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旧梦思亲

燕云自然明白这位少爷的心思,从他这次来的状态似与先相差难辨,然而刚开始还有些疑惑,但经方才这不长的一段时间观察,见时不时偷眼的状态他就已明了,本应心里有些好奇,然见妹妹亦是如此,他也就故作不知随他自然。

燕云见他似另有隐情,便转了话题言及其它,二人又是自然轻松不再拘泥。

“走吧,想必午膳也差不多了,晚些时候再回去吧”闲话良久燕云起身轻声道。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六方亭,亭台归于寂静,一飞鸟停落于桌前,似在寻找什么,最终一无所获展翅消失于茫茫云天。

午膳后秦虚便拜别那兄妹二人,临走时特意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姑娘,转身不自觉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燕云站在门前静静送他远去,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转身看了一眼有些欣喜的妹妹,他闭上眼摇了摇头便入了内屋,进屋之前边走边说道:“婉儿,哥哥有些事要忙,你忙完了自己可以去外面转转,但不要走远了,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这时燕婉儿听到哥哥如此说更是高兴,随即回应道:“嗯,我只在附近转转,红儿妹妹陪着我,哥哥不用担心”抬起头望向已进屋的哥哥又道:“哥哥,家里有信来了吗?”燕云轻声回应道:“没有”

燕婉儿哦了一声也不多想,很快与侍女收拾好后二人便出了降云轩,寻着花坊入了人群。

秦虚出了降云轩本想径直回府,然而脑海里燕婉儿与柳隐的影子一直若隐若现,思虑再三后,他还是想再路经怡红院看看,想再看一眼与燕姑娘长的神似的姑娘。

然而他失望了,没有再听到琴声,也没见到人,经过那窗下时特意留连多看了几眼,终究是连影子也未曾见到,有些空落落的感觉,想进去却又碍于这是风月常所,他自是不愿进的,慢慢的,他有过几回头,依然没有琴声没有人影,他轻叹摇头像是失落了什么。

当想到燕姑娘时,他又自觉有愧疚感,最终还是大步流星的走远了,没有回头,摒弃思虑,将今日所见埋于心底,将他日之念化作云烟,往后的路是孤寂的,个人的情是奢侈的,连多年未见的亲弟弟都因此不敢相认,又怎敢想这渺无边际的儿女情长!

恐与惧,冷与暖谁又能知晓?他一个人走着,走着,感受不到周围的人群,也感受不到自身何处,他又一次走进了黑暗,走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黑暗世界。

如同那多年前在恶梦中失去双亲,在逃亡中失去弟弟后那般,有恨有怨,从此他学会了假装,假装到自己难辨真假,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进入自己的世界,将恨、怨化做坚强的养料,旁人谁都无法进入。

入夜渐微凉,清风拂杨柳,秦虚独倚栏杆,繁星如海,苍穹深邃,他痴痴的望着那遥远而又近在眼前的那颗最亮的星,多少个夜晚他是如此的遥望着,似乎只有这样他才安心,因为它一直在,他将思念与梦都寄托其上,当他每次抬头都能看到,不管身在何处,只要能看到,他就不会失望,不会放弃,那怕前路是无法实现的梦,他都坚信,上天会给他一个公道。

良久良久,恍惚他只知月已偏西,夜风似乎更凉了,朦胧间他只见两个小孩哆嗦着在一个角落,大一点的小孩擒着泪手捂在抱在他怀中更小的小孩的嘴上,小孩似乎哭的很厉害,呜呜声音断断续续的,泪水已打湿了整张脸。

又似乎看到了很多血,一地的尸首,男男女女,天气很阴沉没有风,却有一阵阵血腥味四处弥漫。

突然间又似乎看到一个女子,在一群穿戴着浑身兵甲的将士前哭喊着:“不会的,九哥不会杀我的,我要见九哥,你们好大的胆,我是帝姬,我是长公主,你们是要造反,不会的,九哥如今只有我这一个妹妹,你们好大的胆。”撕心裂肺,长长的华丽袍子上竟也染了许多血与泥。

