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子急切道:“轩哥,你是不是有大麻烦了?这次你要去哪里?”
秦虚犹豫了片刻笑道:“没有,我怎么可能有大麻烦呢!只是这次去的路程比较远,只是想早些出发,早些回来嘛。”
虎娃子像是突然醒悟了一样,憨憨笑道:“哦,是这样啊。”转念又说道:“轩哥,这次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出口有些吞吞吐吐。
而这时正好一对中年夫妇走来,听虎娃子这般说,男人责怪道:“虎子啊,别捣乱,小轩肯定有要紧的事,怎么有时间带你去玩。”
中年妇人也随和道:“是啊,虎子,小轩啊别跟虎娃子瞎闹,有事你先去忙啊,想必孔宗师已经回来了。”
虎娃子见来人辩解委屈道:“谁闹了,轩哥上次说了下次会带我出去的。”
秦虚苦笑无奈道:“虎子,这次真不能带你,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要去一趟京兆府,我都不熟,恐怕有危险,下次吧虎子。”不好意思拍了拍虎娃子肩膀。
虎娃子有些失望,很快无所谓笑道:“好吧!那下次一定哦,我会好好练功的。”
秦虚欣慰的点点头:“一定”转身对中午夫妇道:“大山叔、花婶,那我先走了。”
中年夫妇关心道:“嗯,小轩啊,先回去看看”妇人道:“师傅不在,来婶家吃了饭再走!”
秦虚很自然答应随即便入了山林,避过山道一路穿林过涧,翻山越水,不着半点停缓,半个时辰后便到了一处洞府前,立于门前,心中有些许怅然,但早有心理准备,却也释然。抬头见‘樊笼’二字,师傅的话犹如昨日之言。“避樊笼而隐迹,脱俗网以修真。”
推开紧闭的石门,他始终不明师傅这话是何意,既要避樊笼,又为何将此洞府命名为樊笼?即使在此隐居,却又经常云游。此番疑惑困扰了他多年,却始终不得解答,曾经问过师傅,师傅只是淡淡的带过,从不正面回答。而今洞府依旧冷清,冷清的有种想哭的冲动,似他比十多年来还要冷清。
那时刚来到此处,他还只是一个几岁娃娃,只与师傅相处半年就被留在这潮湿阴暗的洞里,有时一个人一呆就是一个月,没有朋友,也不能出去玩,只能一个人练功等师傅,每次师傅回来也只是呆上几天时间,久而久之,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练功,他也知道为什么要练功,从来也不需要师傅逼着练,每次师傅回来就会教一套新的功法,也不问他学的好不好,偶尔会带他回一趟家。
他能感觉到师傅是对他好的,只是言语不多,他自认为师傅就是这样的。后来渐渐长大了,十来岁时他敢出洞府了,在师傅不在时候,他练完功就满山跑,猎杀各种山中野兽,虎子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那时的虎子才七八岁的样子,跟着他的父亲大山在山中狩猎,那是他被带进洞府后在山中认识的第一个与自己年轻相防的孩子。
往后他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孤独了,有了朋友他会经常下山,带着虎子狩猎,久而久之在虎子家中如同自家一般。只有师傅回来时,他才会一直呆洞府里,他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害怕一个人面对这阴暗的洞府,这冰冷的石制桌椅,如今这熟悉的环境一如既往,但又有一种恍如隔世,前不久的那一场生死逃亡,又让他对眼前这一切又有一些亲切感。
