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放亮，整个世界像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建筑表面像是有一层薄薄的水滴，路面有些潮湿，好想给整个城市加一个杯垫。
“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雷田对王海说
“没看见，怎么了”王海这才翻手机看见有两个未接来电
“新闻上说咱们这也不让出城了，看来这事闹大了，我来的时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雷田今天一出门就感觉事情不对，往常就算是过年，最起码还有些行人，现在就如同是电视里经常放的那种末日电影一般，空荡荡的街道，让人不寒而栗
“不可能吧，路上我没注意”王海环顾四周，路上竟然没有一辆车，站点开会的地方在一个图书馆的广场，偌大的广场，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他人呢，猴子他们呢”
“没见，还没到点，怎么感觉有点渗人，像个空城一样”
大约过了半个钟，刘金虎和猴子才来，单王坐在车上距离他们有些距离，像是给谁在打电话。还有两三个站里的同事，也在翻看着手机。
不一会站长招呼着大家集合，肥厚的脸上戴着好几个口罩，把两只饺子样的耳朵勒的通红，像是要起飞一样
站长看着大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隔着厚重的口罩说话声音嗡嗡的“今早接到公司的指示，咱们还是正常运行，大家找个地方买点口罩，有什么事提前给我说，不要找不到人了，今天初一，估计也没什么单子”。他一边说，一遍用手捋着耳朵上的口罩带子。散会之后，看有人找他说着什么，他往后退了几步，指着面前的人说，你站远点有什么事赶紧说我还忙着呢，没想到他还这么怕死，一旁不远的王海心中突然冒出一句。
“你看这货的怂样子，惜命的很，自己戴了那么多不知道给咱们几个口罩”刘金虎点着烟没好气的说着，但和平时不同，与其说他抽烟不如说，烟在抽他，远远的用两只手指掐着烟，不敢让手碰到嘴唇，草草吸一口便撤回脑袋，看着费劲还不如不抽
“我这还有几个，前一阵买的一次性的”说着雷田拿出一叠上面印着Hello Kitty的粉红色口罩递给几个人
“我戴这像什么，你戴把我不要，看吧你吓得”刘金虎说着嫌弃起来，手却很老实的拿了两三个装在口袋里，又看雷田在冲着他嘲笑一般，接着说“我给娃拿的她喜欢这个猫”
“你怎么还少女的不行”王海说
“别废话了有的用就不错了”雷田分给几人后，大货都戴了起来
“现在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餐厅都关了，咱们还有单子吗”猴子一遍戴着口罩一边说
“谁知道，他不是说今天正常运行吗，反正这几天单价高，待在家里也是闲着”他说的委婉，其实他雷打不动的出勤确实让几人不佩服不行，站点的其他人几乎看不到他休息，可以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是工作日
“一会看看有单子没有”王海说
几个人一遍聊一边等
“你那手机刷烂了也没单子急什么”猴子看着有点着急的雷田说
“闲着不挣钱，还不如回去睡觉呢”雷田头也不抬只是看着手机
“我手机都快没电了，昨天忘充电了”猴子说
“你把抖音看得眼睛都快瞎了把”刘金虎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那有，你不知道，上面好多女的，长得真是好看，各种跳舞，各种姿势，有劲的很，一会看看表就一点多了，迷迷糊糊睡着了，手机还亮着”猴子害羞似的说，脑中却记不得昨天那几个小时到底看了些什么，这东西就像是毒品一样，把你的眼睛牢牢吸住，转瞬间时光流逝自己却浑然不知
“来单了”王海说着看了眼手机，我先走了
王海骑着车，他从没感觉到这个城市这么安静，有点像很多年前看的外国的那个电影，什么传奇，除了极个别的公交车，还有不注意看就观察不到的角落里的行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拥有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往年过年虽然人也少，但不像今天，今天绝对的不正常。
“你们还有人接单呢，我还以为你们都回家了”餐厅老板有些惊讶的看着王海
“你们不是也开门着呢，老板给我来一份吧今天还没吃饭，路上没看见有开门的饭店”王海看着饭店的菜单说，村子里的餐馆也都关了，胖老板早早就回了老家，现在他们自己吃饭却成了难题
一会王海拿着两份餐，去往目的地，他感觉今天的时间格外的长，让他有时间好好看看这个自己生活了很久的地方，街道，树木少了车流和人声却意外的和谐，竟能听见电动车轮胎摩擦马路的声音，他想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像是提前醒来，发现距离天亮还很早，但睡的很舒服，自己像是偷走了那一天中的几个小时时光。
到了小区好几名保安在门口矗立，远远看着他过来，老远的摇着手说
“不能进外卖。给打电话让下来取”
“怎么了，叔，往常不是能进去吗”王海问
“不行了，新闻放了，疫情现在要严格控制出入人员，你赶紧给打电话让下来取把”保安说着还朝他挥着手，示意不要再往前走了
王海看从小区里面出来的行人，要不戴着口罩，要不用围巾捂住口鼻，当然有个别的也和平时一样，不过其他人倒是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你好，我是给你送餐的外卖员，你们小区保安说不予许我进去，麻烦你下来取一下把，我在小区门口”
“不是一直能进来吗，怎么回事”听着对方明显有些生气
