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10:23分,我翻过栏杆跳入海水。
2004年8月26日,我出生了。
名字李愿。
出生后的第6个月,我父母离婚,彼时我正咿呀咿呀地坐在地毯上拿着积木,外婆默不作声的挡在我面前,我将积木放进嘴里,又丢到外婆身上,双手扬起,笑嘿嘿地示意外婆陪我玩。
“啪嚓”瓷碗猛然摔碎在地,我受惊地哭了起来,外婆将我从地上抱起关在屋内反锁上门。
2012年,我八岁了,在上小学三年级。
我从校门出来,转身挥挥手跟老师说再见,走上了我走了三年的路,围墙高高的,但隔壁的爬山虎还是茂盛的开到了墙的另一边,五色花开得很盛,我习惯性地从花丛撸了一把,手上盛满了花瓣,手还没从花丛中出来,身后好像凭空出现一辆车,车门打开,后背凭空出现的一双手抓住我的书包背带,将我提起,半只手从花丛里粗暴地抽出来,不小心刮到了两道血痕,我几乎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条件反射地张开嘴准备大叫,又被一双手捂住了我的嘴巴阻止了我的叫唤。
门被用力的甩上,“嘭”的一声,外面的灰尘被带起些许,车窗上罩着的黑色窗帘被震得左右晃动了两下,一只手将我脑袋夹入臂弯阻止我不要乱动,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避免我发出声,眼前出现一张狰狞的脸,皮肉松垮,法令纹耷拉下来显得没有精神,那人扯出一块黑布将我眼睛系紧,我感觉我的太阳穴都被压迫的想叫出来,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我挣扎着咬上捂住我嘴的那双手,那人痛的“嘶”了一声,捂住我嘴上的手力道松了一下,我抓住机会大声的喊了一声“救……唔唔……”手再次覆盖上来,我喊出的那个字也像是从车窗的缝隙中飘出又被带起的风轻飘飘吹散,嘴里塞了一团布将我整个口腔填满,我想将那团布往外吐下巴却僵硬的动不了,箍住我的那人甩手给了我一个巴掌,我顺势偏过头倒在了地上。
“别动手啊,还得要钱呢。”前面开车的人用低哑的声音说。
身旁的男人烦躁的看了我一眼“叫叫叫,叫什么叫?”然后一阵塑料包装的窸窣声传来,他将我右手抽出来,针孔刺入皮肤,我冷颤了一下。
车内的皮革味一时之间变得无比明显,一股脑涌入我的鼻腔,箍住我的两双手松开来,我奋力的蹬了蹬腿,腿却软绵绵的重新倒在地上,前排司机点了根烟,车辆右转颠簸了一下,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双手被反绑在椅子靠背,双脚绑在椅子腿上,所幸嘴里的那团布不在了,我立刻张口朝四周乱喊一通,但回答我的只有无尽的沉默与不明显的海浪声,眼睛依旧被绑着,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又哭又喊了将近一个小时,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已经全被浸湿,贴在眼皮上很痒,周围依旧没有人声,我感受到了无边的恐惧,脑袋昏昏沉沉的,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我又从混沌中醒来,我试探性的喊了一两声,依旧没有人声回答我,周遭没有人息,我放弃了挣扎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中午要是能回家巴啦啦小魔仙就播到新一集了。”
“我今天没有去上学没有写作业老师会不会骂我。”
“这回过家家都约好了今天是我当公主,一个星期才能轮到一次,这次能不能先保留下次再当。”
……
脑袋里什么想法都冒出来了,想了很久。
想的突然觉得有点饿了,我不清楚具体关了多长时间,但是胃里已经空了,叹了口气又开始试探性地喊“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我有点饿了……”依旧没有人回答我,我突然感到一阵的烦躁跟委屈,大声的哭出来,也开始坐不老实,双脚用力蹬着地,将自己甩到了地上,我没有防备,突然的悬空让我一惊,随即右胳膊的剧痛让我大叫了一声,脑袋也摔倒在地,一阵闷响,摔的我发懵。
