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戍字营中,肖六这个名字在这一战中也算是出了风头。
三天刚过,肖红妆刚刚下得了床,便慢慢地腾出了门。之前冯校尉说让她三天后到他账前报到,可是她并未到过冯校尉的营账,唯有慢慢找。
还好,虽然冯校尉官职不高,但肖红妆随便问了一个往来的士兵也算知道了具体位置。
冯校尉官职不高,按级别账前亲卫也只得设一个,可是眼下大概是有别的事情要办,这校尉营账前却并无人值守。所以到账前的肖红妆也只能大声自己通的名字:“伙头营肖六,前来报到。”少了前几天在战场上的尖锐,多了几分沉稳与些许沙哑,十足少年初长成的音色。看来赵老四带回来的小灶,还是得少吃啊!
“进来。”营帐里传不大不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肖红妆得到允许,才慢慢地挪了进去。不是她不想快,是实在疼。
“可好些了?”冯校尉自案前抬起头来,肖红妆才看清他的样貌来。他约四十来岁的年纪,头上绑着青巾,身穿军中软甲。长得着实不算英俊,因长年军旅,甚至有些过于沧桑,可是这份沧桑又添了这个人几分刚毅的气质。
“多谢校尉关心,属下已无大碍。”肖红妆恭谨地回答道。尚且不明白这位校尉莫名的关心自己是什么原因,她也不想发生什么事端。
冯校尉找肖红妆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把她调到他手下而已,这对肖红妆而言自是求之不得,便应了下来。
倒是李大富与乌承方二人知道自己这个三弟从军以来的心愿,替她开心了好几天。
待到肖红妆完全康复,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这半个多月来,驻地倒也风平浪静。那禄鸣鹤上次败走后,竟是这许久都未曾骚扰过这附近。不过当兵的,有哪个是日日盼着两军对阵的?所以军营中虽然操练依旧,但气氛比之前还是稍稍松闲了些许。肖红妆见此而身体亦好得差不多了,干脆向上头告了个假打算回定州城一趟。
本来处在军中不可随便告假,但是上次恰好轮到她休沐时她身体仍在养伤,加之这次调至冯校尉手下但仍未正式到岗,所以这假告得也颇为顺利。
驻地离城中大约五个时辰的路程,肖红妆脚程快,但回到城中也用了四个时辰左右。幸亏她早上起了个大早,才在晌午堪过赶至了府中。
休沐假期不长,肖红妆回到府中与福伯拉了会家常,又陪着又哭又笑的青松绿柏嬉闹了一会才有空做要紧的事情。
书房中,绿柏正在研墨,而肖红妆却看着眼前的纸筏不知如何下笔。眼下线索未明,严格上来说只是乌承方道听途说的话,她确实是不好开口跟肖老将军提这件事情。贪污军饷,这可是大罪,没有确凿的证据搞不好便是污陷。诬陷军中将领,不单会赔进了自己,也打击了将士们的士气。
“青松,你将信送至城西那座破庙里,找一个叫顾三的人。”肖红妆沉默半晌才写下几个字,然后将纸放入信封内封好,“若是找不到叫顾三的,便将它交给一个叫小铃的姑娘。”顾三那一伙老的老小的小,虽然几年过去了,但估计也没什么钱银,只要在那里生活平安可能不会搬家。但这也只是“可能”而已,不过眼下也别无他法,只好试上那么一试。
交待完青松,肖红妆回房倒头就大睡。已经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铺了,真想一直睡下去啊!
大概是习武之人的习惯,第二天一清早肖红妆已经不记得昨天晚上睡前说的话,又起了个大早练功。练完功再喝完福伯特意熬的小米粥,肖红妆才慢慢回房换回男妆往外头去。
定州城中仍是一派祥和,仿佛丝毫不受边境战事的纷扰。也对,作为边城,大大小小的战事年中不少,只要战火没有蔓延至城中,城中就能生活。
作为边城,这是它的命,也是它的幸。
命,是它作为边城,随时有可能遭遇战火的侵袭;幸,是它已经习惯了这种命,哪怕随时有战火蔓延的危险,也能安然自若地存在下去。
肖红妆在城中缓慢行走,这就是定州城,这就是肖家的责任,这就是她未来的使命。她在这城里感受到了生命的绽放与灿烂,安定与祥和。倘若肖红妆从未投身军营,她不会感受得如此清晰,倘若肖红妆未曾经历战争,也不会有如此深刻的感受。在这一刻她好像忽然开窍,她从军不再是因为少年的一腔热血而要抵抗西凉的入侵,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军营中那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年轻的年老的将士们所坚持的东西。
城里回味楼的茶最是精细,最有名的据说是那几千里外那座据说水清鱼肥的鱼米之乡那座最高的山上清明前后采摘的一种叫雨前龙井的茶,一壶便要卖上半钱银子。少时顽劣曾偷来试过,却不过是一股青草子味,当时觉得这雨前龙井也不过如此。
眼下肖红妆坐在二楼,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叫的却是一壶不过两个铜板子的定州本地煎茶,喝得倒是万分自在。
虽然肖红妆喝得自在,不过一旁的小二却不自在了。二楼本是雅座,他也是见这位公的穿着倘可才引荐至二楼,却不料这位公子上来只点了一壶二个铜子儿的茶还一坐老半天,等下掌柜的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客官可要点些小菜上壶好酒?”见肖红妆又喝了半晌,角落的小二实在忍不住,上前问道。
“那上一壶上好的玉冰雕二样拿手好菜吧,至于什么菜小哥作主便可。“肖红妆也是一年多没到这酒楼了,不知道水平是否依旧,于是只点了这回味楼出名的玉冰雕。
话说这回味楼的酒也是一绝,虽然这边城的酒不似好茶矜贵,但一壶上好的玉冰雕也需卖到三百文。
酒菜上完,肖红妆又慢慢的吃饱喝足才走出回味楼。捏着剩下的十几两银子,肖红妆美滋滋的想怪不得有人做纨绔做得这么开心啊,原来是真的很爽啊!
