高个约摸是位少年。而且还有一口浓浓的江南口音。老鬼心里甚是好奇。
只听见老鬼“哼哼”冷笑两声。道:“这位后生不是北平城人氏吧?在北平做三只手入我的行了吗?知道北平城三只手的规矩吗?倒是后生可畏!竟然也敢对着祖师爷指手画脚!”
只听见“啪”!极其响亮的一声!瘦矮个甩了老鬼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的老鬼晕头转向,老鬼也是有些身手的人,他起身扬掌对着瘦矮个劈去,可惜连衣角都没碰到。
瘦高个道:“你碰不到他。他这一巴掌是替祖师爷打的,训你妄自尊大。”
“啪啪”!老鬼接连不断又挨了好几巴掌,老鬼想还手,瘦矮个身体飘忽不定,老鬼连碰都碰不到。
这时老鬼伸手入怀,掏出一只哨子吹起,尖细的哨声瞬间传遍黑市。角落里有个恶鬼道:“老鬼的哨声”,另一个道:“老大吩咐了,今夜老鬼吹哨不管他。”
老鬼吹过哨子,不见来人,心里就明白了八九。
他伸手示意别再打了。
这时,瘦高个又操着浓浓的江南口音道:“规矩我们懂,是胡三通您鬼头做的太久,忘记了吧,”
老鬼猛然抬起头,胡三通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提起,连城东铁都不知道,他如何知晓?
忽想起三只手行的行矩,还真是自己鬼头坐久了,规矩都忘了。三只手行里有规定,要想做新鬼头,必须挑战老鬼,让老鬼心服口服,自愿退让!看来他们的挑战就是准备扇我巴掌。
老鬼想到此处,伸手摸了摸老脸,自己一把年纪了,竟让这么一个小小的后生,扇这么多巴掌。别看人小,下手还真狠辣,他脸虽蒙着面纱,但是已经感觉到火辣辣的肿起来来了。再扇几下感觉脸就歪了。
老鬼向来变通,于是整了整面纱,打拱道:“二位既是挑战,胡某愿意退让。任凭二位吩咐!”
“你只需帮我们找买家即可,其余一概与我们无关。”
老鬼又摸了摸老脸,心里骂道,奶奶个球,真冤。早说清楚,就不白挨这么多巴掌!虽然如此,规矩还是拳头硬的人说了算,自己得听吩咐!
于是老鬼道:“那胡某如何联络二位?”
“城里随处都有告示牌,你找人往告示牌上贴文字,用每隔俩字的体式写出你要说的事,第三行最后一个必须是胡字。我们自会看到。”
老鬼又问道:“满城的告示牌,全贴?”
瘦高个转头看了看矮个,似乎是询问他的意见,小矮个点头示意了一下。
瘦高个接着道:“怎么贴随你。过几日我们自会过来询问东西是否出手,不你用你告知。你若想找我们,你就贴告示,我们会看着告示牌消息内容,决定见不见你。”
“好,老胡明白。”
瘦高个放下琥珀杯,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道:“这些是衙门官员的画像,是谁,什么官品,上面写一清二楚,你可看,也可给夜鬼传看,权当见面礼了。”
思绪回转!
老鬼见有人进屋,来人正是他们。紧身短打,通黑一身,一高一矮,头戴瓦楞帽,脚蹬软底鞋。这些年,老鬼试图与他俩拉近关系,亲近一下,似乎是徒劳无功。
这些年,若有东西出手,瘦高个只道:何物,出处,质地,现银多少,何日取银。与刚才那位特殊的客人如出一辙。但又与那位客人并无交集。因客人只跟老鬼打交道,老鬼也没有将这位客人的消息透漏给任何人。如此的巧合也是罕见。
最让老鬼惊叹不已的是,小矮个就如同哑巴,这些年,别说只言片语,连一个字都没吐过。
他也曾让城东铁打探过他俩的什么来路。城东铁从来没有跟他透漏过半点蛛丝马迹。只对他说了一句:“猫鼠自有道。规矩你懂,何来问我。”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老鬼从此没再提过。
且说这高矮夜燕进的门来,话不多说,老鬼知道说了也白说,按老规矩,直接把装银子的布袋抛给他们,他们即刻转身,消失无踪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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