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北莽边境线
“小吴!来!陪哥哥们喝两盅!”
“来啦!真是临近年关,这天儿也忒他妈冷。还是酒管用。一灌下去,肚里头烘热。”
“那可不。到处是沙子,一阵风过来,床上都给糊上三尺,天又冷,这一躺下去都能冻挺了。”
“要我说,咱守这儿干嘛,蛮子们要来早来了,还差这一会儿?!”
“就是!城里有酒有肉有女人,这儿连坨鸟粪都寻不见。天天对着黄风吃沙子,屁一眼撅出来的比石头都硬,就这酒还是我从蛮子们的粮窖里一点点抠出来的。”
说着冲旁边狠狠啐了一口
小吴为人圆滑,嬉皮笑脸看着一群兵痞子们,接过酒坛,殷勤的给每个人满上
“哥哥们别急,顶多一俩月,咱也能回去了,再说——”
他压低了声音,向四周看看
“总旗大人不是说了吗,军心不齐,可是要掉脑袋的。哥哥们想想,让咱就这么死守在这儿既没敌情又没粮饷,塬上沙堆一天换三个位置,不少兄弟都迷在里面是为啥?”
他顿了顿,倒干净了最后一滴
“我听说,这沙子下面有东西——”
“有个球!这鸟沙子大爷天天踩,你说有就有了?去去去,大过年的败老子的兴!”
小吴缩了缩头,开口的是一脸络腮胡的壮汉,臂膀宽阔,虎背熊腰,一双鹰眼在满脸胡茬中闪着锐利的光。
他把碗一摔,站了起来,一条胳臂有常人两倍粗,足比小吴高出两个头,自上而下打量着他,目光犹如实质,小吴在电光火石的对视中挪开了眼
“没事......我...就说说...”
小吴讪笑着
“都喝酒,什么神神鬼鬼的,守就守,还不是为个痛快,图个乐呵!”
“是...是...哈哈哈...”
小吴蹭蹭手,后退几步便要离去,又被一双大手摁住
“火药桶子谁又惹你了?!看把人孩子吓得!”
“哎!小吴!别走啊,坐!来,和哥哥们说说是什么东西”
小吴吞了口唾沫,犹豫着开了口
“我前两天巡防,天冷,灌了几口酒,憋不住尿。就在三里外一破庙的墙根...妈的,裤带还没解开,就开始震,那灰扑扑啦啦往人头上掉。我正想走,一回头,尿都能给吓没喽,乖乖,那东西——它眼睛——这么大”
他用手在胸前比划
“我都没它高——”
“就那么一点一点从地里爬上来,贼臭,半里之外都能给熏晕乎喽。而且长得也邪门儿,一个脑袋,这么大——就长俩眼睛。浑身上下,没一点肉,全是血淋淋的骨头,中间位置有一个至少比我脑袋还大的包,不知道是啥,一跳一跳......还有俩爪子!比咱惯使的棱刺还吓人,那么黑的天,我连沙子都看不见,就看那玩意儿,七尺多,悬我脑门上,闪着光,晃眼!”
他瞪着眼睛,梗着脖子
“我他妈当时都以为我要死了,谁知道那玩意儿站不稳...不对,像是被东西拖下去的。就一眨眼,就下去了。后来我问了其他人,不少都见过这玩意儿,邪门得很...每次都会留下一个坑,黑洞洞的,看着怕人。”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其他人,一时间没一个人开口
“不是,你们...这...这都什么反应”
他的脸涨的通红
“我说的是真的!”
他的肩被人拍了拍
“怎么了这是,冻傻了?哪有那号东西!老子纵横沙场三十年,横穿过大漠不知道多少次,要有早有了...”
“就是!一天天自己吓自己。一大老爷们跟个娘们似的,矫情!”
众人一哄而散,小吴留在原地,咬着唇,半晌也离开了。
三更
鹰隼精力充沛,比人能熬,天还没亮,就把塞在翅底下的脑袋伸出来感觉着风向,爪子跃跃欲试踩着棚里的栏杆。为首的一只毛色油亮,似是狄墨上泼了金漆。
风动,成批的隼得了号令似的呼呼啦啦飞上天空,填满了一线白色的天边。
年纪小的卫兵一下一下点着脑袋,有一阵没一阵地敲着梆子。突然被风刮了一个激灵,感觉到了脚底来自大漠深处的颤动——
“敌袭!”
