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权随着他年迈的老父亲徒步来到镇上。
镇上很热闹，人很多，叫卖声也很多。镇子不是很大，形状像个正方形，从东门到西门差不多两千步，有四个城门，都不是很大。
老父亲拉着小王权，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着，脸上有些严肃，像是有什么心事。
走了大概一袋烟的工夫，老父亲立在一个挂幅写着“张大肉铺“的摊面前面，换上一幅笑脸，对着面前一个拿着杀猪刀的人作揖：“张师傅，我把我儿子给您带过来了，您费心给看一眼。“ 说完，从怀里掏出来一小袋东西，给递了过去。
杀猪人放下手中刀，抬头看了一眼老汉，又瞥了一眼老汉递过来的钱袋子，接过钱袋子，掂量了一下 ，“这钱有点少啊。“老汉赶忙解释：”今年粮食收成不好，粮价又下调，家里除了我们老两口吃的都给您送了过来，您不要嫌弃。来年秋收我再送过来剩下的。“
杀猪人瞥了一眼小王权，”先收下吧，如果不合适我再给你送回去。“ 老汉听说大汉收下了，又是作揖又是陪笑。
从此小王权便是一个杀猪学徒工。
杀猪人叫张大，长的膀大腰圆，皮肤黑红，两个眼睛眯着，只能看到黑眼珠子。家里有一个媳妇和一个女儿，媳妇家里纺织，女儿有七八岁，长的白白胖胖。
为人师长，先立规矩；为人学徒，先守规矩。张大吩咐，在家里王权只能睡在柴房，吃饭须师父师娘师妹吃完再吃，早上要早起烧热水，晚上要收拾一天的行头，不能拿店里的一样东西，要听师傅的话。
王权才十几岁，看着眼前的大汉很是反感，更多的是害怕，只能应承下来。这时，他有点恨。恨父亲为什么这么狠心把自己交给这种人。心里很委屈，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夜里，王权翻来覆去睡不着。柴房里也不是很冷，王权就是睡不着，胡思乱想。想着自己以后每天都看张大那张恶脸，心里发怵。
第二天。
“小子，快起来烧水。“ 一声雷响，惊彻心神。王权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天还没有大亮，小王权跟着张大开始学打水，烧水。小王权看下很简单，抖着机灵：”很是简单。“希望张大能夸他一句。
张大瞅了他一眼，还是那副凶巴巴的表情，”下次你就自己弄，多烧热水。“
小王权忙回应“是”，同时心里嘀咕“这个老怪物，不按常理出牌。”
烧完热水，张大叫着王权，走到院里。院里的角落里有个小门，王权跟着张大走进去。里面有一头大约一百斤左右的猪，躺在那里，四个蹄子都被绑着。张大看着王权，指着猪，”你把猪给弄到院里，我们杀猪。”
王权以前可是没有干过体力活，他怎么能搬动这么重的一个东西？可是又不敢不听话。于是用了吃奶的劲，把那个猪给抱了起来。猪抱在怀里，一股臭味全吸进鼻子里。猪不老实左右晃动着身体，王权两腿打颤，“砰”的一声掉到地上。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张大邹着眉头，脸有凶相:”抱起来，不能撒手，做不到你就回去吧。” 王权喘着气，看了眼张大，眼睛湿润了，肚子里的气满满的，真想丢下一句“老子不伺候了”然后回家。可是王权不能不听，更不能就这么回家。想想自己年迈父亲那无助的眼神，怎么能让他失望。
于是，王权又一次牢牢把猪抱起来，给搬到院里了。王权昨天来时刚换洗的衣服弄的脏兮兮的，还有一股很大的猪臭味。王权并不在意，反而有点高兴，庆幸自己能留下来了。
张大回屋拿了一把刀和一个大盆。然后把猪架到半空，用清水给猪清洗了一下身子，让王权摁住下半身，一刀插进猪脖子。鲜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然后血流到盆子里。
猪凄惨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下半身来回摆动，蹬踢。王权随着猪的身体来回晃动，手上的力道一阵接着一阵，小脸通红，银牙紧咬，死死撑着。
过了一柱香时间，血流干了，猪也不叫了，身体还时不时抽搐一下。
张大把热水放到一个更大的盆里，然后把猪给放进去，然后去毛。刮完毛，再把猪给架起来，拿着他的那把杀猪刀，开始开膛，开完膛把内脏给拿出来放到另外的盆里，然后开始分肉。一系列的步骤，手法纯熟，干净利落。
王权就在那儿看着，默默记着所有步骤。他知道，只有自己早点学会才能早点回家。他从小就不怕吃苦，他怕的是像他父亲一样一把年纪了还在为生活发愁。
