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夜,寺庙里依然灯火辉煌,香客们来来往往,大大小小的灯笼将半山腰照得如同山中的灯塔。
阿宗和萧瑟各自倚靠在寺庙正门的左右两侧,等待着飞云和呼延辰。
假办西域都护选拔的主持是主管偏殿寺务的首座,正殿的方丈知道寺里出了这件丑闻后,一顿叹息,最后按寺规,将那老首座罚去管理菜园,也是可悲可怜。
等了许久,总算看见了飞云和呼延辰,他们俩一人一马,神情疲惫。阿宗和萧瑟迎了过去。
“追到了吗?”阿宗扶飞云下马。
“哎,进去再说,这马骑得我屁股疼。”飞云又困又乏。
“呼延姑娘,你慢些。”萧瑟挽着呼延辰雪白的胳膊,呼延辰一脸倦容,在闪烁的灯光下,反而有一种朦胧的美。
“水,还有晚饭,我好饿,不行了。。”呼延辰一样摸着屁股,和飞云踉踉跄跄,自顾自朝着寺庙里传出香味的斋堂走去。
阿宗和萧瑟牵过了马,交给了庙门前接待的小沙弥。
四人进到斋堂正门,里面按寺内僧人、寺外香客分为两间用餐的厢房,东厢房的是接待外宾的。走进去,才发现好生气派,三十多张桌子齐齐整整,坐落在宽阔的厢房内,八根大柱子依次耸立,顶着高高的屋脊。
一位年轻僧人带他们落座:“阿弥陀佛,施主,吃些什么斋饭?”
“水,先来点水。”呼延辰和飞云伏在桌子上,阿宗端起桌子上的水壶,给他俩各倒了一杯,两人咕嘟咕嘟,一气儿喝完了,阿宗又倒一杯,咕嘟咕嘟,又是一口喝掉。
“圣僧有礼,现在斋房随便有什么,拣好吃的、热乎的尽快端上来吧,这两位饿得紧。”萧瑟道。
“好,施主稍候。”
不一会儿,馒头、面条、酱瓜、油麦菜、豆腐、粳米饭摆了一桌。平日里看不上眼的粗粮,此刻却成了山珍海味。呼延辰和飞云风卷残云,吃得米粒横飞。阿宗吃吃停停,不住地给两人收拾盘子,萧瑟则细嚼慢咽,气定神闲。
吃了一会,飞云恢复了神气,“哎,真香。”
“香,从来没发现豆腐、馒头这么香。”呼延辰也一边吃,一边嘟囔着应和。
萧瑟倒像个大家闺秀,他用筷子夹起一片酱瓜,送入口中,仔细咽下后,问道:“你们最后追上了吗?”
“那还用说。”飞云端过一碗面条,呼哧呼哧直往嘴里倒。
“他们是建陵常氏三兄弟,好像是巨富之家,后面来了很多家丁家将,阵仗可大了。”呼延辰接着叙述。
“建陵常氏,不是天下前三的富豪家族吗?。”萧瑟眼里放光。
“那你们和一群人打起来了?”阿宗问。
“没有。”飞云咽下最后一口面汤:“那三兄弟最年长的常子书,身手最好,也最讲理,后面他和我们道歉了,说‘建陵常氏’欠我们一个人情...”
“这、这可不是一句简单的承诺,以建陵常氏的地位,一个人情何止百两黄金!”萧瑟停下了筷子。
飞云一听‘百两黄金’,一口痰噎在喉头,“咳咳,什么!”,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吼了一声,整个东厢房稀稀疏疏坐着的食客纷纷向他看来。
飞云摸摸头,连忙坐下,不去看其他食客异样的眼神。“一个人情就百两,黄金?他们这么有钱的吗?”