一个人静静的在这并不算大的洞府里走着,桌面有些许灰尘,石壁有些许潮湿,洞外的阳光早已偏西,突出的东岩上只透下点点斑痕,微微的山风吹佛着藤萝,扑面而来让些许的惆怅有些清爽。走进师傅的洞榻,很阴暗,石壁上有几处亮光,如疏星。他望向一处石壁,那曾经是摆放着一柄精致优雅的古剑,而今在他手上,是上一次回临安师傅交给的,不知为何这次回来总觉得师傅有一些事隐瞒着他,带着疑惑的心态查看了这间洞榻的全部,他没有发现什么,如以往一样陈设很简单,一目了然。
奄奄的他走回了自己的洞榻,一应物件都在,多年积下来的小饰品挂满了石壁,石桌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石床上的被褥还似他临走时一样整整齐齐。
正当他转身要离开时,在这昏暗的洞中,在那整齐的被褥中他的眼似乎瞥见一个物件夹在中间,他好奇的走近扒开被褥一看,却发现是几张偏黄的纸张,叠的整齐,疑惑间将纸张翻开,发现其上写满了字迹,洞中昏暗看不分明,他速度走出洞榻来到外面东岩上,光线充足他看得清楚,原来这是师傅留给他的一封信。
带着疑惑好奇的心态,他仔细的看了下去,开始也无别样,讲述了他已知的过去,他虽迷惑,不知师傅为何要旧事重提,那时年龄虽小,可记忆深刻,心中有别样情绪,也算平和,如此静静的一页又一页,仔细清晰的重温当时点点滴滴。
然而看到后面,他的情绪有些波动,拿着纸张的手在微微颤抖,再到后面,眼前的字迹已经模糊,一滴滴泪滴答着落在纸上分外清晰,像是山雾迷了眼,更像是整个意识入了幻境,久久的没有动作,满眼的泪水让其精神沉入了片刻的恍惚,似片刻又似永恒,一阵山风似是感触到他的情绪,带动着枝叶左右摇摆,带动着几页纸张哗啦作响。
终于他稳定了情绪,抬手将泪水拭干。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流过泪。那怕是当年他还是一个娃娃的时候,一个人在这阴暗而冰冷的洞中,即使他心中有万分害怕,他都没有哭过。那怕如那第一次偷跑出山间玩耍,几乎被凶猛的野兽差点撕掉,他都没有哭。然而这一次他哭了,比见到躺在床上枯槁不似人形的爷爷时还要伤心、无助。
是的,每一次的潸然泪下都是与他娘亲有关,然而这一次更甚,他从小所尊重的师傅竟然也是那一次导致他家破人亡的原凶之一。
他竭尽全力来凝聚那几乎要涣散的意识努力看完剩余的文字,终于是坚持不住,头昏目眩四肢无力,恍惚间腿脚一软便瘫坐在石岩上,心跳似乎也少了节拍,魂不守舍,六神无主,满布血丝的双眼,有恨,有迷茫,亦有恐慌。
曾几何时他是他那时幼小心灵上希望的支柱!曾几何时他将他从家破人亡的恶梦中拉回人世间!是他将他带出那个陌生的家庭,是他教他识字辨是非,教他习武,教他再次能够感受到人间的冷暖。虽然他经常外出,虽然他话语不多,但哪一次教导,哪一次对话不是让他刻骨铭心?从来没想过,将他带大,与他相处十多年的师傅竟然是自己一直寻找的仇人。
他的内心已经狂躁到了极点,歇斯底里的呐喊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让我活着?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为什么舅舅不阻止?你是皇帝,救自己的妹妹都做不到吗?你是我们大宋国的皇啊!百万子民的皇啊!我娘亲犯了什么错?竟要这么狠心?
不知过了多久,已落西山的阳光映红了天边,秦虚依旧呆坐在石岩上,泪水已经干透,眼睛肿胀血丝弥漫,他缓缓抬头望向天边,焕散的眼中只觉那残红如血,竟是那般的刺眼,这世间竟是那般的阴暗。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了轻身之念,从这突出的石岩上跳下去,千丈的高度,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再不念及父母,心中有愧。也不谈什么报仇雪恨,根本报不了。
去杀了师傅?他怎么忍心去杀恩师!