我有点没来由的绝望,就这么任由自己倒在地上,无声息地开始掉眼泪,脑袋摔到地上一顿昏沉,就这么没意识的昏睡过去。
意识仍混沌的飘着,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的疼痛,我张了张被唾液黏住的嘴唇,试探性的发出声,却只能小声的嘶哑。
眼睛被黑暗罩住,我的心里一阵发慌,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我感觉全身肌肤都在发痒,发紧,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能庆幸来时给我打的那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让我睡着,至少这样减轻了我体验痛苦的时间,我试图放空,忽略身体的一切不适想要睡着进入梦乡,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能得救,或许永远都找不到。
我突然回忆起了外婆在路边指着一辆路过的面包车跟我说“阿愿,你要小心这种面包车,坏人绑小孩专用的。”
我听到后将被我压的很低一把红色伞撑高,一辆底色灰色但是已经占满土黄色灰尘的面包车从我眼前经过,掠起一阵尘沙,我又把撑高的伞再次压低,等车走后,撑高伞笑嘻嘻地说“知道了外婆,我才没那么蠢,我不会被坏人绑走的。”外婆背着手哈哈地笑。
我茫然地从回忆中抽出来,漫无目的地面对着眼里的一片空洞。
……
我逃也似的在没有逻辑性的梦中久留,可周身仿佛堆满炭火,我艰难的睁开双眼,浑身颤抖,牙齿小声的打着架,额头滚烫,后背却一阵发凉。
我张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滚烫的双腿无力的蹬着。
“啊!!!”
我绝望的喊出声,烫痒的咽喉像是被硬生生拉出一道口子,却像是蚂蚁一样在做无用功。
我绝望的将头用力地撞着地,脑子里一片胀痛。
却因此蒙住我眼睛的布稍微有些松动,我的眼皮可以在这个范围内撑开了,我用力抬起眼皮,却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
我内心开始止不住的埋怨起来,埋怨他们为什么还没来救我,我感觉已经被关了很久了。
一阵阵令人后怕的想法全都飘飘忽忽地出现在我脑海中。
“绑匪是不是打算撕票。”
“绑匪是不是报价偏高了。”
“我是不是不值这么些钱。”
……
“绑架我的……到底是谁。”
我的心里又控制不住的掉入止不尽的黑暗中,各种不符合我年龄阶段的想法竟一时间全部涌现出来,第一次体会到社会的黑暗与悲凉,竟是这种情况。
我无声息的笑了。
……
生理上的痛苦实在让人难以忽视,耷拉着的眼皮被头疼硬生生地劈开,脑子里仿佛有一阵雷电肆意的劈,我疼的将头用力往地上撞想以此缓解,却深知现在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又无声息的叹一口气,眼皮却被我固执的撑着。
这里真的很安静,呼吸心跳都停的真切,来时听不真切的海浪声此时却像是放大了几倍。
我再次陷入了绝望又无奈的恐惧当中,身体忽冷忽热,咽个口水都仿佛是有人在没擦干净沾着水珠的锅里下油一般。
黑暗中的听力似乎放大了好几倍,浑浑噩噩中我仿佛听到来自远方的警笛声,甚至在意识模糊的黑暗中看见了红蓝相间的光亮,我在现实与意识中漂浮着,但我仍张了张口,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皮终于撑不住的耷拉下去。
……
我好像死了,我感觉我迷迷蒙蒙地飘在半空中,身下仿佛没有东西却又像是有极为柔软的云拖着我往上飘,我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真疼,怎么死了还会疼?我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
又动了动手指,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哭声,我几乎瞬间回想起外公葬礼时外婆在我身旁的哭声。
……
我茫然的意识到……
我?死了?
