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娘娘的梦魇

“不要,不要……”大梁的皇宫深处传出隐隐的女声,这略带沙哑的声音正是宫内祥乐苑主人肖贵妃的声音。

“娘娘?您可是醒了?”外间的守夜宫女听得里间传来声音,进来问道。但过了许久也未见自家娘娘作声,便知又是梦魇。

这肖贵妃却并不是真的还在睡觉,她已然醒了过来。只不过她对自己一直做着相同的梦相当不解。

梦里,有个姑娘总是在问另一个人:你会丢下我吗?另一个人也总是回答:不会。可到最后这个姑娘仍旧被另一个人抛下,就像那种催人泪下的戏本子般让人感到让人痛心。

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哪怕明明很熟悉的感觉,可是她无论怎样努力就是看不清他们的脸。

肖贵妃知道自己患有失忆症,以前的事情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为了让她记起以前的事情,当今这位皇帝可是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请来看治过,甚至已经告老还乡的杜太医,也被再度迎入了宫中。不过结果却很是统一:就是这位看起来身体并无大碍的贵妃娘娘因着伤在头部,记忆大抵是无法恢复的。

太医们说得婉转,可她却明白得很。

这本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但皇帝却毫不介怀。这位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对着他的宠妃说:“长安,哪怕你一辈子都恢复不了记忆,可你只要知道只要有我在,总不能让人再伤着你。”

大抵天下间的女子都一样,能有人能这样为着自己,纵着自己,便觉今生足矣。肖贵妃心下想道:虽然丢失了一些记忆,但现下的生活平安喜乐,也不错。

私下里皇帝总是长安长安地唤着她,从来不唤她的封号,也从不在她面前称朕。皇帝说他们相遇时正是江南水患之时,当年他正在那里整治水患。彼时正是灾情严重之时,流民众多,他们正是在赈灾时相遇然后一见倾心。皇帝还说,她本名肖红妆,原是江南镖户之女,只不过水患过后家人相继因疫故去,她亦因受流民攻击头部受伤而失忆,再而后她便随了他到京都进了这皇宫里。

长安便是皇帝给她取的小字。

皇帝总是会说:“长安,你颠沛半生,以前的事忘了也好。后面的人生就由我许你一世长安。”

其实肖红妆对于自己颠沛的半生是没有丝毫记忆的,既然皇帝说忘记了好,那忘记便忘记了罢。

在皇帝断断续续的陈述中,肖贵妃也曾想要努力拼凑起以前的生活,可是无论她顺着思绪想得再多,却终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般。久而久之,她也不再去想那些也许她再也想不起来的往事。

本来她也慢慢接受了自己再也想不起以前的事这件事情,可是这个月来连续相同的梦,却又不得不让她再度怀有希望。

现在,她所有能想起的事情都是在皇宫里的,她知道她叫肖红妆,是贵妃,从前生活在江南,家里是走镖的小户。怀章还说他们从前两心相悦,现下两人在宫里也算是有情人得成眷属。

怀章这样讲,肖红妆也相信着。虽然他这个大梁天和帝娶了安国公之女为后,可他说赵怀章与她,终是有情人成眷。这样的话她听着心里也觉得很幸福。

怀章是皇帝的字,私下他总是要说他们之间如之前般,互唤小字即可。

这本是僭越,可是如今这九五至尊恩宠她这样唤,便谁也不能待她如何。

确实,她这个贵妃在宫中颇得恩宠。皇帝后宫并不繁盛,甚至算得上冷清——只得一后一妃。不过他除了处理折子太晚会留在自己寝殿外,往往都是歇在了自己的祥乐苑。

肖红妆一直在自己帐里睁眼想着那对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年轻男女,他们似是模模糊糊点亮了她记忆中的某个角落,可待她再行探究时,却又一无所得。

待肖红妆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早上她到天色泛白才睡去,是以眼下虽起得晚,脸色却也很是不好看。

侍女们见到自家娘娘这样子,却不满意了。

肖贵妃皮肤本就不是顶好,脸上甚至还有一些疤痕,平日只有靠妆面来藏住。今日娘娘起得这样晚,怕是要赶不及仔细上妆去太后处问安的。

皇帝偏宠娘娘,免去她每日到皇后处问安。但这初一十五到太后处请安,却也是要去的,如今娘娘气色如此之差,怕是要输与那位皇后了。

“娘娘,您昨晚可是睡不好?”说话的是平日里侍奉惯了肖红妆的冬儿,她见自家娘娘气色实在可以算得上糟糕,便开口询问,只盼着能为主子分忧解难好让她好吃好睡把自己养得好好的。

冬儿是二年多前与她一同进宫的。与冬儿一起进宫的还有春、夏、秋三个丫头,据皇帝说是那时在江南回宫的路上遇到的失亲的孤苦孩子,见她们几个甚为伶俐又怜她们年少无依,便带在身边伺候并一并带回了宫中。

肖红妆在宫中也是新人,所以与这几个同时进宫的丫头总是多了几分热络。

“也没什么,只是又做梦了。”肖红妆早上睡了这么一会后便对这个梦不太在意了

冬儿只得在心里暗道,果然又是那个梦魇。“娘娘可要告诉陛下?怕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请个道姑进宫看一下也是好的。”冬儿小时候听得村里的老人说那些鬼怪之物甚是欺软怕硬,而这后宫之中污秽之事通常层出不穷,就怕那些鬼怪妖物欺她家娘娘纯善可欺对娘娘不利。

“冬儿!”在后边收拾床铺的秋儿却是看不下去了,“再乱说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小心嬷嬷听见了掌你嘴巴!”