去杀舅舅?他是一国之君,别说杀了,恐怕连身都近不了。
去杀皇太后?那更不可能了,皇宫内院,不单是守护森严,那是要与整个宋国对抗,就凭他一己之力,又怎妄想撼动?再者杀了又如何!父母也回不来。
杀了师傅也会背上弑师之罪,往后也是生不如死。杀了皇帝,杀了太后,那后果更严重。
秦虚越想越是悲泣,缓缓起身幽幽的向着岩边移动。
一抹残红最终也落于深渊,黑暗如魔鬼一般袭来,夜间的风更大了,将他的长发吹乱,将他的长衫吹的哗啦作响,脚下的山谷在夜风中低沉的嗥叫着,在黑暗的深入,在树岩间隙间,似乎有什么在嘲笑着他,在如潮的山林间,在凌乱的思绪间,时而悠长寻不得归路,时而咆哮怒斥千秋如囚。
一时间他犹豫了,此般景象他突然感到似曾相识。静静的,任它风雷震耳,任它魅影如潮他的思绪又回到多年前。
一个几岁的娃娃迷失在尸山血海中,夜黑风高,一个个魔影在肆无忌惮掠夺着他的全部,他颤抖的忘了哭泣,手却紧紧抱着哭的撕心裂肺的弟弟,在黑夜中狂奔着,无数次摔倒爬起。黑暗迷了视野,让他慌不择路。惊恐丧失了理智,让他无所畏惧。
路很长,夜很长,时间亦很长。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他再次摔倒,应该是将要摔倒,他前脚踏空,小小身体随着惯性翻了出去,随着整个人向下掉去,随后一声惨叫,便失去了意识,在他失去意识之际,他仍然紧紧抱着怀中的弟弟。
当他恍惚中醒转,却发现怀中的弟弟不见了,四周依旧漆黑一片,他摸爬着,撕心裂肺的狂喊着,却依然没有听到弟弟的哭声,只有风声,肆意怒嗥着。那远的,那近的,林岩间,枝蔓间无情的摇摆着,撕叫着,似乎都在嘲笑他,没用的小崽子,眼睁睁看着父母死在眼前,眼睁睁看着那日夜陪伴最亲近的人,那陌生又熟悉的家人一个个死在眼前,最后连唯一的弟弟都保护不了,最后在这无情的嘲讽中终于绝望的崩溃了,一头栽倒在黑暗的林间,恶梦如鬼魅将他吞噬、消融。
思及此处,秦虚终于想到弟弟还在,就在前段时间他亲眼见到了,他并没有因那一次失去他,他还有亲人,现在还不能死。仇不管有多困难,还是得报。想到弟弟到临安的行为似乎也是在寻找什么,他不能让弟弟一个人冒险,有太多的事他不明白,有太多的过去他需要找师傅问清楚,还要去找那位高高在上的舅舅问清楚,千古坚难唯一死,不能这么轻易的放弃,还有兄弟,虎子、大哥、二哥,还有在临安的父母亲、祖父祖母,是他们让他活了第二世,祖父还病在床上人事不知,家人还活在痛苦中,他必须得尽快去药王谷,不能让悲剧再次发生,默然间他明白了他存在的意义,精气神瞬间恢复,将手上的纸张叠好藏入怀中,拿起承影迅速离开洞府,
奔跃在熟悉的山路上,秦虚的心态稍有平复,比来时更快进入了村落,在这巍峨的山脚下,在这平静的黑暗中,秦虚突感这座孤立的山村是这般的祥和、温馨。
静静的他走近一户人家,本想上前敲门,可当手抬起时,他犹豫了,似乎是不愿打破这份平静,也不愿打扰这一家人休息。
静静的抬起的手还是放下了,“留几个字吧!”他心里思索着,毕竟这一次可能会去很久。
默然转身,就要离去,可手中的剑在转身的一刹却碰响了门,他心中微惊,停了半响,屋里没有动静,他放下心继续走着,可正当他将要走出院门时,身后的门响了,只听吱呀一声,他闻声转身,只见从门内探出一个人来,“是轩哥吗?”夜色很暗,只能见一个黑色的轮廓,然而他不需要看清面容,听声音他就知道那人是谁。
转过身他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虽然对面的人看不清楚,但他不介意自己有这样的行为,“虎子,是我。”
虎娃子听到声音急忙跑出门,来到秦虚的身前“轩哥,怎么这么晚下来?今晚的风大的有些异常,挺危险的,师傅回来没有?”说着拉着秦虚进屋。
秦虚没有动作,虎娃子见拉不动转头疑惑看着他“轩哥怎么了……”话还未说完,只见眼前的兄弟脸色苍白,眼中乏红,在这黑暗中仍能察觉他的异常。
“虎子,我就不进去了,你回去睡吧,我没事。”秦虚仍是勉强的笑道。
“轩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师傅没回山吗?”