“我也没办法，听他们说是因为疫情的原因，麻烦你下来一下吧”王海有点难为的说
“你先等会，我给物业打电话”电话里的人不依不饶，看起来他倒得不能自己的生活被别的事情影响
“好吧”王海还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等了一会，就看见一个穿着睡衣，满脸不情愿的男人走了出来，对着门口的保安一顿牢骚
“你们物业一天就知道要钱，现在连个外卖都不让进了，过几天是不是连我们都不让出门了”男人显然和物业没有谈拢，说什么都要把面子挣回来，说的这话保安自然是不会和他理论
“我也没办法，经理说的，你别给我喊没用”门口的保安老头明显不吃这一套，两手一摊也是无奈
“真他妈的，大早上生一肚子气，是你是吧”男人对着看热闹的王海说
“是刘先生把，祝你用餐愉快”
“愉快个屁”
男人说完，一把拿过外卖就走了进去，王海无奈的摇摇头，骑上车，拿出自己买的饭，坐在车上吃了起来。
让王海不知道的是，男人刚才说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自己所在的城市在第二天，就下发了通知，让所有人员非必要原因，不允许外出，购物人员，每家每天只能一人一次，并且要求做好记录。
整个城市进入了戒备状态。
“高速封了，家里给我说，村里面现在也不允许进出了”王海的一名同事说着，自己父亲这几天抱怨着村子里的情况，主要还是不能打牌让他颇为不爽。
“现在口罩都买不到，消毒液，酒精全都没有，咱们这可是高危行业，出了事怎么办，也没个说法，就知道天天催，催他妈的催”刘金虎惴惴不安的说，完全不见了平时的嚣张气焰，他脸上正带着雷田给他的口罩，口罩上的Hello Kitty随着他脸上的动作，像是跳舞一样。
“你前几天不是还说没事吗”雷田看着倒是淡定还出言讥讽他
“你再别皮干了，谁知道现在这么严重”刘金虎阴着脸，眼神游移不定，不安的四处观望，像是从洞中探出头来的兔子。
“这几天单子一直都有，餐厅好多都关了，几乎所有小区都不让进，看公司怎么说吧，怎么这会站长还不来”王海正说着，就看见站长远远的走了过来，他大腹便便，走路外八字很严重，有点像是被他的肚子牵引着一样
“今天开会说一下，现在疫情严重，大家送餐的时候要注意，有的餐厅关门了没有打招呼的，提前给客户说让取消订单，还有公司正在给大家申请补贴”
站长站在距离几人5米远的地方扯着嗓子，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他嘴里的声音，本身现在就风声鹤唳，看着站长全副武装的样子，刘金虎忍不住率先发难
“哎，就给点补贴就完了，这病毒要命呢，你不送，又不接触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你想怎么弄，不只是咱们，现在所有平台都一样，你还想咋”站长站在原地，两人隔着老远像是在空中比拼着眼神，看刘金虎的样子今天是要和他卯上了
“不咋，给你说吧，我不干了，命重要，你能把我咋”刘金虎说着眼睛瞪的老大，脸上的肉威风的鼓动起来，他一肚子无名火，其实刘金虎嘴上说的无所谓，他是真正的小心，回家去把手都要洗几遍，奈何村子里人员集中，他避无可避，最怕的还是孩子还太小。本来他还想听听公司有什么政策，为了钱也得坚持一下，看着还在画饼充饥的站长，他也没了动力，索性撕破脸
王海在旁边拉了拉刘金虎让他不要说，反而让他更加来劲了
“怎么了，还不让人说话了，动不动就扣工资，你这次扣扣试试”刘金虎继续叫嚣，显然是不怕事情闹大，在开会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让领导先不来台，他属实是不计后果了
雷田和王海一看要出事，赶忙拉着刘金虎走到一遍，站长气的脸都变成酱油色，攥着拳头正准备往这边走，正在这会他手机响了，他停下看了看，转到一边接了电话，时不时的还朝这边瞪一眼
“你们干吧，我回家去，家里还有小孩，我这不敢出事，都等着我吃饭呢，为了这几块钱不值当”说完刘金虎先走为妙，也不管这边，骑着车子就走了
“哎，这货今天是怎么了”雷田也算是和刘金虎认识时间不短，知道他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想到今天却来了真的
“不知道，让吓得把，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我听说昨天他送的那个小区好像有一个确诊病例，整栋楼都封锁了”王海想自己现在也确实有些胆怯，没见过这种事情，以前非典的时候自己才刚出生没几年，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看周围人的反应，这事估计情况不妙
“那怎么办，总不能都回家闲着把”雷田无奈的说
“他想怎么着，人呢”站长接完电话站在几人身后说着
“走了，回家去了把”王海被吓了一跳说
“跑的挺快，再让我看见试试，给你们说补贴的事公司现在有说法了，每单在现在的基础上加5块，不过要持续在岗，你们几个给刘金虎说清楚，他这是旷工，工资别球想要了”站长信誓旦旦的说，说完还不解恨接着冲几人补充着“你谁要是见到他了，给我说，不把他狗日的腿打断，跟谁皮干呢，没挨过打”站长确实是练家子出身，虽然放着狠话，众人只好陪笑脸，他们是知道惹了这人没有好果子吃
几个人面面相觑，站长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旷工？，咱们连个合同都没有，旷的哪一家的工呢”雷田有点自嘲的说，心里想着刚才站长的话，确实十分可笑
“那这一单下来价钱还行”一边一个同事说着，不管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这种勇夫