秋儿向来是轻易不说话的性子,这一说话明显是担心冬儿说这些话被有心人听到不好。皇宫内院向来不干净,虽然当今皇帝后宫尚算平静,但往前一位呢?再往前一位呢?哪怕就是以勤政出名的太祖皇帝先宪昭仁德皇帝也是后宫佳丽数不胜数,光皇子排到了十九,公主也排到了十一,这些只是平安出生的。冬儿这丫头,还是听说书先生的故事听得少。秋儿边收拾床铺边打算待无人时悄悄给冬儿提个醒。

“娘娘,您看这发式,可还满意?”冬儿嘴快同时手也是巧的,转眼间便将肖红妆一头黑发挽成了随云髻,硬是将肖红妆不甚温婉的气质生出了几分女子的柔美。

肖红妆见着镜中的女子,突然有一瞬的陌生感,但镜子上明明就是自己的眉自己的眼。顿了一下,肖红妆给了冬儿一个肯定的眼神,便由着她折腾自己的脸了。

好在肖红妆只是气色不好皮肤不佳,其他地方倒不用特别在意,在冬儿充分发挥了她妙手的能力后,肖红妆终于赶在早膳前到了太后居处的顺福宫。

顺福宫前早就站了迎接的侍女,见肖红妆一到便马上福了福便把她迎进去便说:“贵妃可算来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念着您呢。”这话说起来好听,但听在秋儿的耳里却听不出是好是坏。

太后与当今皇帝并非亲生母子,皇帝的亲生母妃是先皇帝的杨淑妃。只不过皇帝母妃故去时仅是普通妃子,当时先皇大抵是心里有愧便在身后抬了当今皇帝母妃的份位由普通妃子变成了四妃之一,但要继位却是有难度的。先帝也是个有计较的人,皇帝母妃故去不久便以怜其年幼失母为由将年仅八岁的孩子送与皇后娘娘教养,果然后来在夺位中皇帝也算是靠着当今太后娘家老国舅爷的帮忙增加了不少胜算。

现在这侍女说屋里两位念着娘娘?秋儿看着走在前面的肖红妆与无忧无虑的冬儿,只得在心里又多了两分压力来操心提防。

且不说这皇后本是太后娘家的女儿,论起娘家辈份来皇后便得叫一声当今太后堂姑姑。虽然是堂的,也到底是自家人,肖红妆随侍女到了顺福宫正殿时,当今皇后正与太后笑得开怀。她们之间的亲昵感很是让肖红妆感到妒忌,每次来请安见过太后与皇后后肖红妆便有一种想要找回她已经忘记的那些记忆的冲动。

倘若她能想起从来,纵然亲人们都已故去,但起码还能存留不少像这般亲昵的记忆吧。

“臣妾见过母后、皇后娘娘。”定了定神,肖红妆对着两人福了福,太后便笑吟吟地拉着肖红妆的手,“红妆呀~”太后笑起来很是温和,这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传闻中凌厉的感觉,肖红妆回忆起偶尔听见宫中老宫女的议论,看着太后娘娘的脸心里又暗道。

其实太后对她严格算起来大概算是很温和的,起码从来都没有冷过脸。

“可是不舒服?”见肖红妆不应,太后犹为关心。

“臣妾没事,劳母后担心。”肖红妆忙拢了拢神,回以微笑。

这几位皇家婆媳间又是话了好一会家常,太后才以乏了为由头把皇后和肖红妆打发出顺福宫。

想来还好一个月只需请安两次,肖红妆毫无意趣地想。要不每回过来都是听太后以皇帝仍无子嗣为由,变着法子想要给他充盈后宫。偏偏太后每回都说得自己想要拂袖而起却又不得不装着娴淑抿嘴低笑,虽说这冲动能忍第一次便能忍第二次,可是这样子长久下去总是不妥的。

肖红妆想,她大约以前是真的爱着这位皇帝的,要不她怎会像个似要魅惑后宫的妖女般,愿意天天与他待在一起,愿意如他要求般唤他怀章,还不想让他再去看别的女人呢?

她甚至、甚至想要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可是虽然肖红妆想要个孩子,但这母子情缘大概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大半年来肖红妆悄悄传了无数太医来看诊,却仍不能看出个孩子来。

待到后来,太医们委实找不出更多理由了,也唯有说:“贵妃娘娘当初受伤,用的药很是凶猛伤身以致子息缘薄。娘娘现在还年轻,等慢慢调养好身子自会子嗣延绵。”言下之意,孩子来不来便都不是太医们力所能及只能指望着那缥缈的缘分了。

如此一来,肖红妆也不再强求那个大概与自己缘分未到的孩子。

虽说天家多是母凭子贵,但缘分未到也强求不得。

好在皇帝仍一日一日往这祥乐苑跑,宠得毫无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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