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离开姒府的是姒芸和两位姨娘，不像辜虹说的那般早，入宫之时已是暮春。
李氏怕姒芸在宫里受了苦，挪出十两碎银，供她打点。姒芸寻思着，宫里已然告知她安排，家中又更需要银钱，不愿收下这些，却经不住李氏和赵氏的劝导——
“浣衣局是个苦差，你定会有累着的时候。”
这是李氏劝导姒芸的最后一句。
别了长辈，姒芸就一一和家中弟妹道别，最后去了姒喜的院子。
“喜妹妹，我知道，你我之间并不亲近，我也不能求你什么，可我今日还是来了。”姒芸拉着姒喜的手，眼中带着几分担忧，“你知晓，茹妹妹还小，这些天，她都没了往日活泼的劲儿，成日闷在屋里练功。我都快想不明白她在求些什么。”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姒芸已然没了往日的弱不禁风，随时可能落下几滴泪，引起他人同情，更像山野中迎着风儿绽放的小白花，看着娇弱，却充满了韧劲。此番模样，更是容易引起男子的怜惜了。姒喜也不再穿着往日的华裙，换上了粗布短褐，绾起的秀发上没有过多的修饰，只是斜插着雕着山桃的木簪。
姒喜的眸色深了几分——这身装扮，看着素雅，却暗含深意。
她失焦地看着这山桃花木簪，沉寂了许久的眼逐渐透出一束光，压抑了内心许久的锁被撬开了一条缝，一切就像春日的一起将复苏的万物，逐渐鲜明起来。
或许，去了那个地方，迎来的并不是绝望，而是新的希望。
在人迹罕至的荒野，会有象征着希望的山桃花绽放。章台是一个机遇与风险并存的地方，她若是能够在那儿扶摇直上，脱离艺伎这个称呼，成为人人都要仰望的存在，又有谁会去讨论她的过往呢？
想要过得安稳，就要自己去争取，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想着如何逃避那些王公贵族，如何在高门子弟面前展现自己的清高。自视清高、偏安一隅或是委曲求全，都是保不了她的。只有让世人看到她的锋芒，才能从章台往外闯出自己的天地。
姒喜觉得自己的心态平和了许多，依然没有先前的积郁。
她知道，今日她能够放下这些成见，全是看到芸姐儿的木簪。
对姒芸而言，这是无意之举，也是对自己的警勉，对姒喜来说，这是另类的自我开解。
姒喜牵起姒芸的手，见院里的迎春花开得正盛，便折下一只，为姒芸带上，一时间，姒喜竟觉得这位低调的庶姐如春花娇媚。她定了定心神：“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苦，但你要相信，有迎春花的日子，就有希望。”
有些话，只需一枝花，便可表明心意。
“嗯。”姒芸从怀里取出一支刻着凌霄花的木簪，摸了摸，笑了，带着回忆的甜，“上元节的时候，我看到了这对木簪，便买了下来。一支山桃，一支凌霄。”说着，姒芸踮起脚尖，将木簪插在姒喜发间：“这一支，最适合妹妹了。”
姒喜一愣，随即脸上带上了笑意——愿有倔强个性，冲上云霄。
这是姒芸给她的祝福。
“谢谢。”姒喜欢喜地和姒芸相拥，良久不语。直到下人催促，两人才分开。
“保重。”仅仅两字，沉若千金。
姒喜望着姒芸离去的方向，嘴角挂着一湾浅浅的笑。
别离时，何须多言？
一支木簪，一朵凌霄，足矣。
姒芸上了马车，看着逐渐远去的姒府，闭上了眼。她的手上挂着一串佛珠，是往日祖母清醒时，让她陪着颂佛时得到的。
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串佛珠能够让她心绪宁静。
皇城是威仪的，红墙金瓦，远方有袅袅雾气笼罩着宫殿，让巍巍宫阙显得有些不真切。
太阳有些毒，马车停在了偏门，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姒芸斜斜看去，只见到一团黑。姒芸取下包裹，见接引的宫人就在等着，不敢逗留，快步上前，前往浣衣局，两位姨娘则被送去掖庭，等着分配。
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和玉石堆砌的墙板遥相辉映，姒芸才走了一小段路，就被这繁华的景致迷了眼。可走着走着，地面的模样就变了，没有白玉温润的光，只剩下石板或砖块铺成的道。小道没有先前的平整，连宫墙都显得落寞。
姒芸最先去的是晚上休息的地儿。大梁对罪臣子女有分等级，不会与寻常宫女一同居住，姒芸住的是六人间。被褥需要去内务府申请，她先将屋内整理了一番，才在宫人的带领下领取了被褥、枕头、衣物、身份牌和熏香。
大梁盛行熏香，哪怕是宫中杂役的屋子也会点着驱逐蚊虫的香。
头日是不用去浣衣局工作的，姒芸也乐得清闲，便向宫人打听些消息。
令姒芸欣喜的是，宫里的伙食没有想象中的差，至少每月有两日能吃上肉。她也是有福气，头日便吃上了肉，虽然这肉只有薄薄两片。姒芸估摸着，这两片肉不足一两。饭是有规定分量的，每人只能打一份，但红薯没有限。
第一天，姒芸也算过得清闲。第二日，姒芸本以为她要开始捣衣，却被告知，她的工作是晾晒衣物——身份牌上刻着不同的纹理，代表不同的身份。姒芸只需要在浣衣局忙的时候听从掌事指挥，前去捣衣。
没有想象中的苦日子，姒芸就开始担忧妹妹弟弟们的日子。可初来乍到，对宫中的了解是空白，想要寄一封信出去，难如登天。最后，姒芸只能在每日得闲时，用杂草编成各种小动物，分给浣衣局的宫女，偶尔还会用这些小玩意儿逗旁人开心，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人，都乐得与姒芸往来。
就这样，姒芸假装着弟弟妹妹还在身边，边经营着人脉，边谋划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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