“干吧，咋人都得活着，还是钱重要，不干吃撒呢，咱们不干也得有人干，人总是要吃饭呢”刚才的话也是雷田心中所想，毕竟没什么比穷还可怕的事情了，毕竟会不会感染是个未知数，但是什么都不干没钱吃饭是一定的事情
“干着呗，家我是回不去，昨天我爸打电话说村里也封着呢，我也要用钱没法的事”王海叹了口气，昨天他给家里打电话问了一下情况，父亲的状况让他也不敢就这样两手一摊，家人毕竟是家人，就算十恶不赦，也不会置之不理
“还能怎么样，都活着呢，村里不让聚集，牌都没法打”电话里父亲依然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
“你注意点，吃的什么都有吧”王海有点后悔打这个电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着
“有，你忙你的去把”说完父亲不耐烦的把电话挂了”
“别想了，出这么大的事，国家肯定要想办法的”王海只好这样给自己宽心“我来单了先走了”
“哎，行吧你先去把”站点的其他人有的翻看新闻，有的给家里询问情况，众人脸上无不写满了惶恐和焦急，当然也有无所畏惧的，单王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和平时一样，好像他天生免疫，百毒不侵
王海心中那种恐惧感，不为别的，一想到自己如果出了问题，父亲肯定指望不上，只能自生自灭，想到这两腿像是被抽走了力量，心脏突的被捏了一下，但他毕竟年纪尚小，看不到病痛与死亡的丑恶嘴脸，总的还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多，被人吓到，和被自己吓到，都比不上亲眼看到，轻身经历的刻骨铭心。
整整一天王海都被这种情绪笼罩着，面无表情的穿梭在无人的大街小巷之中
傍晚时分王海正送着手里的一单，路灯刚刚亮起，街边上有的餐厅在门前摆放着自家的食材出售，饭店不允许堂食，总要想办法回收成本，但老板打错了算盘，路上的行人看着比店里的员工还少，正在这时王海电话响了，耳朵里的蓝牙耳机声音洪亮，平时还好周围声音嘈杂，今天却格外的刺耳，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喂你好叔叔”电话里一个小孩柔弱的声音
“你好”王海说
“我的餐到哪了”小女孩弱弱的问
“马上了大概还有几分钟”
“那我到门口等你吧”小女孩说着听见电话里传来下楼梯的声音
“好我一会就到，你先等！先别出来，外面冷”王海关心的说，还是让小孩子少在外面待着为好
到了小区，门前铁栅栏上一个喇叭循环播放着，疫情严控，佩戴口罩，测量温度的声音
一个十来岁模样女孩穿着大衣拖鞋，戴着口罩，立在寒风中，正看着他
“骑士叔叔你好，这个是我的把”小女孩眼神清澈，一脸无辜的看着王海
“尾号是****吧”王海还是要确认一下信息
女孩报出电话，接过外卖，王海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感觉女孩离自己太近了，自己每天到处跑，万一沾染上病毒，传染给她，那就万劫不复了
“谢谢骑士叔叔，我妈妈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着小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口罩递给王海
王海接在手里，不知怎么的，好像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让他瞬间忘记了那种恐怖的感觉
“谢谢，晚上了赶紧回去吧”
“嗯，妈妈腿受伤了，我给妈妈把饭拿回去”小女孩骄傲的说着，丝毫没有对这个陌生人有任何的恐惧
“你妈妈为什么要给我这个”王海问
“我妈妈说，你们是给这个城市送来希望的人”小女孩说着自己好像都不明白的话，看着她纯真的眼睛，就像是被甘甜的泉水沁入心里，王海只觉得被感动异常，就算是有一千个不由分说胡搅蛮缠的人，都不不上这样一个小孩子的夸奖
他愣在原地，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职业是高尚的，甚至说他从来只觉得自己的职业是廉价的，是任何人可替代的。今天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职业是被需求的，也是能是被认可的，哪怕是极少部分人，也是值得的。
“唉，干吧”，王海心想着。难得的温暖，给他这几天的阴霾得心情带来了一丝光明，也许未来是可期的。
他骑上车，一头扎进空旷的街道之中。
等到刘金虎回到住处，他媳妇正在努力的应付着两个女儿，一个三岁，一个一岁，她一只手抱着小女儿，一只手正费力的把大女儿从桌子上往下抱，小女儿的哭的正欢，大女儿看的热闹，笑得咯咯只响，蹦蹦跳跳的在桌子上几乎失去平衡，女人半是愤怒半是哀求的样子，正被刘金虎看见。
他连忙去洗了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一把把大女儿的抱下来，孩子看见爸爸回来，兴奋的两只手环在他脖子上，荡秋千一样，把他勒得喘不上气，只好强行放在床上。怀抱小女儿的女人长舒一口气，如获重释的对他说
“你咋回来这么早的”女人晃着怀里的孩子，有节奏的拍打着孩子，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完全没用，刘金虎接过孩子，在屋子里不停的转悠
“弄不成了，你一会收拾一下，回老家去，最近城里待不成了”他说着也不想解释什么，手上不停的安抚着孩子
“咋了，到底”女人问着看眼前的男人一脸愤怒，有点怯懦，手上已经开始到处找搜寻东西。
“多余话不说了，赶紧收拾一下”刘金虎不想多余废话，只是让女人收拾行李，女人也没再说什么，顺从的把需要的东西都收拾好，足足两个大行李箱，女人把睡着的小女儿捆绑在胸口，拉着大孩子，刘金虎一手一个箱子，用绳子绑在电动车上，几人都上了车，大孩子调皮的夹在中间，好在他的车子比较大，坐这些人还勉强能行，他脚使劲支撑着努力的维持着平衡。