天己经是大亮了。王权推着独轮车跟在张大后面。县城大街己经有好几家小吃摊支好了店面，零星的坐着几个吃客。大锅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面。王权忙活了一大早晨，肚子早就不争气的叫了，十分想吃，可是没钱，又不敢跟张大说。
二人来到一块大案板前，张大止步，挂上他的张大肉铺的条幅，摆上猪肉。然后吩咐王权看着点有事就叫他，就走到远处的包子摊，拎回来几个包子，拿出来两个递给王权，”吃吧。”
王权唯唯诺诺接过包子，看了眼张大。张大没有看他只是专心的吃着包子。王权的眼睛湿润了。长这么大父母还没有给自己买过包子吃，不曾想这个凶相外露的认识不到一天的师傅给自己买了包子。心里多了几分对师傅的感激之情。
包子很香，王权也很饿，很快就吃完了。渐渐的，街边多了很多卖东西的小贩。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平静的小县城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来生意了，是一个婆婆。大概有六十多岁，穿着深蓝色棉布大褂，头戴黑色短毛帽。张大招呼:”李婆婆来啦。您看这是今天刚杀的猪，鲜着呢，来点什么啊。”李婆婆说道:”给我来点五花肉，再来点排骨，回家做个汤补一下。”婆婆声音洪亮，只听声音不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张大麻利的给婆婆切好肉，打包，笑着双手给婆婆递过去。李婆婆接过肉，看了一眼旁边的王权，”张师傅，这是你新请的伙计吗，长的好机灵啊。”张大立马回道:”是的呢，一个远房乡下亲戚，过来帮忙的。”李婆婆摆出一副倚老卖老姿态:”看我老胳膊老腿的，让小伙计给我送一下吧。”张大先是呆了一下，然后客气道:”没问题。”然后就吩咐王权跟着李婆婆跑一趟。
王权十分不愿意，这一大早晨还没歇过一会，可是不敢不听话啊。就提着两包东西，一前一后跟着婆婆回家。婆婆脚很小，但走路一点也不慢，王权得加速步子才能跟上。路上婆婆说，“张大是个好人，跟着他好好学本事，以后吃喝不愁的。“王权敷衍的“嗯”了一声。
过了一柱香时间，终于到婆婆家。婆婆住在城边边上，大门是黑亮色，外墙有一人多高，房子不是很大，但是很精致。王权把肉递给婆婆。婆婆笑呵呵接过东西，看着王权，”小伙子，进去喝口水吧。”王权觉得婆婆太热情了，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回绝:”我就不进去了，我怕时间太长，师傅那边找我。”说完就走了。
路上，王权低落的心情好了很多。感觉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哪里怪。只觉得婆婆是个好人。
回到肉摊，张大正忙着给客人割肉。王权回到张大身边，张大问:”送到了？”王权点了点头。张大没有听到回应，有点生气，大声喊道:”肉给送到了吗？”王权连忙应答:”己经给送到家了。”张大没再理王权，又换了一个笑呵呵的面容把肉递给前面的客人。
王权看着张大这变脸速度，心里有些瞧不起。书上说，安能弯腰折眉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王权觉得张大是个小人。
客人走后，张大盯着王权。王权抬眼一看正好四目相对。王权这边有点尴尬，张大倒是很是自然。”这会没人，教你割肉，称肉，包肉。”
“割肉就是客人选好以后，按客人说的重量，位置把肉割下来。要求重量差不多少，尽量多割一点，不要再动二次刀。称肉就是把称好的肉称一下重量，如果少了要补肉，如果多了一点可以和客人说清楚也不用再往下割肉了，如果是多了二两以上的先问客人是否加价，如果不加可以往下割肉。包肉就是，称完重量问客人是否要切肉，切成大片小片，还是大块小块，还是切成肉泥，给客人加工完成后用油纸给客人打包好，用绳子绑结实 。你记住我说的话，这两天就在旁边看。过了这两天你再上手试试。”
王权一听，这还不是小菜一碟。嘴角上扬，应承一声。张大瞥了一眼，没再说话。