“他们可是江南第一钱庄,在朝廷也有很多人脉。”萧瑟似乎什么都懂。
“那,我用这个人情,换了一匹马?”飞云陷入了抓狂,“啊啊啊,谁知道这个人情这么值钱呀。”
呼延辰看着飞云着急的样子,笑着说:“管他呢,就算给我一百两金子,我也不想从八十里外跑回来。”
“...你什么条件呀,大小姐?”飞云、萧瑟都很好奇。
呼延辰哈哈笑着:“平民呀,不爱钱的老百姓。”
四个年轻人一起笑起来,夜色渐浓,充满曲折与故事的一天在爽朗的笑声中过去了。
饭后,呼延辰前往女子厢房,萧瑟独自一间、飞云和阿宗还是老规矩——挤一张床。在认识到各自的新朋友后,飞云、呼延辰早早得呼呼大睡,阿宗、萧瑟则难以入眠。
第二天,四人到寺庙旁的集市变卖了马匹,一起徒步前往玉门。一路少不得磕磕绊绊,伴随着飞云、萧瑟的插科打诨,时间飞快,七八天后,到了目的地——玉门。
玉门是一座军事城市,靠着托哈湖,既有黄沙漫天,又有芦苇荡荡。
城市的东门处,有一队卫兵守卫,威武森严,和一般村镇的景象大不一样。岗哨旁边,张贴了一幅大气磅礴的榜文,上书:告东极境内诸少年,西域都护三年之期已至,凡我东极十五岁至二十五岁臣民,皆可踊跃报名,初赛时间:十月初一;地点:托哈湖黄巢渡口。落款是:少将军府。
榜文简洁有力,聚集了许多年轻男女围观,似乎都是来参加选拔的。
四人看完榜文,挤出人群。
玉门弥漫着一股庄严的气氛,正宗的选拔地点庄重肃穆,四人都不禁被这沉重的氛围感染了。
“嘿嘿,十月初一,没几天了。”飞云已经跃跃欲试。
“是啊,连我这个懒散的人都激动不已呢。”呼延辰说。
“一起加油吧,呼延姑娘。”萧瑟依旧痞痞的,但自从见识到呼延辰真正的实力后,他就再不敢卖弄他的风系能力了。
“嗯嗯,成为西域都护的话,肯定会有更多新鲜的事物。”呼延辰畅想着。
“那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要不要一起找个客栈?”阿宗一路作为四个人的管家,住宿和吃饭的事一直是他负责。
“不啦不啦,我还有个亲人要去拜访,咱们初一见哦。”呼延辰挥一挥手。
“咳,我也有点私事。”萧瑟摸了摸鼻子说,“选拔的时候再聚吧。”
其实萧瑟心想:呼延姑娘不在的话,和这俩个小子在一起,特没啥意思还尴尬,故找个理由推脱。
“行,也没几天了,你们两个多保重,咱们初一见。”阿宗拱手送别,飞云也接着说:“可别误了考试的日期呀。”
呼延辰和萧瑟纷纷挥手,消失在人群里。数日的友谊终究迎来了分别的一天。
“再见。”阿宗还在挥手。
这一次只剩下他和飞云两个人了,一下子少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荡荡的。
“喂,臭屁宗,人家都走远了,还挥什么?”,飞云挖着鼻子,似笑非笑。
阿宗这才缓过神来。
飞云一把架住了阿宗的脖子:“好小子,你喜欢上呼延姑娘了吧?”
“胡、胡说什么,喂,你的手刚刚挖过鼻屎,离远点啦。”
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一路沿街走去。
他们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付了定金,多亏了之前铁匠和村民的资助,一路上盘缠倒不紧张,也不用天天吃牛肉面了。
打点好床铺,飞云在楼下招呼阿宗:“臭屁宗,好啦,人呼延姑娘又不在,你装什么居家好男人?”