路上到处都是用土堆封住的道路，他越骑越担心，怕村子已经封锁了，好在在他回村后看着熟悉的村落还和往常一样，这个距离古城五十公里远的村子，还没有接到封村的消息。卸下行李，他看了眼熟悉的院子，自己却拉不下脸来了，招呼着女人先进去，自己在外面等着。
“爸，妈”女人一只手搓着冻僵的耳朵，一只手捂着怀里的孩子，呼唤着屋子里的人，屋里的人听见呼喊，一个老太太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看见儿媳妇，又看了看站在院子外面的儿子，愣了片刻，冲着屋子里喊了声
“娃回来了，你出来接一下”老人拉着儿媳妇进了屋子，白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儿子，从屋内走出来一个黑瘦的老头，约莫六十岁上下，满头白发，嘴里还叼着烟卷，眼睛几乎和刘金虎一模一样，他静静觑了一眼远处的儿子，也不说话，良久，还站在外面的大女儿先开了口
“爷爷”
“嗯嗯，赶紧进来外面冷的很”老人瞬间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牵着孩子回了屋，留下独自站在原地的刘金虎在寒风中不知所措，虽然他早知道应该是这个结果。他只能把行李拉着，走进这个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家。
“不是过年不回来了莫”老妇人问女人
女人看了眼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城里闹疫情呢，回来待段时间”刘金虎局促的回答，生怕老人把自己撵走。
“屋子都没收拾，你去赶紧帮忙收拾一下”老妇人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儿子去另外一间屋子里，他父亲和孩子在客厅里玩闹，这屋子里却有一种化不开的尴尬。
一股子柴火和泥土的味道，弥漫在这间许久没有居住的房间内，里面简单的摆着一张木质双人床，一张刘金虎结婚时的合影，墙壁上挂着掉了色的喜字，一个土色的沙发和一张桌子，所有的家具上都积攒着薄薄的灰尘，连接屋顶的地方一扇小窗透着光亮。
村子里大多都是这种建筑，一层的平方，白色的墙壁，总是挂满了玉米芯或者干辣椒，客厅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钢板炉，炉中的炭火烧的赤红，炉子上的铝壶总是烧着热水，电视机里播放着不知什么年代的电视剧，炉子的钢板时不时的发出一声闷响，好像是两个永不相容的金属，在做拼命的挣扎。
“妈，你不管了，娃睡着了，我收拾就行，你吃了莫”刘金虎对一旁帮忙收拾的老妇人说
“我给你拿被子，你们还没吃呢吧，灶上还有饭，我去给你拿去”老妇人说着走了出去
“你哄娃睡吧，我去端饭去”刘金虎有点愧疚的说
“没事，她睡得踏实，一会醒了我给喂点奶”女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轻轻的解开捆绑的绳索，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刚刚还睡得踏实的孩子，屁股一挨床就醒了，瞬间哭闹起来，女人解开衣服，孩子满足的抱住妈妈咕咚咕咚的喝起了奶，小巧的脸上立刻泛起一抹红晕。
“娃饿了，我等会吃，你先吃把”女人把孩子抱好，怀里的孩子闭着眼睛，嘴里忙活的热闹
屋子外面，老妇人端着两碗饭，放在桌在上，又抱来两床被子放下，看了看小孩，满是皱纹的脸笑的很是可爱，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想要摸摸孩子，又犹豫了一下缩了回去
“虎子，你吃完去后面铲点煤，你爸前几天把腰扭了”老妇人说着，就听见屋外老人高声喊叫
“你赶紧忙你的事，他不回来，还不活了”
刘金虎听着老人说的话，扬起眉毛，本就黑胖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他把碗一放，憋着气走到屋外，用炉旁的铁盆铲了满满一盆子煤端了回来，用满是煤灰的手端起饭碗，赌气的大口大口巴拉着碗里有点坨了的麻食。
其实再回来之前，他心中已经有了盘算，这个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各种的借口说辞都难以掩饰自己的愧疚，只是他始终觉得自己给这个家丢了人，没脸再回到这里，和父亲前多年大吵了一架，早就是必然的结果。
现在回来之后，一口气着实松了下来，比起城市里的那种自在，这个地方总是有种东西在牵绊着自己，像是所有离开故乡的人，对自己生长的地方总有种说不出来，放不下来的情感。
王海晚上回到村里，村口已经开始排查出入村内的人员，整个城中村如临大敌一般，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村子里的人纷纷戴上口罩，有的没有口罩的，用各种东西遮住口鼻，偷偷摸摸的赶回自己住处，王海给站里打了电话，说要开工作证明才能正常出入，交代了事情，正准备回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一双白的发亮的鞋，对方看见他竟然主动走了过来。
“你没回家吗”女孩说着，看着像是刚刚洗过澡的样子，皮肤上潮乎乎的，周身撒发着一种甜蜜的气息
“没有还要上班”王海说突然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因为戴着口罩所以对方没有察觉
“口罩不错，挺可爱的”女孩笑嘻嘻的说，弯曲成月牙的眼睛，像是两把弯刀
