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芸点头,知道这事儿耽搁不得,便离去了。
“喜儿,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了,为何出现一阵喧闹?现在倒是安静了。可我这心里啊,就感觉压着一块石头,惴惴不安的。适才我念佛经的时候,腕上的佛珠居然撒了一地,我这心啊,就怕——怕来大事了。”祖母眯着眼睛,摆弄着匣子里没了线的佛珠,见姒喜入门,便开始念叨。半晌,她才发现姒喜的仪容有些不整,似乎是匆忙赶来的,才打起了三分精神,问:“这是,发生大事了?”
见姒喜不说话,祖母叹了口气,以手扶额:“真的摊上大事了!”然后,祖母揉了揉眼睛,走出门,招呼来管家:“人呢?都去哪儿了呢?怎么不去招呼一下客人哩?”
这些年,祖母的精神愈发不好了,时而像个睿智的老太太,时而像个幼稚的小孩儿,显然,姒喜来的不是时候。
姒喜叹了口气,不由感慨,这事儿发生得不是时候。
姒芸一路小跑,来到姒喜跟前,喘着气:“官差就来了我们府,大伯母听说了这事儿,立即换身衣装,过会儿便赶过来了。”
大伯母辜虹出身将门,是仗义的,可惜,做事经常不经思考,喜欢意气用事。她赶过来,也不知是福还是祸。至少,辜虹掌管东府多年,从未出现差错。大是大非前,姒家二房也算多了个能管事的长辈了。
可时间总是不等人,大伯母还没来,宣读圣旨的公公便到了 。
圣旨的意思大概是,姒院判失察,令太后病情加重,秋后抄家问斩;十岁以上的男丁一律流放,十岁以下的男丁依律过继给同宗兄弟;妻子李氏,念其有功于朝,褫夺封号;其余女眷,依照律法,分别送入掖庭与章台。姒院使医术精湛,力挽狂澜,罚俸一年。
姒喜听着那一大串圣旨,手指冰凉,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跪在雪中已有一炷香之久,只任由膝盖处刺骨的寒冷蔓延开去,压下心中的苦涩。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太后不是今上的生母,却胜似生母,二人素来亲厚。父亲失察,说明有人偷偷在药方里加了药物,意图谋害太后,却被祖父发觉。而这失察之罪,定然是今上命人调查无果后的迁怒——太后遭人暗害,今上必须给世人、给太后一个交代。即便幕后之人的目标不是太后,而是想拉姒家下水 ,太后病情加重,姒家也难逃其咎。
可父亲为何会犯那种错误?
若是有人偷偷换了或添了一味药,父亲怎会毫无察觉?若是暗中加大了药物的用量才令太后病重,那么,改药方的那个人必定是不亚于祖父的用药高手。可宫中何时出现了此等用药高手?他潜伏在宫中的目的是什么?又或是说,太后的病本就是一场阴谋!
可大梁的太医,哪怕是三品院使,在皇家眼中也不过草芥,是随时都能舍弃的物件。太医院院判,也就在寻常百姓和官员眼中是高高在上的。大梁的太医是通过学院培养、院署考核的,姒家能成为屹立不倒的杏林世家,与大梁女帝有关。但姒家一直与世无争,偏安一隅,从未僭越自己的本分半分,究竟是何人想要陷害姒家?
莫非……
姒喜看着东府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釜底抽薪。
大伯父究竟做了什么?
姒喜只觉得眼前疑云遍布,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也理不清是姒家连累了太后,还是太后牵累了姒家。她只觉得,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不是她有能力查明的。
“喜儿,你怎么还跪着!”辜虹一来,就看到姒喜像失了魂的木偶,春雨默默陪在她身边,任由这刺骨的冷将她们的脸冻得苍白发紫,“你就这般糊涂!若是冻坏了身子,你弟弟该如何,母亲又该如何?”说着,她环视一圈,见姒芸已然带着庶弟庶妹入了屋,老太太抱着二房嫡子,哄他开心,怒从心中来:“姒芸,大难当前,你们姐妹应当勠力同心,你倒好,把喜儿留在雪里——家法伺候!”
姒芸脸色大变。姒家家法,哪里是她这个弱女子能熬过的?她不过是一时疏忽,大伯母为何要如此训斥她?
“这一戒尺,是打你没有担起身为长姐的责任。”
“这一戒尺,是打你没有在外人面前展现姒家风骨。”
“这一戒尺,是打你分不清嫡庶,只善待与你亲厚的庶弟庶妹。”
三戒尺,打在姒芸手心,一声响过一声。
这一肿,没有半个月是消不下去的。
“你们都听着!”辜虹柳眉横起,展现出将门虎女的威仪,“仙蕙与我互为妯娌,她有福气,免去了劳苦,而你们——”辜虹抬起姒芸的脸,脸上还挂着因为疼痛落下的几点痕,显得楚楚可怜,“——依照大梁律法,待来年开春,你要同两位姨娘一起被送入掖庭。过些日子,宫中便会派女官,教授喜儿和姒茹礼数,待二郎问斩,便要入章台。至于你弟弟……”辜虹见两位姨娘都来了,闭上眼,残忍地吐出那个事实,“若是运气好,东府的姨娘想要收养他,他便能留在府中。若是没这个福分,便要送回祖地,交由同宗同辈之人抚养。”最后,辜虹看向姒喜:“喜儿,你记着,只要你母亲还有一口气,就没人那个将璃儿从她身边带走。一定要让她振作起来!”
这个时候,她去见仙蕙已经不合适了。
“我知晓了。”姒喜和姒芸纷纷答应,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坚定 。
这个家,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助她们了。
她们只能依靠自己,不断地往上爬,查明真相,为父亲沉冤昭雪。
辜虹离去后,两位姨娘纷纷抱起自己的孩儿。姒茹眨着眼睛,声音稚嫩而无辜:“娘亲,章台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很好玩呀?”
话音刚落,两位姨娘便放声大哭。
她们可怜的孩子,明明什么都不懂,为何要经历这些?
听着她们哭泣,姒喜的心中也染上一层阴霾——章台再繁华,再干净,也不能改变它是供人寻欢作乐的性质。入了这一行,便要遭受世人的成见。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又有谁能够归时一如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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