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新的一年,街上早已张灯结彩,过往的行人背着置办的年货,人人的脸上都盛满了笑容,那是对新的一年的希望和憧憬。
白凌韵穿着裙边上缀着厚厚白毛的大红袄裙,单手托腮坐在墙头嚼着糖果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白凌韵的精力旺盛只体现在吃喝玩乐上,对过年一直很不走心。
白莫无数次想用节日的氛围感染她无果后只好由着她的性子去了,于是本该热热闹闹的春节府上竟也冷冷清清,父女俩居然也就凑合着过了那么多年。
今年蓝凉也要一起来过节,府上太过冷清显得对客人招待不周,父女俩首次达成统一意见决定要大力布置一番。
这番突发奇想就显得以往的那点人手不太够了。
现在招人不太现实,大家都自觉的多做活来准备过节的事项,导致连白凌韵身边的杏儿都被喊去,好半天没见着人影。
白凌韵本也想帮着做些活,但发现自己没有能帮上忙的事情之后就不太好意思打扰大家,只好看着街景发呆。
她歪着脑袋打了个哈欠,眯眼瞧着自己呼出的白气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一双晃呀晃呀了半天的脚终于收了回来,换了个坐势继续看着街上的人互相寒暄。
这是在长安的最后一个春节,她有预感自己也许在很长时间里不会回来了。
无聊归无聊但是好处也是很多的,比如连逃课都可以逃的理直气壮。
不用怀疑找不到自己的夫子明早又要碎碎念很久。
她愿意跟着钰先生是以为先生是个漂亮姐姐,但说到为什么同意让夫子教导她,真实原因非常难以启齿。
她那天出门玩蹿得太快没带钱,好巧不巧遇到了夫子在路边逗其他小孩玩,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架势。
她看得津津有味,可惜禁不住他三番五次的糖葫芦的“引诱”,就没骨气答应了。
这么多年白凌韵被夫子洗脑一般的教导了那么多年,没学会多少文人的凤雅,倒是染了一身市井气。
她打听了不少关于先生这些年的八卦,最有意思的是说夫子一路平步青没过几年就因为不知什么原因请求辞官回乡了。
听说这件事还轰动一时,皇帝是不肯的,耐不住夫子多次上书,只好同意免了他的职,但不允许他远离长安,依然按照原来的职位发放俸禄。
看样子似乎除了丢了官职和没有请辞根本没有差别!那点俸禄也就饿不死而已吧?
还挺可怜的,白凌韵学着大人的样子坐在墙头叹了口气。
只恨当初为什么一串糖葫芦就能被这个小老头收买?
她知道夫子不止教导自己一个人,只是那样温和的脾气真的镇得住其他小霸王?
在她的认识里夫子一点都不严肃,更多时候看上去就像是操心孙子孙女的慈祥老爷爷。
若是有了解这位老爷子的人听见了白凌韵的心里话,怕是会惊掉眼珠子。
这位可是“无涯书院”里常年神龙不见首尾的院长。
哪家不长眼的纨绔敢在老人家面前撒野?
敢在寸土寸金的长安街开书院的人,就连皇帝都得给几分面子。
这样的一个人,对待不守礼法的懈怠小辈脾气能好到哪去?
那群纨绔们哪见过他那架势?
管你是王子皇孙,他都会毫不手软的拿着手边的东西狠狠砸过去!