“这，我同事给的，你怎么没戴”这时他才发现女孩没有戴口罩，她没有化妆，干净的皮肤一种极致柔软的质感，王海发觉自己看得太过仔细，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了头。
“村里没有卖的，药店也没有，正烦呢”女孩说着，整理了一下额头前的刘海
“我这有，你先用吧，最近疫情挺危险的，最好还是别出来”说着他掏出小女孩给他的口罩递过去，他觉得这个口罩更好一些，他的这种关心发自心底，像是在爱护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
“.......”女孩没有接，有点迟疑的看着他说“我想要你这种的有没有”女孩指着王海的脸，粉红色的指甲修长锐利，他想一口吞下
“阿，我这只有这一个了，你要的话明天我去问问我同事.....”没等王海说完，女孩就接过递来的口罩戴了起来，这倒是善变的很
“谢谢啦，我在508栋，你有空过来，对了你有钱没，能不能借我点，老板在老家工资还没发，身上吃饭的钱都不多了，你放心等工资到了就还给你”女孩突然这样一说，随即又觉得自己和王海也不熟悉，就又改口说“没有也没事，可能也就这几天工资就发了”
“有，你要多少”王海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不知为什么，面对她他无法拒绝
“呵呵，你有多少啊，借我200就行了”女孩笑着说，话里有些揶揄对方，王海却只是看见微笑让女孩更加迷人了
“行，我转给你，我手机卡得很你稍等一下”王海有点笨拙的掏出手机，转账却点成添加对方，女孩笑着加上了好友说“我叫徐曼，你把备注改了，到时候我给你发红包”
“没事，你先用，最近还是别出去，点外卖就行，也能送到”王海实诚如铁，随带还给平台打了广告
“点了，是你给我送吗”戴上口罩的徐曼看起来愈加妩媚，眼圈周围泛起红晕，把男人看得晕晕乎乎
“不一定，我同事也有可能”王海没有察觉对方的意图，石头一样的脑袋也不转动
“嘻，好了，谢谢了，正发愁呢，多亏你了”女孩潇洒的准备道别
“没事，没事”王海有些失望的即将要和徐曼道别，正在这时，村口吵了起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和村里防疫执勤的人争吵起来，两人都被吸引，徐曼停下脚步
“放你那屁，我活了这么大年龄了，撒没见过，戴不了口罩，喘不上气”说话的正是那个老头，一边说一边推开面前的人还要往外面走，一副谁都管不住的样子，奈何他到底上了年纪，几个小年轻，他倒是推搡不动
“四叔，都给你说了，疫情防护，这是传染病，你没看这几天村里人有几个不带的，你是咱村上的长辈了，咋还能说这话呢”村里执勤的工作人员好声劝着老头
“小王，你快赶紧一边去，你个碎怂，叔给你说，98年的洪水，03年的非典，撒我没见过，你说撒传染病，哄瓜子呢，谁得了，谁见了，一天给看犯人一样，你把你那话去给外头人说去，给我这不好用”老人旁若无人的叫嚣，完全不把村里的工作人员放在眼里，自己可是土生土长，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哪能让这些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吓住了
“你这人咋这样子呢，你没看新闻放的，现在控制不住，以后可能有爆发的趋势，到时候，影响整个社会运转，耽误的还不是咱们自己的事”另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工作人员愤愤不平，本来这工作就难做，得罪人的事情，在都想他这样的干脆把检查点撤了算了，年纪大咋还胡说呢
“你快别说话一边去”小王一边说一边拉了青年一把，这明显的火上浇油，事情不好控制，不能光图嘴上痛快了
“哎！，你个碎怂，你还脾气大的不行，我给社会做贡献的时候，你还在你爸裤裆里呢，给谁扣大帽子呢，我不带个烂口罩，社会就不能运转了”四叔越说越激动，刚才的人被说的满脸通红，他是知道这人在村里辈分高，那也不能倚老卖老，连带家里人他就不乐意了，看老头越看越生气，架势就准备往前走，却被姓王的领导模样的人拦了下来
“四叔，娃不懂事，但是道理还是这个道理，你不戴别人也不戴，积少成多不就是问题了，咱们现在防微杜渐，就是为了尽早让生活恢复正常，你说得是滴”
“你别给我废话，我就管我自己，别人我管不了，你就说今天放不放我出去”四叔还是不依不饶，他想这辈没几个人能管自己，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政策问题了，说什么今天不能在这丢了面子
“村里有买菜的地方，都让准备着呢，吃饭什么都不耽误，叔你得是去我六叔家打牌呢，现在不能到处串门，这还严控着呢，非工作需求，不带口罩是不允许出入的，你看这出来进去的，都戴着呢，没戴的我们都是一视同仁”小王义正言辞的说
“我爱干撒干撒，你还能把我看住，谁能管了我，你把你达叫过来，我给他说，看把你本事了，在村上当个小官，牛牛紮天上了”看样子四叔是被说穿了心事，但他就是不愿意言听计从，事情发展到现在，看来是谁都劝不住了
王海和徐曼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下，心想着老头脾气真大
“我送餐的时候，也看见有不让出小区和小区吵架的”王海很是厌恶这些人，但没办法，总有那种我行我素，不甘受制于人的人
“这老头脾气挺大的，之前就看见在村里和摆摊的吵架”徐曼想起了似的，确实是眼前这个人，那副嘴脸还记忆犹新
“四爸”眼看村里过来一个青年人，背上背着一个老太太
年轻人走到几人跟前，放下老太太，老太太拄着拐杖，头发银白，满脸的沟壑纵横，眼睛却炯炯有神。
“你又在这惹撒事呢”老太太盯着老头，老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悄咪咪的伏在老太耳边说