就这样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这天下午，肉卖的差不多了，也没有什么客人。张大邹着眉头盯着王权:”我让你切一斤的肉，这差了有半斤，你这两天怎么学的，怎么看的，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听着挺简单一上手还真是不行。” 王权不敢回应，确实像张大说的一样，听着不难，上手就不行，开始怀疑自己。张大又叫王权把肉剁成肉泥。王权操起两把杀猪刀，上下纷飞。开始还好，但是肉块从大块变成小块过程中，肉开始不听话，上下纷飞。张大一看，那个气哟。立马喝住，夺过王权手中刀。”你看我是怎么剁的，力道要均匀，刀刃微向里，速度快而匀。”又把刀递给王权。王权割了一会肉了，手也有点酸了，但还是接过手中刀 ,像张大说的那样操刀。肉还是有点不听话，但好了很多。张大也没有说什么。
柴房不冷，外面的月亮也很亮。王权晚上睡不着，想着白天切肉，剁肉。好像自己学会，又好像没有完全学会。听着挺简单的，上手是又费心又费力，还不讨好。王权心想，还得要多找客人练习啊。
第二天，王权和张大正常出摊。今天第一位客人还是前几天的那个李婆婆。李婆婆笑眯眯的看着王权，“小伙子学的怎么样了，给婆婆切一斤精肉，剁成肉馅。“张大没有动，王权也想试试昨天学的刀法，笑着操起刀，割肉，称重，切块，剁肉，肉沫横飞。婆婆看这架势，后退两步，”小伙子你这刀法可以啊，就是有点费肉。”王权小脸一红，剁的更带劲了。称重，包好。婆婆接过东西，付完钱就走了。
看着小脚老太太快速移动的步子，王权也很高兴。多天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感觉自己突然开朗了很多。张大就一直在旁边坐着，也没回过头，好像什么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就这样，王权卖了一年肉，也剁了一年的肉。手膀子有把子力气，两把杀猪刀上下纷飞，身体也长高了一截，显得特别硬朗。第二年王权开始自己杀猪，一百多斤的猪也能死死压住，游刃有余。
这天夜里，张大早早收了摊位，带着王权回到家。
王权回到院里放下手里的东西，迎面一阵肉香。今天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师母怎么开始炖肉了？王权带着疑惑来到厨房，看到师母正在装着大块猪肉。嘴里一滑，口水差点流出来。
师母看到王权，招呼道：“过来帮忙，到堂屋吃饭。“
王权先是一愣，接着应答下来。他来当学徒有两年多了，从来也没有进过堂屋，吃饭的时候也是从厨房或者柴房吃。今天这是有点特殊情况。
王权帮忙把吃的喝的都收拾到堂屋，就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师傅坐在自己对面，师母坐在自己右边，小师妹坐在自己左边。第一次一家四口在一起吃饭。
张大倒了一点酒，问王权喝不喝。王权不会喝酒，忙解释自己不会喝酒。张大给自己倒完酒，也没有再劝王权，放下酒坛，看着王权：“王权，你来这跟着我学杀猪两年多了，我这点本事都传给你了，你现在也都学会了，而且己经长成大小伙子了，我怕是留不住你了，明天一早你就走吧。“
碗里一块大肥肉，光鲜明亮，看着都十分好吃。王权正要夹，一听张大这话，心慌了，鼻子一酸，就哭出来了。手里的筷子又放了下去，有点哽咽的说：“师傅这是不要我了。我哪里做的不好，哪里惹您生气了，我改不行吗，求您不要赶我走。“说完，一下子跪到桌子边上。张大忙起身，旁边的师娘也起身，双手扶着王权的两个胳膊把他给扶起来。张大重新坐下，喝了一口小酒。”你长大了，我这点本事都教给你了，你可以自己开个小肉摊过完下半辈子不成问题。你年纪还小，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去外面多走走看看，多学些东西吧，可能更有出息。“
王权刚想要说什么。张大瞪了王权一眼。那双不大的眼睛很是明亮，像是会说话一样，好像在说师傅的话都不听了。
那晚肉很香，人很苦。
第二天一早，还是那个杀猪烧水的时间。今天不杀猪，王权早起，准备不辞而别。也没有什么行礼，只有两套师娘给做的新衣裳。夜静悄悄，人静悄悄。刚关上大门，眼泪就在眼睛里面打转。
街上有一两个卖小吃的摊位，正在忙活手里面的工作，没有什么客人。看到王权过来，忙招呼一声:”小兄弟吃个包子吧，刚出笼的包子。”王权没有钱，没有搭理，径直走着，眼睛又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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