恍惚间,眼泪模糊了双眼,他只见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向那女子挥去,他颤抖的身体想跑过去挡住那柄刀,然而他动不了,竭尽全力也动不了,似是像某种无形的绳索将他束缚一般。他只能干嗥着,无声的干嗥着,视线渐渐模糊了,似是起雾了,带有煞气的黑色雾气,又似是天色瞬间暗淡了下来,他模糊看着那柄刀终于落了下去,一时间他大脑轰的一下,就在他将要晕死过去的一刹那,他动了,似是挣脱了束缚,身体忽的失衡,整个身体就向下倒去,再睁眼时,却只是一个梦,匍匐在栏杆上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滑了下去,秦虚怔怔的坐在地上,泪水早已满面,呆呆的他望着地面,泪水一滴滴的落在脚上,无声中他喃喃道:“娘,孩儿不孝,孩儿现在还不能给你报仇。”说着情不自禁的又哽咽了起来,半响后似乎又想到什么了带着一兴奋哽咽着道:“娘,我已经找到弟弟了,他很好,不过现在我不敢与他相认,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过一辈,娘,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不知这是多少次做的同样的梦,哪一次不是泪流满面的惊醒。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可梦里依旧如同昨天。尽管现在已经长大,但那惊惧的旧伤依旧痛恨难消。爱与恨,仇与恩,以前难以分辨。

何为亲?何为权?以前他不知,可多年后的现在,他知道什么是权,更知道了什么是皇权,可他越知道的多,他心里越是自卑和愧疚,不知道被折磨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可惜他不能放弃,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等到有一天去当面质问那位坐在金銮殿上的舅舅,这也是他多年能坚持下来的信念。

秦虚一个人自说自话,一时哽咽一时笑,墙外不知谁家雄鸡为迎接新的一天打了第一鸣,打更的铜锣也已敲响了四下,这时他才晃晃悠悠的走进自己的房间,脚步颠簸,过不多久,只听一声倒床声,屋内便归于了平静,屋外虫鸣又渐渐响起,轻轻的,低低的。夜风静静的,弦月清幽,星海同辉,却照不亮深夜的人间,唯有那一盏盏昏黄的灯火为它引航。

就在这清幽夜色中,临安城的沉寂中,却有两支七八人的小队在这夜色中穿梭。然而各自全然不知对方的存在,都各自用着诡异的身法,越过街道,越过错乱高矮的房屋,最后越过城墙,向着茫茫郊野飞驰跳跃,最终都消失在那无边的黑暗不知所踪。

也就在这前不久,降云轩一处楼阁房间内,钱金来端坐在陈旧古朴的红木椅上,其对面亦坐着一位少年,该少年沉稳英俊,一身锦衣手握折扇,此时正云淡风轻缓缓道:“钱叔都安排好了吧!”

钱金来笑呵呵的道:“少帅放心,这时应该差不多已出城,城外也已安排了数十人接应,临兆府那边也已经送信了,蜀军那边有少帅你手书应该会全力配合,我们的计划也开始启动了,少帅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老钱佩服!”

少年微微一笑摇头道:“钱叔过誉了,日后还得钱叔多些操劳。”

钱金来笑道:“少帅的事就是我的事,当初不是大帅救我一家性命,也没有我老钱的今日,自来到这里也是我自己选的,自不负少帅所期。”

少年默默点头,收起折扇轻轻一叹道:“待功成后就回去吧,想必也快了。”说完便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钱叔休息吧!”随后准备着离开。

钱金来随即起身点头道:“少帅慢走”随后将其送至门外,待少年走远钱金来一声轻叹关上门此处也就归入了黑暗,静寂无声。

次日清晨皇宮玉华殿后花园,此时郡王赵瑗正在悠闲的观赏着园中的花草,侍女们都静候在园外,时不时还向园内观望一下,赵瑗有察觉,但并不在意,他依旧一个人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嗅着这一片鸟语花香,自经历了一场生死后,他自觉每天的这个时辰才是他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候,他要独享这一片只有他自己的小天地。

旭日渐升,枝叶上的露珠随着暖日渐渐消失,赵瑗目视着有些刺眼的阳光,缓缓闭上双眼,一阵阵暖意传遍全身,是自在,是活力,是希望,是美好。这是他受伤之前曾未有过的感受,这是他受伤之后所体会到的对生命另一个层次的升华。

“小王爷又是一个人在里面?”

“是的,娘娘,小王爷不让我们跟随。”

不知多久,阳光已经有些温度,只听到园门外有人在对话,赵瑗远远的便知是皇后娘娘又来,他走进一处凉停中端起早已准备好的有些温度的清茶,呡了一口便坐在边上拿起手边一本古今通鉴,神态悠然。

门外,皇后听侍女们言语自是点头,端庄的仪容看不出过多的情绪,吩咐身后众侍女留此等候,便一人径直入了园门,远远的只见一处凉亭中端坐着一位白衣少年,手握书卷,神态悠然,恰似一位闲散公子,白衣书郎。

待走近,少年抬头起身,作礼恭迎。皇后斜视桌上刚放下的那本书微微一笑道:“瑗儿身体可好些?”