“咋还把你叫过来了，没事我给几个娃们家耍呢”说完还瞪了一眼，背老太太过来的青年人
“三婆没事，我和我四叔谝呢，你赶紧回去吧，今天冷得很，看着天一会要下雪呢”小王有点尴尬的打着圆场
“你不要给我和稀泥，他得是刚才和你几个喊呢”老太太，鼓着双眼瞪着几人，佝偻着身体，气势上却比几人高出一大截来，她看着年岁已到耄耋，但脑袋灵活，已看出这里发生的事情，她最清楚儿子的个性，毕竟自己看了一辈子，不惹点事出来才怪呢
“咋能呢，叔给我们当长辈呢，你放心把，小刚你咋把你奶奶叫过来了，把人赶紧送回去，这么冷的天”小王很是原话，这会不能拱火，都是老人一个比一个年岁大，闹出了事，谁都好不了，还是活着稀泥的好
“我给你说老四，你娘我一辈子不给国家社会添麻烦，刚才，小刚都给我说了，你说你一天在村里胡寻事就算了，现在还跑到人家村上工作的地方闹事，你懂不懂点人事，你个畜生”说罢没等几人反应，她抄起拐杖就朝着老头身上来了一下，吓得众人赶紧又是拉又是抱，没想到着老太太竟是这么个火爆脾气。
老头吃了痛，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委屈的躲到一边说
“娘，你咋还打我呢，我都多大年龄了”
“你多大年龄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赶紧给我滚回去，包在这丢人显眼”
老头也没脸再看众人，只好灰溜溜的扶着老太太，慢慢走回村子里
“这老太太，脾气真大，看着确实是亲母子”一个工作人员半是玩味的说，今天这场热闹倒是新鲜，回去也能有闲话可聊了
“那是，我奶那当年也是全省的劳动模范，，从小卖蒸馍撒事都经过”叫小刚的年轻人自豪的说道
“行了，行了，小刚你咋回事，你四爸在这闹，有咱们几个应付呢，出不了什么乱子，你把你奶直接弄过来，你不知道老婆多大年龄了，出点事咋办”小王头脑倒是冷静说出了担忧
“我四爸这人，我最知道，只有我奶能降住，我看你几个再说就得动手，到时候咋办，还不如这样处理呢，没事我奶身体好得很，一时半会死不了，村里人都说老婆子活100都是少的”年轻人一遍笑一边口无遮拦的说
“你啊，等着你四爸回去收拾你把”小王也只好笑了笑无奈的说
“王主任，你放心，我跑得快”
“小刚，赶紧过来把你奶背回去”四叔喊着聊的正起劲的小刚
“哎哎，我走了，一会过来”走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朝着几人笑了一下，跑过去的小刚被他四叔照着脑袋敲了一下，几人看着真切，也都捂起了嘴，老太太伏在小刚背上，她儿子在一旁扶着，虽说这老头不讲道理，但一物降一物，总归还是注重孝道
“哎，这一家子”小王摇了摇头“现在疫情大家一定呀严防死守，原则坚定，不要遇到了熟人就走后门，开绿灯，这不是什么讨好的事情”
众人回应着，几个年轻人还时不时的笑出了声，刚才被骂的年轻人也捂着嘴忍住笑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王主任自语道
“多大年纪都有人管呢，哈哈老头回去不会让打屁股吧”徐曼打趣的说到
“.........”王海有点落寞的看着远去的几人，心中像是被豁出一个洞来，无声的淌着血，要是现在母亲能打自己一顿那该多好，哪怕把自己打死也许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咋了”徐曼问道
“没事，没事”
回家后，王海翻看着女孩的微信，反反复复的打开关闭，不知道要做点什么，又想起那天晚上那件房间里的场景，不知怎么的突然产生一种厌恶的情绪来。
早上，几人聚集在广场上等待着订单，最近天气冷的邪乎，一点都不像已经立春的迹象
“这天气，在这待着，能把人冻死”雷田搓着手，跺着脚说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王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谁啊”雷田问
“没谁，今天站长不来了吗，看他在群里说的，最近不开会了”
“谁知道他去那了，躲起来了把，反正公司是他亲戚的，来不来后台有人处理问题就行”
“也是，在不在都一样，还得看他的脸，对了，你还有口罩没再给我几个”王海倒是对雷田不客气
“有，辛亏之前买的多，给你几个你留着用，最近我看许多餐厅都准备关门呢，咱们不知道还能运营几天吗，没餐厅客户也没法点单子啊”雷田也场面对这个东西不在乎似的
“应该不会吧，这几天没几家开业的，开门的那几家生意都好的很”
“我看新闻，咱们市超市和外卖平台应该是不允许关闭的”猴子说
“都关了吃撒去”王海说“你们聊吧，我还有点事”说完王海骑车走了
“老板给我那一箱方便面”王海指着角落的那一箱说
“35，你再来晚点，我这也没货了”老板有点警惕的站在柜台后面说
“你们也要关门吗”
“没办法货都进不来，卖光了自己都没得吃”
“海子快进来”陈三平招呼着王海说
“陈哥我不进去了，最近疫情严重，知道你不爱出去，估计都不知道这事，给你买了一箱方便面，吃留着吃吧”
“疫情，什么疫情”陈三平诧异的看着王海，陈三平这几天都我在家里，完全没有关注外面世界的消息，王海有时候想出了他饿急了能想起自己，估计什么事都不会往这老兄心里去。
“行了，我也不解释了，你也不出门，外面现在都没什么人，有事打电话吧，亏你这小区还让我进来”
“好好，没在意，没在意”陈三平满脸疑问的说
“哎，海子，你等一会”也没等王海答应，陈三平转进屋里，就听见里面翻找的声音，王海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心想也就是他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得住。