飞云早就注意到,自打认识呼延辰后,宗政翰就斯文起来了,不再和以前一样没脸没皮,吃饭也跟萧瑟那个小鬼一样慢条斯理,甚至还开始注意起整洁与仪容来。
阿宗在客栈二楼听飞云没羞没臊地喊,从窗口跃出,敲了飞云一脑袋。
“瞎说什么呀,被人听到怎么办?玷污了呼延姑娘的名声。”
“嘿嘿,你再这样打我,下次见到呼延姑娘我就当面这样喊。”
“你!”阿宗拎着飞云的耳朵,他自己的耳朵却红了。
“好啦好啦,我不会拆穿的,不过呼延辰的耳朵灵得很,某些人动不动心跳太快可是会露馅哦。”
飞云一边说一边跑,阿宗在后面追打,两个年轻人在街道上嬉戏,阵阵西风吹来,薄薄的黄沙漫天飞舞。
跑了一阵,俩人看到街口围了一圈子人。
“休战休战!”飞云抱住阿宗。“那里热闹,去看看。”
阿宗也停下脚步,突然注意到屋顶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也看着围成一圈的人群。
“喂,飞云,你的死对头。”阿宗仰着头说。
“哈?萧瑟那小子吗。”,飞云顺着阿宗的视线看去,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立着的,却是凌风。
“哼,他果然来了。”飞云也不惊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山外的世界高手如云,你爹没骗我们。”
飞云拉着阿宗挤进人群,“别管那个带剑的小子了,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人群密密麻麻,在各路人反感的眼神中,飞云一边陪笑,一边挤进了人群中心。
里面是一对贫寒的父女,还有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粗粗的眉毛,鹅蛋形的脸蛋,甚是可爱。他摆好了姿势,光头顶着前面,一个壮汉抡着铁棍,一棍子砸到了小和尚头上,只听“叮当”一声,铁棍弯曲了,小和尚拍拍脑袋,完全没有事。
小和尚从那对父女面前拿起破旧的陶碗,向壮汉鞠了一躬,壮汉看看铁棍,一边佩服地点点头,一边掏出了一串钱,放到了陶碗里。
“原来是在卖艺呀。”阿宗说。
“嘿嘿,好厉害的小和尚,我要是遭这一棍子,非得晕上半天。”飞云说。
“还有哪位施主愿意布施?”小和尚声音清脆,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但是他双手一扳,刚刚弯曲的铁棍居然被硬生生扳直了,这样的臂力引得人群喝彩连连。
“让一让,让一让,我也来试试。”人群中走出一个屠夫模样的大汉,他挺着胸膛,接过被扳直的铁棍,朝两手的掌心中啐一口唾沫,“晕了十两,流血二十两是吧?”屠夫再次确认规则。
“是的,施主尽管打,我签了生死状,不用您赔。”
“好!”屠夫掂了掂铁棍,不断寻找最佳的发力方式。
“这小和尚挺可怜,用这种方式赚钱。”阿宗道。
“哎,待会儿咱给他一两银子吧。”飞云看着能做自己弟弟的小和尚,也很心疼。
“小菩萨,你可准备好,俺可要来了。”屠夫握紧了铁棍。
“施主,您尽管使力。”
“嘿!”屠夫全力抡起铁棍,重重砸到小和尚的脑袋上。
“叮当”,又是一样的情形,铁棍弯曲,小和尚拍拍脑袋,完全没事。
那对父女坐在地上,不知道和小和尚是什么关系,女孩儿看小和尚又一次没事,咧开嘴笑了。
屠夫竖起大拇指,从腰里摸出两串铜钱,嘴里赞叹着:“啧啧,高人,高人。”
小和尚深深地鞠躬,用陶碗接过了屠夫的赏钱。
“还有施主愿意布施吗?”小和尚问。
“喂,这里这里。”飞云喊:“我不用打你的脑袋,这两银子你拿去吧。”说着,掏出银子放入陶碗。
“谢谢,谢谢施主,菩萨保佑您。”
周边的人一阵赞叹,都夸奖飞云的好心肠,阿宗也替他高兴。
几个心软的长者,在飞云的带动下也掏出钱来,陶碗里瞬间装满了铜钱和碎银子。
小和尚一路鞠躬称谢,地上坐着的贫寒父女也连连感激涕零。
最后,小和尚数了数,要凑的钱只差一点了。
“施主们都是菩萨降世,小和尚要凑的钱还差一点点,还有哪位施主愿意发发慈悲?”小和尚声音清脆悦耳,长得也端正可爱,只是愿意捐钱的大多已经捐过了,还差一点钱,大家就踌躇起来。
“我来会会你。”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大家心里一暖,心想还是有好心人的。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拿着一杆长枪,身上穿着一领青白色长袍,眉清目秀,意气风发。
“不过,我不白给,我想会一会你的脑袋。”
“可以,施主请。”小和尚再次扳直了铁棍,递给长枪少年。
“不,我就用我的枪,可以吧?”少年问。
“当然可以,就怕坏了施主的兵器。”小和尚担心地说。
“没事,兵器坏了算我自己的。”长枪少年穿着长靴,身材颀长,他和小和尚一个英姿飒爽,一个温良和善。
有人注意到了长枪少年的腰带,上面绣了一个“秦”字,便议论起来,说起了北境枪王秦宗穆什么的,只怕和这少年有什么关系。
飞云和阿宗看着眼前的同龄人,也很好奇究竟是小和尚的头硬,还是这北境什么枪王的枪硬。
小和尚脑袋向前顶着,道:“施主,请。”
长枪少年的手中泛起青白色微光,光霞阵阵,长枪也发起亮来。
围观的人群看出来长枪少年不是凡人,都替小和尚捏一把汗。
“我要来了,打疼了可别怪我。”少年摆出一个阵势。
“放心吧,施主,小和尚挺得住。”
长枪青光阵阵,少年一跃而起,“呀!”枪杆猛然敲下,和小和尚的头撞击在一起。
“咚——”,空气中泛起一道音波,好似古庙里敲钟的响声。枪杆被弹开,但没有弯曲,更没有断。
小和尚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立刻去摸他的脑袋,慢慢的,一股鲜血从光溜溜的脑袋上流下来。
人群发出一阵惊慌的声音。
坐在地上的女孩儿跑过来,关心地问小和尚情况,帮他包扎伤口。但小和尚默不作声,委屈的眼泪滴答滴答落到了地上。
“施主、施主赢了,但是,但是小和尚现在赔不起您二十、二十两银子...”,小和尚说着,眼泪汹涌而出,血水、泪水一起落在地上。
飞云看不过去,护住了小和尚,朝长枪少年骂道:“喂,你有没有同情心?下这么重的手?”