少年轻声回道:“得父皇与母后照顾,瑗儿已大好。”

皇后点头示意少年坐下,自己走至对面坐与身前掸掸宽大的衣袖轻声道:“瑗儿心中可有计较?你父皇已下旨大理寺暗查,不过这数日还未有结果。”

赵瑗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母后不必为瑗儿担心,江湖宵小不足为患,瑗儿一时大意,日后定当处处小心。”

皇后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自有一番欣慰,再想想另一个孩子,心中却有忧虑,或许在她心里这一次的惊险正是她一直忧虑的所在吧,往后有何变化也不知会变成何种局势,然而日后种种又非她所能左右的,虽身为皇后,但也只是后宫之主,其上还有一个太后,后宫也并非她一人掌控,朝政更不是她一个妇人所能担当的了的,一切还是得看个人的命运,一声轻叹微笑道:“瑗儿能以此为戒,自当有所进益,只是明枪易躲,暗箭却难防,万事得事先得做些筹备。”

赵瑗微微点头道:“瑗儿自当谨记。”抬手翻起一只茶杯清了清,入茶后送至皇后跟前“母后今日来可还有其它事?”

皇后微微摇头道:“并无要紧之事,见你无碍母后也放心。”说着便要走,赵瑗清淡微笑作礼相送,晨间有些淡淡湿润的清风拂动着他的鬓发,玉面清雅负手于亭前,皇后行了几默然回头抬手拔开被微风吹乱的几缕发丝轻言道:“午后去看看太傅吧!这些日子他为你着实有些操劳。”

赵瑗应声点头道:“太傅今日应在恩平王府,我顺便也去看看王兄,瑗儿恭送母后。”

吴皇后看着眼前清雅的少年没再说话 ,紧紧的目视着那一双清澈的双眼,似要看出更深次的东西,然而从那双眼睛中她并没有发现身在帝王家该有东西,从心底她一声轻叹转身缓缓走远,行至园外吩咐众侍女“好生照看小王爷”

“是,娘娘。”侍女们应声仍旧站立在园外,斜着脑袋看去,凉亭中一白衣少年正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手中的书卷。偶尔掠过的飞鸟落于他的身旁,几只彩蝶停在他的肩上,似是被香气所引,落于其上久久不曾离去,即使如此也打扰不了那少年的专注。

飞鸟无声,蝶落无尘,少年似是归入了这片天地,融入了书海之中,世外的人是无法知晓他的喜怒哀乐,与他相处多年的侍女们亦是不能。

午后濯王府书房,刚从假寐中醒来的濯王正一脸惺忪的拿着一卷书卷,翻了几页却无心看下去,偏头瞧了一眼正在一本正经观阅着古籍的老先生,将手中的书丢在桌上向后一躺赖散的道:“老师这多年来都是在研究那些古籍,不知老师可有什么发现?”

老先生抬头见一副无精打彩的小王爷轻叹摇头道:“千古圣贤的著作自有其道理,只是我们后人有很大一部分都不知其理所在,小王爷要好好研习,才不负先贤之功德。”

赵琢不置可否道:“这一本本的看着无聊,老师不妨为我讲解一番,我也捡些要紧的去学。”

“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同有路勤为径,念圣人之学怎可能有捷径?小王爷这些日子可是荒废了。”

“老师言过了,学生只是近些日有些乏了,不是还有老师你在么。”

老先生无奈只是摇头:“罢了,小王爷可读过道德真经?”

“学生自然念过,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也忘的差不多了,书中之意我也是一知半解,老师你说过,待日后会给我讲解,莫不是老师现在讲解与我听?”

“也是时候了,那你先说说你所之理解。”

“顾明思意,道乃天道,德乃人德。道为之始,德为入世,正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皇家正要以天道之式教化万民;以俯之姿,顺者昌逆者亡;若百姓无以德昂视,便以刍狗待之。”

老先生摇头汗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道分有二,二乃天,二乃地,天为天道,常恒,地为人道多变,民者不顺,多为饥患。民不平则以德服之,平饥亦有常德,积德有度方有近天道之常恒,一味抛之人道急功近利,则有失德行,不可取也。”

赵琢听着有些不悦,然而这些也不无道理,自思道:“看来日后还得多看看这本真经,想想自己为人做确实有些偏激,倘若没有深度,很容易被旁人看穿,身为皇子,行事作风岂能让旁人看着小儿游戏。”

“对于帝王之家所要学习的莫过于驭人、掌兵之术,多年前就已经与你们说过了,除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些都是朱文公所推举的之外,还有五经《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是先贤所留传的必修课程。但这些也只那些普通子弟必修,作为皇子的你们这些还不够,就刚才所讲的《道德真经》,还有《孙子十三篇》、《三十六兵策》、《鬼谷真经》等等,皆是先贤所遗宝典,小王爷怎可有懈怠之意呢?莫怪老臣多话,相比于建王爷这一点你确实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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