“这给你”陈三平手里捏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百元大钞，看样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从哪里看见的
“陈哥，你这是干嘛”王海很是意外的说
“没在意，没在意，海子我也不会别的，就会数学，之前还麻烦你这么多，别人怎么说我我不在乎，你也是要生活的吗”陈三平能说出这样的话，让王海很惊讶，在王海眼里他应该是那种不知人间烟火的怪人，或者是怪才
“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说不定一转眼就不知道放哪了”陈三平眼睛看着一边，有点局促的抬了抬手示意王海接下
“陈哥，你一直只在家里研究，生活怎么办，也没个收入”王海还是说出一直以来的疑问，这个人看着与世无争，深居简出，以前一直以为是没有钱，自己也想过就当是做好事了，今天竟然还能从家里翻出钱来，万一再是唯一的一点钱怎么办，自己还上着班没必要这样现实，还是问清楚的好
“国家有补助，我之前一直在大学里，出了点问题，不过没在意，没在意。我还是喜欢现在的环境”陈三平对钱从来不感兴趣，每每打到卡上的钱他也不用，就连那张卡他都几乎记不得放在哪里了，他学会网上下单还是社区家访时交给他的，微信里的钱用完了，他就不用了，主要还是嫌麻烦，反正他对吃饭也不讲究，刚好遇到王海这也算是缘分，但要说他活的捉襟见肘那到不至于
“行吧，陈哥，我收了，过几天我再来，你自己保重，记着不要出门”王海听着他的话放下了心，把钱收下，想着下次估计还得花给他，他对陈三平总有种特别的感觉，他在大学里每每看到这种不修边幅，为了学术操劳终身的人，不由得就心生敬畏
“没在意，没在意，我马上就要证出来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过来啊”
“行，陈哥”王海的声音从楼道里传上来，看着陈三平的样子，王海有时候感觉他才是幸福的人，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和他所爱的数学。
“猴子，你怎么吃这么多都吃不胖吗”王海看着抱着一大盆饭正在奋战的猴子说
“我这小时候的毛病，肠胃不好吃什么拉什么，就是那个什么金针菇，see you 明天见”猴子满嘴油渍的说着恶心人的话
“你刚才干嘛去了”雷田好奇的问
“没事，见了个熟人”王海不想在在这说陈三平的事，他知道一说又得群起而攻之
“我看新闻咱们这已经有100多例确诊的，我刚才送了一单，楼底下贴的封条，还是物业的人过来拿的餐，真够吓人的”猴子说的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的送完那一单就赶紧找个地方洗了手
“在哪，是不是印象城那一块”雷田问
“对对，就是那，好像是2号楼，反正都是不用进去，门口打个电话就行”猴子看着不在乎的说，他倒是记住了下次最好被让自己再接哪里的单子
“还是注意点，这和感冒一样，特别容易传染”雷田说
“总不能不让人喘气把，还是刘金虎说的有理，该死吊朝上”猴子只能强打起勇气，毕竟自己在一线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应该是回来家去了吧”雷田说
“这几天怎么没见单王”王海问
“跑着呢，还是老样子，他呢压力大，不干不行啊，我这还有房贷呢”雷田逼不得已，必须每天要有进项，每个月房贷是最大的压力，不干活就没饭辙啊
几人买的盒饭蹲在室外吃着，现在所有餐厅禁止堂食，只能外带。对几人到是没什么，早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
“这几天跑的真累，哎你吃不吃那个菜，不吃了给我”猴子指着雷田饭盒里的回锅肉说
“给你，饿死鬼一样，咋吃都是个麻杆”雷田一边说一边把菜拔给他，他对身边的朋友总是很慷慨
“今早有几个客户给的口罩，现在这东西紧缺，你们还有没”雷田接着问两人
“给我几个，村里有朋友没法出去，我给他带过去”王海想起了徐曼
“自己顾不了，还顾别人，你真是博爱啊，是不是那个女娃”猴子嘻笑着说，他脑子自然想到哪里
“我看你还不是，一天拿着个棒棒糖到处发，也给我一个，我爱血糖低”雷田调侃着说
“那是人家让我带的，又不是我要给的，你啥时候看见我给人了，一天尽胡说”猴子被拆穿了把戏，有点恼怒的编着瞎话
“这都撒时候了，还想女娃呢，我看你总有一天要栽倒女人手里”雷田看似开玩笑，实则真就这么觉得
“咋了，我愿意”猴子倔强的说
与城里的几人不同，回到老家的刘金虎这会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村子现在已经完全封锁，还给他们家门上贴了条子，因为他们是从城里回来的，不允许他们接触村子里另外的人，这刚好合了刘金虎的意，他本来就不愿意遇到村内的熟人，过节期间，总免不了一些是是非非，刨根问底，美中不足的就是，要每天面对这个臭着个脸的爹
“外面冷的很，把娃抱进来”女人呼喊着他，村子里虽然阳光充足，但是地势平坦，风总是呼呼的吹，孩子自然是不觉得寒冷，大人现在却不敢让孩子有些许病症，主要还是医院这种时候没法去。
“没事，这会太阳大，多晒会，补钙呢”刘金虎不在乎的说，阳光晒在身上，温暖异常，这是些天虽然清净，却让他开始怀念城里的生活，怀念自由的风，在红绿灯前看着堵车的人幸灾乐祸，和餐厅服务员的打情骂俏，时不时和客户的鸡毛蒜皮。
农村的生活单调而乏味，吃了睡，睡醒吃饭，家里的农活他不会干，家里人也看不上他干的。
他已经开始厌倦，却没办法，他开始怀疑刚开始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这样下去自己还能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他一直觉得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一直待在家乡。
