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夕阳满天
夕阳下,他们终于来到寺门口小小的六角亭前,亭外的栏杆朱红漆已剥落,亭内正有几个年轻人在谈笑风生。
他们谈笑的是石桌上的剑,剑却是长白的剑。
僧人眼角带着笑意瞟向长白,什么话也没说,似乎就在等着看他将会是何种神情,何种做法。
长白却只是木无表情的走过去,什么话也不说,准备直接伸手拿剑。
他的剑是杀人剑,绝不是用来观看和闲谈的。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青衣男子却忽然拦住了他的手。
他衣着华丽,在这群人中似乎地位非凡,举止投足间都透着股公子哥的傲气。
他昂着头,大声道:“你干什么?”
“拿剑。”
“这是你的剑吗?”
长白冷冷道:“我的。”
青衣男子讥笑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吗?”
“我的剑不需要写名字。”
他内心的戾气不由自主的升腾而起,目光忽然变冷,这眼神就像是柄忽然拔出鞘来的利剑,杀人无数的利剑。
青衣男子从未见过如此锐利凶狠的眼神,心脏都似已停止跳动,勉强道:“佛祖眼下,你还想强抢不成。”
长白冷笑道:“我的剑,何来抢字一说?”
他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似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杀意。
青衣男子这才又道:“既然不是抢那你总得证明剑是你的,如果只凭一句话,那随便一个人都能说这是他的东西。”
长白凝注着他,充满杀意道:“无需证明,也没人会说这是他的。因为没人能拿我的剑,拿了就得死!”
秋本就已很凉,长白的话却比秋更冷。
本来围观的几人早已退到一边去,吃惊地看着他们。
每个人的身子都因紧张而变得僵硬,小亭内也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长白的呼吸轻而短促,青衣男子的呼吸长而沉重。
别的人却似连呼吸都已停止。
这时忽然一阵秋风扫过,青衣男子仿佛已感到有一股森寒的剑气扑面而来,直逼咽喉眉睫间。
正在他脸色苍白不知所措时,幸好僧人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确是这位施主的剑。”
他一听,立刻吐出一口长气,强颜欢笑道:“好,既然大师说话了,那想必就是真的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围观的人也随着他走了。
等他们的背影都消失不见时,僧人忽然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本是只需解释几句的事情,你又何必动杀心呢?”
长白沉默不语,他的咽喉似已被堵塞。
但无论谁处在他那种境地十年,再仁慈再温和的心,也会被侵蚀得坠入杀戮。
僧人又叹息道:“剑已在手,你现在感觉如何?”
长白手指摩挲着剑鞘,不知过了多久,竟情不自禁说出了黑衣人的那句话:“握住这柄剑,握住的就是天下人的性命。”
僧人面露一凝,重眉敛目,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施主,你已走火入魔了。”
长白目光凝注,失声道:“走火入魔?”
僧人喟叹道:“没错。”
他接着道:“从前就有得道成仙者因此堕入魔道,最终与世人为敌而不得不被天下人封印在九华山。”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伤感神色,语气中竟似乎流露出了惋惜。
他在为谁伤感?又是在为惋惜?
长白却忽然一怔,像是想到什么,紧紧瞪着僧人,沉声问道:“敢问大师,他是谁?”
僧人却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愿回答。
夕阳西沉,斜照西山,昏黄的余晖照在了他们脸上。
僧人忽然道:“你的杀过很多人?”
“不少。”说完这两个字,他只觉胸口似被重重锤了一拳。
僧人缓缓又道:“你觉得杀人很有趣?”
长白摇了摇头。
杀人时的感觉他却说不出来,他并不清楚那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该如何形容,只知其中似有恐惧,似有兴奋。
僧人又问道:“你杀人是为了什么?”
长白又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似乎就是个杀人的工具,是个刽子手。
“你有没有用剑救过人?”
长白眉头微皱,他很奇怪,剑本是用来杀人的,怎么可以救人?
僧人却叹息道:“我知道你学的是杀生剑,但懂得用剑杀人并不困难,要懂得如何用剑救人,才是件困难的事。”
“怎么救?”长白问。
剑本无情,无情剑怎么行有情事?
“剑即是人,人即是剑,用人内心中的爱去救。”僧人缓缓道。
长白心中却叹了口气,只有他知道自己心已无情,心已爱。
小亭唯有两人。
夕阳满天,没有风雨。风雨在人们的心里,在长白的心里。
这时秋风拂面,吹来得不只有落叶,还有一株小花。
可万物肃杀的秋意里,怎会有这样一株孤零的小花?
僧人伸手拈住小花,微笑道:“你看,再凄凉的天地里,也总会有一抹灿烂的色彩。”
花是红的,长白看向花:“它是从哪里来的?”
“人的心里。”
只有人心才会生长出这么红的花朵。
长白沉思着,僧人却忽然把手里的花抛给他。
“你看看这朵花是什么花?”
长白摇了摇头。
“这是朵多情花。”
“世上有这种花?”长白拈花的手冰冷。
“有的,这世上既然有人因恨而无情,怎么会没有因爱而多情的花!”
斜阳,阳下有亭,亭内有人,人前有花。
人是无情人,花是多情花。
长白用两根手指拈着花,他的手没有动,花朵却徒然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未曾出现过一样。
僧人看着花朵梦幻般消失,笑意更浓:“花从心里来,如今也回心里去了。”
长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腔,那里正有他的心。
风吹过。
秋林间的昏鸦惊起,西天一抹斜阳更淡了。然后暮色就已笼罩大地,面对这满山苍茫的暮色,他心情却比这暮色还沉重。
他深深看了僧人一眼,忽然道:“大师,你是什么人?”
僧人微笑着道:“你既说我是大师,为何又问我是何人?”
长白沉默半晌,忽然笑道:“大师在这寺中已有多少年?”
僧人却摇头道出一句禅语:“寺在山中,山中无岁月,寒暑不知年。”
他看得透人心,也知晓世间事,此时,为何变得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这时,寺庙的西方传出了一声清悦悠扬的钟声。
听着这钟声,僧人忽然转身背对着长白:“花已走了,如今钟声响起,你也该走了。”
长白问道:“走哪里去?”
“人随心走,心向哪,人就去哪。”他挥了挥手,人已随着声音消失不见。
心向哪,人就去哪?
——青山城。
他知道他的心无时不刻不想去青山城,他的仇恨就在那里。
斜阳,踏着急匆匆的余晖,一条下山的路他们走得也是那么急切,是否是因为天色已晚,唯恐家中的亲人等得焦急?
在那远方的小山村里,伴着向晚的袅袅炊烟与温暖的灯火,亲人的身影也一定被淹没在如期而至的黄昏里。
可那个细长的影子丝毫没有升起过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那盏灯永远只是高悬的天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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