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
“九江在哪?”
“人在哪,九江就在哪!”
“九华山远不远?”
“不远!”
“眼前就是九华山,九华山怎么会远?”
“山有多高?”
“心有多高,山就有多高!”
“登山要多久?”
“一年。”
“一年?”
“山有春水、夏花、秋林、冬雪,岂不就是一年?”
“山上住着什么人?”
“仙人。”
“为何听说是魔?”
“人既有善恶,仙中自然有魔。”
……
屋子很黑,充满着死意,连昏沉的烛光照着,都已变成一种不吉祥的死灰色。
黑暗深处,泛着猩红血光的神龛上,摆着一把剑,剑鞘漆黑,剑柄漆黑。
神龛前,一个白衣少年动也不动的跪着,低垂着头,双眼黯淡无光,仿佛亘古以来就跪在这里的雕像。
在他身侧,静静站着一个人。
这人似乎已被黑暗吞没,被血光吞没,看上去是那么遥远。
他身上披着黑袍,黑色的长袍乌云般散落在地上,只露出一双干瘪、苍老、鬼爪般的手。
手正放在少年的头上。
“你眼前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凄厉、尖锐,如地狱中的鬼哭。
白衣少年抬起头,看向神龛:“是剑。”
他那双眸子忽然透出剑光,神龛昏沉的灯火也跟着大亮:“你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
少年瞳孔猛然收缩,浑身忍不住微微战栗。
他看到的不再只有剑,还有血,尸山血海,腥气冲天。
“我来告诉你看到的是什么?”黑衣人不等少年回答,厉声道“你看到的是自己的心。”
“自己的心?”这声音仿佛并不是从喉咙里发出。
“没错,你那颗注定为杀戮,为仇恨而生的心。”
少年迷茫了,喃喃道:“杀戮?仇恨?”
黑衣人那如同来自地狱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响在少年脑海里:“杀戮世间所有人,仇恨世间所有人。”
他忽然抓起神龛上的剑放到少年面前,一字字道:“握住这柄剑,握住的就是天下人的性命。从此以后,你就是神,杀戮之神,世间所有的仇人都将死于你的剑下。”
冷漠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神秘的自信,就仿佛将天上地下所有的杀意,都已融于这柄剑上。
少年看着狭长、古老且充满血腥气的乌鞘剑,忽然垂下头去。
“怎么?你不肯?”
少年垂着头,道:“我……”
黑衣人忽然拔出剑,一剑插入他面前的地上,厉声说道:“别忘了为了这一天,你我已准备了十年,整整十年。”
少年当然不会忘。
不共戴天的仇恨,永远流不完的血泪,绝没有任何人能想象的苦难和折磨……
他艰难的伸出手,颤抖的抓住剑柄。
一柄又轻又薄的剑,看来是那么脆弱,就仿佛无论任何兵器,都可将它击断。
但它只要刺出,就没有人能够挡住。
他拔起剑的下一刻,眸子竟也亮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很好。”黑衣人的手再次放到少年的头上:“去吧,带着这柄剑下山去,亮出它的锋芒,染上你仇人的血,沾满我仇人的血,杀尽这世间所有人……”
……
昏迷中,长白仿佛看到了一柄剑,狭长、古老的剑,剑下堆积着无数的尸骨,剑尖也还在滴着血,血已滴成河。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艰难的睁开眼睛,一线夕阳从眼缝间钻了进来。
“这是哪里?”
他喃喃自语,眼睛还是半眯状态,缓缓坐起身来,只觉全身一阵酸痛,脑袋里也似有柄棒槌在猛力锤击。
这时一阵诵经声传入耳中,宛如袅袅轻烟,令人心旷神怡,他的眸光也在佛音缭绕里变得清澈透明。
佛音很远,远在不知处。长白寻着佛音,慢慢走出门去。
秋意很深,秋色更浓。
远山是枯黄色的,秋林也是枯黄色,在青灰色的苍穹下,看来有种神秘而凄艳的美。
长白走在纷纷落叶下,追寻着佛音来到一座佛殿前。
夕阳照进来,正照在殿中的佛像上。
一座高达两三丈的大金佛像。
长白看到佛像时,落叶上已响起了阵脚步声,一个慈眉善目,清雅如鹤的僧人,踏着落叶施施然而来。
他走到长白面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醒了。”
长白点了点头,道:“是大师把我带到这里的?”
僧人却摇头道:“是施主自己昏迷在我寺门前的,我不过把你带到客房而已。”
长白皱了皱眉,他竟有点想不起之前所发生的事了,只得问道:“这里是哪?”
“九华寺。”
长白恍然大悟,这才终于想起脑海中那些模糊的记忆。
十年前,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还是个孩子的他逃到了九华山上。在这里,他遇到了他的师父,也就是黑衣人。
他不知道黑衣人的身份,甚至连名字也不清楚,因为他从未告诉过,只知道他住在九华山的太白居已很多年。
在这十年里,长白不仅跟他修行悟道,也还学了剑法书法。
他的剑法书法神秘莫测,走的是以字入剑的路子。
如今长白每写一个字,字迹都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如仙人拔剑,神采动人。
然而看似笔情墨趣,实则驰骋厮杀。
因为字的一撇一捺,就是剑的一招一式。
他当然还修炼了黑衣人的特殊功法——九华经。
想到这功法,长白就不禁面露苦笑。
黑衣人为了让他修炼九华经,整整废了他四次修为,只为他有个完美无瑕的道基,从而顺利将此功修炼成功。
这代价当然是巨大的。
炼体、凝气、筑基,每一次都是从筑基跌落至炼体,每一次的辛苦修炼也都会付之东流。
无论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满心积郁,陷入悲伤之中难以自拔的。
但对于这种境遇,他早已再熟悉不过。
如今内视自身,果然经脉重整,丹田灵气泻尽,修为全无。
所幸神魂之力并没有消退,他的神识早已被磨炼得亮如一个小太阳。
太阳西沉,黄昏。
黄昏下,长白对着僧人长揖:“多谢大师相助。”
“我佛慈悲,这只不过举手之劳。”僧人手转念珠,颂了句佛号,又道,“不过刚见施主时,戾气横生,杀意恨意绵绵不绝,不知所为何事,也许老衲能够指点一二?”
长白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他想起了自己的恨,也想起了他师父的恨,这两种恨就像一团火,随时都能从心中燃起。
或许他都已没有心,只有恨而没有爱的人怎么会有心?
心已无情与无心又有何异?
僧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目光最终放到他心口处,叹息道:“你跟我来。”
说完他便走去,长白也只能慢慢的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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