又过不到半秒之间,我手被温暖宽厚的双手拉住,那是我最熟悉的一双手,我感受到了人类的温度,那双手仿佛将我从虚幻的空中重新拉回现实,拉回这个可恨的世界。
再次睁眼,那片刺目的白又添了一些实感,熟悉的面孔像是隔着薄纱,但我依旧能认出来。
外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激动的喊了我一声,又慌不择路的跑出去喊医生,椅子被她带倒,我几乎能想象出她跑出去的场景,嘴角扯了一下。
我再次难受的闭上了眼睛,只不过这次有根细线将我牢牢捆紧。
我竟然没死,痛苦了这么久竟然没死成,劫后余生的庆幸只在我手被握住的那几秒就被掐灭,说实话确实有些遗憾。
我被关了三天两夜,没有吃没有喝没有光没有人息,清醒后不允许任何人碰我,不然就开始挣扎开始乱咬,针管回血的第七次我被注射了镇静针,嘴里被塞了一个硅胶类的东西防止我再乱咬。
我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又从他们的闲言碎语中得知,我妈在生意场上抢了一块对家的地,而那公司临近破产,绑我打算勒索一笔可观的费用度过难关,谁知钱一到账就跑路了,警方连着搜寻了我将近60个小时,终于在沿海的一座灯塔上找到了我,周围是一片磁铁厂,形成了信号屏蔽。
……
我空洞的看着天花板,这几天我不知疲倦的做着这件事,扭头看着外婆,她正给我削苹果,我盯着她的发旋出神。
“她呢?”
我说出了几天来除了叫唤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的不像话,外婆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随后眼光又暗淡了下来。
“阿愿,你妈在国外融资谈生意……你……也不要怨你妈,她,有难处的。”
难处?难处大到我从鬼门关走一趟也不愿意来看我一眼。
什么难处对我难以启齿了?
我扯了扯嘴角,无声的嘲讽,冰凉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流到耳廓,这三天我像是看明白了许多。
他们给我找了心理咨询,我装的跟没事人一样开朗热情没心没肺,还给老师折纸飞机送给她,她拿着纸飞机低头温柔的笑,我却觉得那笑容格外刺眼不堪入目。
我正常的过了这么些年,正常社交,正常生活,正常上学,正常到甚至有些优秀。
我再次见到她时却明显感觉到她的眼神在避着我,也是,毕竟真要追究不会没有警察过来找我做笔录,我直到出院都无事的像是平常的生了一场病。
中考结束,我的成绩出人意料的一座高中没考上,他们要求我复读,说我肯定状态不好,我任性地告诉他们我不想读书了,为此我闹了很多,争吵,离家出走,甚至自残,闹了三个月终于同意我不再接着上学,我十几年来听话乖巧的形象仿佛一夜之间转变,甚至有人觉得我是被附体了应该找人驱驱魔,我淡淡的笑了笑。
不上学影响大的又仿佛是他们,冷静的几个月我受尽的白眼无数,冷语无数,我装作没看见没听见,只是沉默的刷着没有营养的短视频。
规律的吃饭,睡觉,比正常人还正常。
我在网上搜了很多风景,看到一地儿让我眼前发亮。
我打车去了哪里,是一个灯塔,到地儿我人都傻了,除了海没一样跟网上图片对得上,我撇了撇嘴,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挑地儿了。
我坐在一个石墩上边等天黑,灯塔亮起刺眼的光,我从上衣口袋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将底部从未聊过天的聊天框打开。
“下辈子注意。”
然后将手机恢复出厂设置,从裤袋里摸出取卡针,手机卡被我摘下来丢到海里,又从口袋摸出一张便签再摸出一根笔唰唰写了几个字贴在手机上,算了,手机挺贵还是不丢了。
我在石栏上站了两三秒,灯塔上边的光恰好晃到我脸上,地上的便签贴被一同照亮,未干的笔迹在亮光中闪着微弱的光芒。
“我死在哪儿,就葬在哪儿。”
塔上的光转瞬即逝,我看着亮光离开我脸庞,决绝地跳下了海。
海水一瞬间涌入我的鼻腔与口腔,耳朵一瞬间压强增大,周围很安静,只剩耳朵传入脑袋的耳鸣信号,我再次掉入了无边的黑暗。
而后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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