“有——敌袭——”
......
一时三刻后,呈批的鹰隼逆着初升如血的朝阳飞回一片死寂的营地。扑扑簌簌落回栏杆,震落了一地羽毛。
——太静了
没有炊烟,没有人声。
隼歪着头,浑身紧绷,爪下的栏杆留下几道深深的刻痕。
给它加餐的人没来,那个络腮胡从不迟到,它是他心尖上的宝贝——但他今天没来。
窸窸窣窣
那是什么?
窸窸窣窣
谁?
窸窸窣窣
鹰隼张翅欲飞,鹰群脆弱的神经绷到极致。
叮——
一声轻响化作天边的滚雷,那只漆了金似的隼顿在半空,哀鸣堵在嗓子眼,划出金色的弧线,栽倒地上
乌云遮住了最后一丝曙光。
蛮子的马挂着重铁,一路踏出了血浪。棕红色的赤兔马养出了一身膘,俊美,漂亮。
赤着的上半身仅包着毛皮,是从成年鹿王身上剥下来的,十分新鲜,甚至带着未干的血迹
散乱的头发,厚实的毛皮,飘飞的白雪在风中狂舞,这是北莽韬光养晦三年后对神宫招安的答复。他们是北莽的必胜之师,将踏着累累的骸骨,揣着熊熊火焰烧毁这腐朽、干枯的王权。
他们是北莽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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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域
神宫
“陛下!冤枉啊!我北莽称臣三余载,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这叛乱臣是真不知情,更别提战报里那不知真假的异兽了!陛下——陛下明察啊!”
“陈旭你放的是什么屁!北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去年三犯边境拖欠税银使劲搁那装孙子,今年一东窗事发就开始互相推诿,哪次北莽的事没你陈旭!不知情,依我看这怕不是大人主谋!”
“同知大人这说的什么话!你我同为朝臣皆为陛下,如何能在此危难之际相互猜忌!这...这真是...血口喷人!”
“你强词夺理!”
“我身在京中,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兢兢业业晚不眠早不休。哪成想人言可畏,仍遭了口舌,罢!罢!罢!我自有清白便罢了。”
说罢,长叹一声,不堪重负似的匍匐在地上
“同知大人此言差矣,从内城到北蛮加上外城有四道防线,少说也有上千里,况且驻守都是精兵强将。三个时辰未免太短了些,五个却是刚好。以北莽现下的实力,怕是无法供养如此精兵强将。所以这军报倒底是真是假,存心为何,怕是无人能够解答了。”
“这......陛下,陛下明察秋毫啊。陈旭万死,只求陛下莫为奸人所误,顾全大局,切莫受有心人教唆信了那挑拨离间,不辨真假的战报”
帝君高坐于九重玉阶之上,眉心困倦难掩
“挑拨离间?陈使是想告诉朕这加急战报所言皆假,朕的军队中有人要反,故意虚报军情,引朕出兵?还是说朕痴傻疯癫,这一切是朕臆造,根本没有这回事?”
陈旭“噗通”一声跪下,金銮殿内温暖宜人,却暖不热陈旭冰凉的手脚
“微臣不敢!只是细节之处还需推敲。陛下切不可武断啊!”
“当啷”
玉砚朱笔倾了一地,帝君拥着狐裘霍然起身
“你敢。兵部尚书!”
“老臣在”
“伤亡统计的如何了?”
“回陛下...据前线传回的战报,一二防线全线崩溃,现已急召北大营支援。”
“共计二十万人,伤三万九千一十六人,亡十七万零八十四人,都已找全名姓,通告家属。”
陈旭小心觑着帝君脸色,只觉得刚刚的爆发只是石子激起的表象,在这一片发泄过后的古井无波下才是真正的风雷酝酿。
一个时辰后,消息刮遍了京城。
北莽胆大包天,率七十万人横渡大江直抵边境。一二防线告破,二十五万人全军覆没。帝君震怒,斩使臣于殿前,急调北大营支援,撕毁协定与北莽正式宣战。
雪一个劲地下,惶惶急急想遮住暗潮涌动,赶着营造新年快乐祥和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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