“赶紧抱进来，感冒了咋办，外面冻钩子呢，你皮厚的让娃冻着怎么办”他父亲站在门里，冲着半空一阵怒吼，他没了办法灰溜溜的把孩子交给女人，父亲顺手接过孩子，对着孩子一脸可爱的做着鬼脸，孩子被逗得咯咯直笑，一旁的大女儿垫着脚抱着她爷爷的腿，老人很是幸福的来回晃悠着，却还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女人有点担心的在一旁，伸着手生怕摔了孩子。
刘金虎站在门口沉默的抽着烟，父子两人还是不直接对话，非要到了说话的地步，就对着空气喊一声，好像是看着对方就会恶心一样，这让两个女人私底下耻笑了很多次，都说男人爱面子，父子之间更是如此，谁都不愿意开这个头，就像是谈判，谁先示好，谁就输了。
“你不用在这，一会中午吃面，你给你妈帮忙去”老人对提心吊胆的儿媳妇说
“行，爸你小心点”女人还是有点担心的说
“你去就行了，没事，我还没老到连个娃都抱不动了”老人倔强的说
“抽到外面抽去，你那是母猪瘾，一根接一根，把娃熏着咋办”老人对着空气喊了一句
“我站的八亩十远的，能熏着谁”刘金虎虽然这样说，还是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这间屋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父亲毒打的场面，不知怎么的，每每想起这个，却对父亲恨不起来，自己确实是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进过监狱，自此自己和父亲就好像仇人一般，自己出狱已经很多年了，自己拼命想要忘掉的事，往往别人都记得很清楚。
“吃饭了”女人喊着刘金虎，后面跟着的老妇人端着面碗，女人拿着一瓶酒，一起进了屋。
吃饭期间老人就着一头蒜一碗面，喝了半斤白酒，村子里没有城市里那么多消遣的东西，只有着廉价的几块钱一瓶的白酒，能让人稍微的快乐起来，村子里小卖店里最畅销的也是这个东西，其次就是烟卷。老人明显是喝多了，晕晕呼呼的坐在沙发上，满脸黑红，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你要不回来就永远都不回来，最好死外面，我也就不管了，你回来干撒，一天天怂事不干，在城里把你都逛慌了，还知道自己有几斤不”老人肆意的说着，也不管一旁面如死灰的儿子，他母亲把他拉了出来，她是见识过父子两吵架的场面
“你爸喝多了，你去厨房把碗洗了，他一会就睡了”老妇人用力的拍着儿子的后背，焦急的催促他赶紧离开现场
“把他妈施了，狗日的，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娃了，你狗日的潇洒美了，这会你要是再走把话说清，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达，你就老老实实的回来种果园，不比你在城里送饭强，骑着个肉包铁，那天再把你窜到汽车底下了，你还让我这个老汉给你送终吗”老人还继续说着，借着酒劲也不管听众在哪里，自顾自的大声吆喝
“行啦，赶紧睡去，不回来你念叨，回来你也念叨，滚房子睡觉去，会会喝点酒就这样子”老妇人无奈的说着，搀着老人回卧室休息。
“你说他是个撒东西，一天嘴上跑火车呢，撒本事没有就知道吹，你有本事你把钱拿回来，你看村上还有几个老汉干活呢，我一天天天下地，为了撒，都当生儿子好呢，我看狗屁，还不如生个羊死蛋蛋，还能施肥，逛撒里，多大了，还不知道自己咋回事”老人一边挣扎一边说，在厨房坐着抽烟的刘金虎，把烟屁股咬的几乎出了汁水，他媳妇在一旁努力劝着
“咱爸也是好多年没见你了，难免有怨气，咱在城里过得也不好，老人担心呢不是”女人说
“他恨不得我赶紧死了，还不是觉得我丢人了”刘金虎恶狠狠的说
“谁家父母不盼儿女好，你爸说的都是气话，他年纪大了，你不要和他吵”
刘金虎沉默着，他知道自己有问题，就是放不下这个面子，他想现在就回到城里，哪里没人管他，只要能挣到钱，没人能瞧不起他。
但他也没有选择，没有学历，没有手艺，没有人脉，只能游走在苦力的边缘，这口饭还能吃多长时间，谁都不知道，他想过回来，这次疫情更多是他的一个借口，他也想回来看看，能不能把心按下来，认了这个命，就算是当个农民，也算是一家团聚了。
“你说你一天在外面跑的脚不沾地，我一个人带两个娃，前一阵老大头还磕了一下，让你回来送医院，等你回来，娃都把病看完了，你爸说的也对，现在农村干个撒说不定还比城里强呢，咱妈还能帮忙带娃，咱不是人其他家庭”女人见男人不说话，继续劝说着
“还没到那时候，我又不是干不动了，非得求到他门上了，过几天看情况好了咱就走，吃人的饭，看人的脸”
“那你急着回来，也没和家里说一声，现在都出不去，咱爸肯定不高兴”女人说
“咱有娃呢，03年非典的时候，我就在广东，那时候就闹得凶，动不动就死人，现在说这玩意是能治好，你知道这后遗症大的很，一辈子都治不干净，到时候咋办。就算是回来看他脸，只要娃好好地就行了”刘金虎像是自己在说服自己一样，自顾自的对着黑乎乎的炉膛说。
女人叹了口气，悻悻的回到屋子里，只留下刘金虎一个人抽着闷烟，他看了眼烟盒，烟也快没了，又出不去，赌气的把嘴里的烟头，捻的粉碎，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烟丝，灭掉的烟头，心中的火也熄灭了下来。
卧室里老人嘴里还嘟囔着听不清楚的话，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两个小孩的照片，那是女人曾经邮寄给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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