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芸走后，姒府二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氏的身子骨好了许多，一日得了闲，便给姒玮找了个学堂，每日在庭院里打一套从辜虹那儿学来的拳法，恢复元气。
初夏的时候，姒喜得到了消息，大伯不仅控制了疫病，还遏制了 瘟疫朝豫州蔓延，立了大功，宫中赏赐如潮水送入姒家，连带补偿了二房遭到抄家时的损失。等到大伯归来后，前来姒家走动的人又多了。
可惜，好景不长，祖母便去了。大伯与祖父也停了在太医院的职务，肄业半年。姒喜带着姒家二房的一众小辈，守了头七，父亲在官差的看护下送了祖母最后一程。许是为了参加祖母的葬礼，父亲还特地换洗了一番。等到祖母的棺椁入土，父亲又被押走了。
李氏与姒喜都没能同他说上话，只是见着那沧桑的容颜，泪，便落了下来。
此后，姒家比往日更低调了，连善事也少做了几分。
离别的时光总是来得很快，哪怕姒喜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父亲去世的消息依旧像是一道遮天蔽日的乌云，挡去了穿过天空四口洒落的光，让姒家二房的精气神愈发颓败了。
姒喜麻木地拨弄着箜篌，两眼空空，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她抚弄得越轻，心就愈发地疼，那些刻意尘封的记忆就越是明晰。
记得五岁的时候，母亲就患了心病，她因为贪玩，落了水，着了凉，父亲也没有训斥他，只是默默地在工作、母亲与她之间往来忙碌，累到额头一碰上枕头便能睡着，可他依旧坚持着，等到母亲的亏损补回来，等到她的身子骨好起来，财愿意让自己些些。
他永远是那般温柔，虽然长得一般，却是她与母亲永远的依靠。
姒喜无数次地尝试说服自己，为脆弱的心建起层层高墙，却在听到消息的这一刻，就这一刻，高墙倾塌，一切都化为乌有。她能做的，只有守住最后的泪，不让它流得狼狈。
母亲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但她是坚强的。她知晓，女儿可能熬不过这波，心里难受得紧，却强忍着不愿同旁人说道，忙去寻姒喜。她拍着女儿的背，噙住眼角的泪：“乖，日子要慢慢过，泪，也要慢慢流。以后的日子很长，可别现在就把泪流干了。”
姒喜咬着下唇，努力不让泪流下。两个弟弟也来到屋里，姒玮递上一张手帕，姒璃懵懂地要姐姐抱抱，李氏揽过姒喜，叹了口气：“哭吧！尽情地哭吧！或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姒喜哑然，结果姒玮递来的帕子，胡乱地在脸上一抹——母亲说得对。她必须用铠甲武装自己，直面风雨，无所畏惧！
“姐姐，出去玩，去玩！”姒璃拉着姒喜的手，肉嘟嘟的脸上写着期待。姒喜犹豫了一番，见母亲也殷切地看着她，便答应了弟弟的请求。
三日后，她就要入章台，留在家中的日子也不久了。与其继续连箜篌，不如腾出时间陪伴母亲与弟弟。将来，除了大梁每年禁舞乐的几日能回来见母亲，怕是也没机会了。
许久未仔细观察母亲，竟发现，母亲的气色愈发好了，连往日的几根华发也在悉心调养下尽数恢复了乌黑，脸上虽未化妆，却将半老徐娘的风韵演绎得炉火纯青。
或许是赶上了长个子的年龄，璃儿的个子窜高了不少，依旧像往日那般，喜欢往她怀里黏。与赵姨娘分别时，姒玮的性格还有些沉闷，尽管最后他分清了嫡母和生母的区别，却依旧亲近李氏，只是在经过赵良妾的屋子时，会不自觉地往那儿靠，在姒芸入宫的那日，他躲在生活了数年的屋子里哭了一宿。如今，姒玮眉宇间若有若无的郁结之色尽数消散，除了性子闷了些，闲暇时就喜欢呆在屋里读书，与同龄人也没了区别。
“姐姐，你快下来玩啊！”姒喜听到弟弟的话，一抬头，回忆又如潮涌入。昔日，父亲为了哄她开心，在她的院子里架了个秋千，如今，姒璃就在这架秋千上玩。或许，那个男人只是消亡了肉身，却用灵魂默默守护着他的家。
姒喜觉得鼻头有些算，母亲默默给她拍背，也不做声，渐渐地，姒喜心中的感伤就淡了。
“母亲，”姒喜往李氏身边靠了靠，指向屋内的一个箱子，“抄家的时候，父亲收集的医书和多年整理而成的手札都被收入了太医院，这一箱，是我这些天默背的。”说着，姒喜的眼神愈发柔和，看着庭院内嬉闹的弟弟，“我看玮儿是有丘壑的，想来是想走另一条路。我不晓得璃儿有没有行医的天赋，但还是默下了。”她看着被屋檐限住的天空，眼中带着怅然。李氏送上她的肩膀，让女儿靠着：“姒家偏安一隅太久，才会沦为那盘阴谋的垫脚石。二房如此。以后，便不要如此了。”
听着弟弟们的欢闹，姒喜靠着母亲的头，“嗯”了一声。
一只脚陷入泥潭的鹤，永远是鹤。只要它的羽翼未被折断，它就有逃离的一天。因为一只脚陷入泥潭而沦为烂泥的鸟儿，不是鹤。
鹤的一辈子，都是高傲。
三日过得很快，姒喜登上马车的时候，没有挣扎，没有不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随意绾起的发髻上插着凌霄花木簪。尽管她的衣着并不华丽，却格外清新。
李氏也浅浅地笑着，千言万语，没有说出口，只是递上绣着夹竹桃的手绢。
夹竹桃，带着毒性的花，最为坚韧。
姒喜垂眸，再一抬头，眼中的光就淬了毒，有些阴冷，混杂着如牡丹华贵的气质，竟给人一种上位者的姿态——若是敢招惹她，必定死无全尸。
李氏依旧笑着：“好孩子，别了。”
别了过去心慈手软的姒喜，别了过去如鹤般高贵的姒喜。
从今往后，姒喜是章台淬了毒的凌霄花，无人敢惹，高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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