心里又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才慢慢悠悠的向城西的破庙走去。
昨晚青松回来说破庙里叫顾三的人不在,倒时有位叫小铃的姑娘叫她今日来庙里。
小铃……肖红妆脑中慢慢浮起一个小女娃的样貌,那孩子今年也十有二三了吧!
破庙仍一如旧时,只是仿佛这几年来又破旧了许多,不过还好一如旧时整洁。
门口有许多满是补丁的衣服,一位头上扎着简单双辫的小姑娘正在一个破瓦缸里舀水洗刷衣服。
“请问小铃姑娘在吗?“门口的肖红妆不敢确定,唯有客气问道。
洗衣的姑娘起身回过头来,肖红妆见这姑娘长得颇为清秀,却也因为现下身着男子服饰不好过份唐突,仍是彬彬有礼:“在下肖六,想找一下小铃姑娘。”
“我便是。”小铃回答有些冷冰冰的,却也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你找我是为了三哥哥的事?”三哥哥是小铃对顾三的称呼,他们一大家子无论姓甚名谁,一律按老爷子的要求按年龄大小排出了个名分来,加之他们自小生活在一起相互扶持,所以虽然不是姐弟,但感情却胜似姐弟。
“呵呵,老爷子可还好?”这一年多的军营生活,让肖红妆成熟了不少,但苦恼随之而来的时她也不太好意思像以前那像肆无忌惮地向人搭话,果然有得有失啊!
“过世了。”短短几个字,小铃好似毫不在意一般。
“抱歉啊!”肖红妆尴尬地挠了下头,这话她还真不好接啊!自从小脸皮不算薄,加之接触的人又大都开朗,还真不知道怎么跟这种阴冷的女孩子打交道啊!
“不需要抱歉的,爷爷说了生老病死是自然的事。”这位叫小铃的姑娘却像是参透了生死般。这本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洒脱,但从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却有着一股让人难以觉察的心酸。十来岁本应是最为天真烂漫的年岁,而不是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
肖红妆心下感慨,却忘记了自己也才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但还好,肖红妆也不是普通人,在最初的尴尬过后,她也慢慢地找回了一些之前的状态。
“那个,其实我也是听以前的朋友说顾三在营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但是还有一些证据需要验证一下的。”肖红妆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就将来意讲了出来。
军中将士需要调营,一般都需要签下一式三份的文书,倘若顾三没有打算与营中管事撕破脸,那么定是提心撕破脸的损失比遭受不工平待遇的损失大。军中管事无论哪一个说谎,都是吃准了被不公平对待的人不会拿出这份证据来指证他们,而这归根结底,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三哥哥说了,不可将此物轻易示人。”小铃长于市井,对市井里的门门道道一向防范甚高,所以虽然答应了见这位肖六,却不将证物轻易示人。
“不过三哥哥下月初七休沐,你可以来跟他商量。“小铃年纪小,处理事情却不含糊,虽然眼下拒绝了肖红妆的请求,却又给了肖红妆一次了解实情的机会。
“七姐,我饿了。”正在交谈中,庙内走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娃,奶声奶气,脸色却太过苍白,不像是一般小孩童的气色,倒像是卧病多年的病人一般。
“十三乖乖的回屋躺着,七姐把衣服送回去给李大婶就去买吃的回来好不好?”对着屋内的小孩童,阿铃却瞬间温柔了下来。她甚至还往回走给这位叫十三的小孩童拉扯了一下衣角才往外走。
肖红妆见她也没其他话与自己说,也只得跟着走了。
不过走之前把钱袋子留了下来,自己只取了其中二两银子。
待走远肖红妆才暗自捶胸:凭什么啊!凭什么她每次来这破庙都要把自己的钱袋子留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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