他们早就被吓成了一团鹌鹑,只能老老实实受着。
至于授课方面,他的课本就很少,经常清晨过来说句场面话让大家自己温书就不见了,大半天后才又出现宣布下课。
就这个教法,放到普通学堂或多或少会被骂几句误人子弟,但在这不同,许多人抢破了头想上这门课。
原因无非是老爷子德高望重,修习过这门课再出来可是和佛像开过光一样值得炫耀的事。
长安多权贵,从不缺少有钱的傻子。
这边的白凌韵还在同情着夫子的遭遇,另一边这位被认为是可怜人的夫子现在还在满世界找着她,自然不知道学生在背后如此评价他。
这闺女的遭遇对他来说,就像宝玉蒙尘为之心痛,他是异常珍惜能有重新教导她的机会的。
她父亲白莫跟他的关系很是不错,起初白莫是想把闺女安排在自己的学堂以求照拂三分,哪知她在跟着他考察过书院的学习环境后对其教学水平嗤之以鼻。
她说这些东西在家一样也可以背诵,而且读那么多遍都背不出,教出这种学生的夫子看来水平也不行。
似乎是想向白莫证明自己没有在说谎,她把那位学子诵读的内容完整的背了出来。
她那番话声音不大不小,好巧不巧被路过的自己听见了。一时倔毛病上来了,当场决定收下她。
这种天赋,浪费掉太可惜了。
他在书院课少,专门分出时间教导白凌韵并不费事。但她吃软不吃硬,只好又哄又骗的让她留下学习,几乎是大声点都怕她产生了逆反心理。
她也确实聪慧,前一天看的内容,隔天就可以磕磕绊绊的背诵。有什么不懂的询问理解后可以举一反三,很快从懵懵懂懂变得有了自己的主见。
重要的是不吵着回家了,可好景不长,她冲撞了公主后又为了小乞丐跟皇子们打架,有一位甚至挂了彩。
虽然上面那位表示后辈之间的小打小闹不碍事,但作为院长,是肯定要有一些表示的。
他强行让双方和解并回家闭门思过。
这个惩罚属实很轻,但她并不认。
她渴望他主持公道,他仍记得她那时的眼神。
回到家后她生了一场病,醒来后记忆全无,除了学习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时常会露出宛如稚儿一般的茫然神色。
她有时会独自发呆,须臾后回神,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所思所想。
她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再回去学习了,为此白莫特地登门道歉,并且没有再提让白凌韵回书院。
他后悔万分,万幸又重新有了机会。她的学习能力依然出众,忘掉一些伤心事对她来说只能更好。
过刚易折,这次,他要多教她些为人处世的方式。
否则上次失去的是记忆,那么下一次也许就是性命了。
他既雕琢过璞玉,那么自然有信心再次雕刻出更漂亮的样式。
白凌韵坐在墙头想得出神,连旁边站了人都没有发觉。
“韵儿?”一旁冒出的温柔的声音把她吓得差点摔下墙头,还好那人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才让她幸免于难。
此人正是蓝凉,她依旧脸色苍白到一丝血色都没有,披着的厚厚的狐裘,里面穿着的袄裙也厚实非常。
同样的装束要是穿在别人身上只会感觉到笨重和拘束,可是生生被蓝凉穿出了轻盈感,甚至有种被风一吹就会飘走了的感觉,白凌韵呆呆的盯着她的鞋子一言不发。
“怎么样,没有伤到哪吧?”蓝凉心忧白凌韵,手上不自觉的用力了几分。
“没事。”白凌韵猛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凉姨,你怎么突然来啦?”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淘气逃了课,夫子正满大街找你呢。而且现在你爹爹也知晓了。”见白凌韵没有被惊吓到的样子,蓝凉放心下来,松开白凌韵的胳膊无奈道。
“凉姨救我!爹爹他只会凶我!”白凌韵抱着蓝凉的腿开始哀嚎。
“我当然会帮你求情的,但是你看夫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花时间找你是不是特别辛苦?所以是不是该和夫子道个歉呀?”蓝凉也和白凌韵一样高高的站在墙头,像哄小孩子一样慢慢道。
白凌韵也并非不讲道理,想着没错就很爽快的答应和蓝凉一起先去见了夫子。
如她所料的,好脾气的夫子并没有生她的气甚至还批了假。
蓝凉也的确非常守信用帮忙求了情,因此白莫只是念叨了几句,很快放过了她。
她把白凌韵送回去,又很认真的叮嘱了几句好好学习,不要和爹爹置气之类的话才离开。
雪终终于是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了,白凌韵看得出神,而她关注的点全然不在这里。她伸出手去接那些小小的“花瓣”,任由它们融化在掌心,她怔仲的看着那摊小小的水迹,丝丝微凉爬上心头,像是有谁在胸口吹着凉气。
她有些厌恶的皱眉,然而凉意还是绕在心底,点点滴滴,一路渗透开去。
爹爹虽然一直不提,自己却还记得的,娘亲过世的日子是再过几日后的大年夜。
记得那天娘亲说晚上要包饺子,又抱着自己逛了大半天集市买齐了需要的食材,因为太小只能看着娘亲动手,可终究是没吃到那饺子。
娘亲倒在灶台边再也没有醒过来,随后父亲赶到把自己带走了。
本来几乎淡忘的事情,在某天突然清晰到犹如重现,她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但其实是有点怨恨父亲的。
为什么非要等娘亲不在了她才重新拥有这个父亲?如果父亲早一点赶到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娘亲了?
这些疑问常常会在睡不着的晚上冒出来,大人们大概以为几岁的孩子不会有自己的记忆了。
大年夜里人人都可以和亲人团聚,但是自己却没有了娘亲。
这才是白凌韵不愿意认真过年的原因。
“小姐。天凉,快进屋吧。”有人贴心的为白凌韵递上了手炉,原来杏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白凌韵蓦的回神,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感受到了一点水意。
叹息一声,跨过了门槛,她到底是该面对的吧?既然爹爹不愿意说,自己也就当做什么都不明白吧。
她可以确定,自己似乎曾经丢失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今后也会有重要的东西将要不复存在了。
她的直觉,从未出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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