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苍穹已由暗灰渐渐变为淡青，冷月已渐渐消失在曙色里。
天连着水，水连着天，船已在天边。
天边有雾。
此时雾是冷的，船上摇曳的灯火在冷雾中看来，仿佛比天上的残星还遥远。
长白立在船头，白衣翩翩，从天边沿着江水，慢慢的从雾中飘过来，飘到青山城的渡口。
渡口有早起的渔家，有赶早市的各式各样的小贩，有勤学苦练的少年……
曾几何时，他也与他们一样，在这里幸福的生活着。那时他还没有忧愁，没有悲痛，他每天的事也需为了满足自己那颗童心而烦恼。
直到那一天，仇人杀来家园，父母惨死，美满的家庭如镜子一般破碎，而他为了逃命，成了流浪的孤儿，成了充满恨意的刽子手。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一切，离现在是多么遥远啊！
如今再回到青山城，简直就像梦回儿时。
长白看着船上的阿霉：“你不下来走走？”
阿霉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的那一处阴霾，似乎被倒腾出来，脸上也立刻露出痛苦之色。
他连连摆手，沉声着回答：“不了。”说完，船桨漾起一阵波纹，人已远去。
长白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他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大嫂：“少年，你也是来参加选拔的吗？”
长白怔了一下，问道：“选拔，什么选拔？”
大嫂笑了笑：“当然是青云观的选拔啊。”
长白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来……来探亲的。”
“我看你神采出众，还以为你也是来参加选拔哩。”大嫂又笑着走开了。
她身边还跟着个年龄十二三岁大小的孩子，孩子腰间却挂着根模样奇特的棍子，他的手也总是不经意的去触碰，似乎很是珍贵它。
九州大陆有众多仙门宗派，青云观正是其中小小的一员。它虽小，可每年的弟子选拔却也能引无数的年轻人趋之若鹜。
因为修行不仅需要天赋，还需要数之不尽的资源，任何一个顶尖的修士都无不不是用众多资源堆积出来的。
而获取资源就跟谋取生计一样，也需要路子，青云观就是路子。
长白也早已听说过青云观，如今听到它选拔弟子的事宜，顿时大感好奇。
他长袖一甩，人已忽然闪到大嫂面前，笑道：“这等盛事，我突然想去瞧瞧了。”
大嫂略感吃惊地看着他，仿佛很奇怪长白怎么突然来到他身边的。
但她没多做疑虑，脸上露出笑意，道：“我觉得你也可以去试试，反正只要年岁不大于十八就行。”
长白却摇摇头叹息道：“还是不了，我自知根骨不佳，青云观肯定是看不上的，我就不去献丑了。”
大嫂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你不去试怎么知道，况且这有什么好出丑的，毕竟每年没通过选拔的人多于过江之鲫。”
长白眉毛一挑，惊讶道：“青云观的选拔这么严苛吗？”
“这几年还是放宽了，以前年岁不得大于十六，还必须得是中等灵根才行。”
她忽然指向身边的孩子，担心道：“也不知道我这孩子能不能通过。”
长白看向那年幼的孩子时，他也正好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居然不害羞躲闪，反而开口问起了长白的名字。
“我叫小年，你叫什么？”
长白微笑道：“李长白，长久的长，雪白的白。”
“长白大哥！”
长白笑着点了点头。
“我看你身后背着剑，你也会用剑吗？”
长白却摇头道：“不会，我就背着好看的，顺便吓唬吓唬那些有坏心思的人。”
小年“扑哧”一笑，居然拍着他那小胸脯，大眼睛闪着光，很天真的说道：“长白大哥真有趣，不过我会耍剑，到时我可以教你怎么用。”
长白眉毛上挑：“那你的剑呢？”
小年腰一扭，他腰间的棍子便露了出来，扭捏着笑道：“这就是我的剑，它是不是很丑？”
长白也笑了，但却没有一丝嘲笑的意思：“再丑的剑只要使出了厉害的剑法它就不丑，你的剑法厉不厉害？”
小年嗫嚅道：“我不知道，我的剑法都是自学的。”
每一个贫寒子弟的梦想都没有路子，小年就是这样，他只能照着广为流传的剑谱胡乱一练。
但长白并没有露出惋惜之色，反而竖起大拇指，赞扬道：“比我厉害。”
青山城最大的广场在城中央，长白他们来到时天色才尚亮，可这里却已挤满了人，尤其是年轻人。
“臭小子，你若不能通过选拔，就别认我这爹，我也没你这废物儿子。”
“爹，你好狠。”
……
“孩子，没通过你也千万别在意，毕竟根骨这东西是……是天再定的。”
“娘，我不会想不开的。”
……
“公子，老爷都把你打理好关系了，你如今可以直接去青云观修行，根本不必参加这选拔。”
“没事，我就想看看我的到底天赋怎么样。”
……
纷纷红尘，世间百态，而那超脱凡俗的龙门，却谁都想跃一跃。长白看着这人头攒动的场景，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分。
春风吹过，带着一阵桃花的芳香，温柔得宛如情人的呼吸。广场上的池水，也在春风中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青云观的旗帜树立在那，那正有一名白发老者和三个穿着统一青袍服饰的年轻男女。
他们都是青云观的考核官。
只见那老者像变戏法一般，凭空变出一扇石门。
石门看来古朴、厚重，上面流动着一股奇妙的气息。
白发老者忽看向广场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声道：“承蒙诸位捧场，老朽别的话也不多说了，规矩跟往年一样，通过测灵门使之发光者，便来我这领取青云令。”
他一说话大伙便安静下来，他话一说完，瞬间又变得热闹非凡。
长白凝注着老着，眼中显出意外之色。
这老者竟然有筑基初期的修为，身旁的年轻男女，也都是凝气六重的境界。
这修为虽不太高，但在青山城却已是顶尖实力。
长白的修为虽重新跌入炼体境，但他强大的神魂之力却不曾倒退，只需一眼便能看穿他们的修为。
在他身边，小年已跃跃欲试，大嫂却拉着他的手，叮嘱道：“切要注意安全，失败了也不要紧，不要有太大压力。”
小年重重的点了点头，目光却亮如旭日，带着坚毅而期望的光芒。
长白看着他瘦小的身躯挤入黑魆魆的人墙，心中却也不禁一阵感慨。
他若未出事故，是否也会跟他一样，拼命挤入那出人头地的龙门呢？
他不知道，但他所遭受的磨难却不知比这重了多少。
在九华山十年所遭遇的一切，是绝没有任何人能想象的心里的苦难和折磨。
想起那些事，他不禁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痛苦不言而喻。
大嫂看着他那痛苦的神色，以为是他在因自己的天赋而自责，连连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还年轻，不一定要修行，世间事那么多，也许有一件比修行更适合你。”
长白睁开眼，眼中噙着不可察觉的感动，微微点头。
……
春日高照，朝霞温柔。
江面倒映着朦胧的远山，柳絮轻雪般飞扬，杨柳影摔在水中摔得细碎。
人眼中的光芒也是细碎。
船筏泊在杨柳岸边，船上有人，邋遢的年轻乞丐。
他细碎的目光穿过长街，穿过长巷，仿佛望见了广场热闹的情景，望见了从此鱼化龙的石门。
他多想人也随着目光飞到那里去。
可形单影只的孤独，想而不得的落寞，经久压抑的悲痛让他只能与这人世格格不入。
也许他的内心，就宛如江水的尽头一般，没有人看得到，没有人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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