“没回,虎子,云丫头还好吗?”
“云丫头没事,她一直在等你,刚睡下一会。”
秦虚点点头道:“没事就好,明天你跟叔叔婶婶说声,我就不去跟他们辞别了。”
虎娃子沉默了半响点点头道:“好的轩哥,我还是想轩哥明早再走。”
秦虚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早完事早回来,在家要照顾好妹妹,好好习练功夫,下次回来带你去闯江湖。”
虎娃子狠狠的点着头:“轩哥放心吧,我等轩哥早些回来。”说着转身向小茅屋走去。
待虎娃子将马牵出,秦虚接过疆绳深深看了虎娃子一眼笑道:“虎子,我没事的,回去吧。”
疑心重重的虎子也勉强对其一笑“好的轩哥,一路小心。”
秦虚点头转身牵着马走出院子,骑上马走了几步转头又看了身后一眼,虎娃子仍然一个人站在院门外,秦虚向他挥手示意他回去,他带着满心的疑惑仍然也微笑的向他挥手。
黑暗如同魔窟,掉进去了就再也看不见,虎娃子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一人一马,他心中的滋味难明,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会让他这么一个开朗不羁的兄弟落到这般境地,他那苍白的脸色,红肿的眼睛,很明显是受到了很大的情绪波动。如果只是他师傅不在,他不会这样,自他们认识以来,他所知道的他师傅不在是常事,“可这次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自思“轩哥也不肯说,想必是件超出他意料的事,他也很难说清楚。”
虎娃子呆呆的望着一人一马消失的前方,摇了摇郁闷疑惑的脑袋微微一叹转身入了院门。
油亮的黑马借着淡淡的月光不紧不慢在郊野的小径上跑着,他的主人神色有些阴沉,布满血丝眼睛泛着红光,如同一尊魔神在黑暗中苏醒。马没有勒疆绳,只是放在主人的手上。马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意,它一直向前,带着主人去想去的远方。
二十多年前,你的母亲从北国逃回,她是先皇最疼爱的柔福帝姬,也是圣上最宠爱的二十一妹。本来你的母亲千辛万苦的逃回来是件幸事,当时圣上也很是高兴,朝野庆贺,可算是立朝以来最耀眼夺目的,二年受圣上旨婚,后来就有了你们兄弟,那段岁月算是你母亲最快乐的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后来如今的太后,也就是圣上的生母,她也逃回来了。你母亲的恶难也就开始了,自从太后见了你母亲便认定你母亲是冒充,说柔福早已死在了北国,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的,我当时也为此事调查,但很可惜当时我并没有查到相关信息,知道的人太少了。
我与你的祖父,也就是秦丞相是生死至交,他曾经也是从北国逃回的,据你祖父所言,你的母亲不可能是冒充的,他在北国多次见过你母亲,你母亲能逃回来有一定原因是因你祖父。
然而太后的话已经牵动了朝野,圣上开始也是不相信,可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是军机将领,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庚子春二月十二,我接到杀你母亲的暗旨,我当时是犹豫的,可职务所在,我不能抗命。
后来你祖父知道了救下了你,只可惜找到你时,你弟弟已经不见了,你的祖父怕你在府里被人怀疑,故而想将你送走。经过那件事我知道我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我日夜受着罪恶的煎熬,最终我卸了官职,带着你逃避到这处洞府,为了给你证名,我必须改名换姓重新扬名,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成为秦府一员,我收你为徒完全是在为自己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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