长枪少年看把别人的头都打破了,也有点局促:“我,我就想试试我的枪嘛,这小和尚自己说没事的。”他从腰间摸出一个香囊,从里面掏出东西来:“我也不用他赔我二十两,这二两黄金,你,你给他拿去好好看脑袋吧。”
他把金子塞给飞云,急匆匆分开人群,跑掉了。
阿宗也过来扶着小和尚:“没事了,他不用你赔钱。”
小和尚哭着:“可是我立下、立下规矩了,流血了要赔人二十两。”
飞云哭笑不得:“你这小子也是一根筋,这世间高手多了,哪来的自信夸这样的海口。”
三人一起帮小和尚止血,人群渐渐散去。
小和尚看着飞云递过来的金子,欢喜地说:“嘿嘿,多亏了刚刚那位施主好心,这下子钱就够了。”
飞云诧异道:“他把你头都打破了,你还夸人好心?”
“是我技不如人,不怨别人。”小和尚归笼了所有的金银,递给了一旁的父女。
“施主,你们回乡,这些盘缠够了,小和尚有数。”
“小菩萨,这、这我受不起呀。”身上打满补丁的老父亲跪了下来,“这里还有你的看病钱呐,我怎能...”
小和尚第一次被别人跪,慌忙也跪下来,“使不得,使不得,施主年长,怎么能跪小和尚呢。”
女孩儿也朝小和尚跪下来:“小哥哥,救命之恩,英子无以为报。”说罢,双手伏地。
小和尚慌忙也朝英子跪倒,“不敢不敢,施主快起来、快起来。”
三人一同起身,又推辞了一番,小和尚总算答应留下二两银子治伤。
看着那对父女远去的身影,飞云惊讶地问:“啊?原来你不认识他们呀?”
小和尚双手合十,替远去的父女默默祷告完,然后转头向飞云说,“是啊,小和尚经过这里,看他们沿街化缘,好生辛苦,便擅自做主...”,他一五一十,讲清了来由。
“嘿,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自打走出大山,飞云真是意识到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对了,我叫飞云。”
“我是宗政翰。”
“啊,两位施主好,在下法号静泫,庙里的师兄们一般叫我小泫子。”
“小泫子,挺亲切。”飞云摸摸小泫子包着纱布的头,嘻嘻笑着。
“你可别胡来,还会流血的。”阿宗骂道。
“没事,我的铁头功自小锻炼,头破血流不知道多少次了,算不得什么。”
“你师父心可真狠,让这么年轻的小和尚练铁头功。”
“不,飞云施主,不许说我师父的坏话,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俗家弟子,但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说我师父的坏话,我可要生气了。”
“等等,你已经是俗家子弟了?”飞云好奇地问。
“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按规矩,现在我应该改回俗姓,叫魏泫了。”
“哈哈,魏泫魏泫,这个名字拗口,还是叫你小泫子吧。”
“既然已经是俗家弟子,就不必总唤人施主、施主了吧?”阿宗说。
“这,小和尚平时这样叫惯了,一时还改不过来。”
“也不是小和尚了。”飞云纠正。
“是,应该是在下...”
飞云和阿宗逗着小泫子闹,远处屋顶上的凌风,看着他们欢乐交谈的场面,面露浅笑,渐渐消失在风中。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