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激战

薄暮冥冥,夜色将合,秦羽的心似乎也随那落日沉了下去。

他忘不了李凌云那风华绝代的神来一剑。赵睿已是剑道奇才,不成想那李凌云更是天资绝世。相比之下,自己轻如尘埃、渺若蜉蝣,算得了什么呢?

人间自有凌云木,不许野草参苍穹。

但偏这野草有凌云之梦,偏这燕雀怀鸿鹄之志,偏这涓流具江海之心!这不是莫大的讽刺吗?

行人来来往往,各自言笑。远处升起几缕炊烟,又缓缓散开。秦羽举目四望,无人可诉。

黑山太冷了,故乡要温暖得多。

时值酷暑,庆阳却不炎热,反而凉爽宜人。远山从头到尾都是翠绿的,像刚包好的粽子。山顶上几朵白云像悠悠闲闲的绵羊,缓缓飘过。秦羽步子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父亲依旧如记忆中一般智慧慈祥。

久别归家,云胡不喜?

月色如水,寥星碎溅。父亲躺在竹椅上,沐浴在月光里。秦羽闲坐在旁,眉目微蹙。

归家虽好,但心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羽儿,有什么心事?”父亲开口问道。

“我成不了大侠。”秦羽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李凌云那流光溢彩的一剑,喟叹道。

父亲静静地听着儿子的倾诉,眼里满是笑意。

“你比不过他,成不了天下第一,但可以成为大侠。”

秦羽怔了怔。

“大侠从来不是武绝天下,而是一颗侠心义胆,是威武不屈的操守,是惩奸除恶的正气,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李凌云有一颗侠心不更适合当大侠吗?”

“大侠也从不是特指,而是每一个愿意舍生正道的平凡人。”父亲直起腰,“羽儿,你要记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一丝火花在秦羽心中燃起,又须臾灭成无数麻线缠在一起,若是理清,便能开悟。

故乡虽好,却难久留。不多日秦羽便起身回程。

庆阳至黑山不过百多里,秦羽行程悠闲,旨在欣赏这北境风光。

庆阳不愧是边塞重镇。来往商旅络绎不绝,驼铃马蹄日夜不歇,客栈云集,钱庄栉比。黄澄澄的糖葫芦棍上插满宝石红的冰糖葫芦。小贩的吆喝一浪高过一浪,油绿的麦浪一层追赶一层,无处焕发着盎然生机。每一个庆阳百姓都生活在承平安乐中,活在明天美好的梦中。

暮色四合,却只行五十余里,整出城镇而未到乡村,恰是一段不好投宿的的地界。

正彳亍间,见不远处孤烟直上,袅袅散开。趋近前去,正是一家不大客栈,无帆无帜,门楹书一联:广济江湖客,尽纳失意人。人手亦不多,只有老板娘与两位伙计。

秦羽坐定,唤了几样酒菜。

门外出现一道伶仃身影,磨蹭许久才入店内。

来者是一老头,衣衫破烂,面色饥黄,左腋挟一布包,十指像轻折即断的枯枝,指甲盖却出奇的干净。他在店里找了处僻静之地独坐,看见小厮上菜,喉头上下一动,又收回目光,低下头。

秦羽心善,打发小厮将酒菜赠于老头。老头扫了一眼秦羽,自斟杯酒,不紧不慢地夹起一块猪肉送入口中。

老板娘显出一丝玩味之色,笑而不语。

不多时,门外响起一阵闷雷般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他奶奶的,晦气。小二,快上好酒!”循着洪钟般的声音看去,好一个大汉:虎背熊腰,身如山岳,竟高两米有余。那大汉身受重伤,后背皮肉翻卷,隐约露出森森白骨。

小二不敢耽搁,忙上五坛好酒。

大汉将手伸入坛中不断搅拌,那酒竟升起缕缕白气,沸腾起来。正沸之际,大汉将酒直淋后背。来想疼痛无比,大汉嘴角抽搐,额头冒汗。顷刻间,本与皮肉粘连的碎布片片脱落,露出满背蛛网般的伤痕。那大汉从怀中掏出一匹纱布,褪去上衣,自缚了伤口换了一件短衫。

老板娘眉尖微皱,似要说些什么,门外又是一阵大笑传来:“好一手纯罡真气,让小生开了眼界。王兄果然名不虚传。”

来着一身长衫,手摇一把折扇,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大汉眉头一挑:“好个文怀,当真是文家狗窝的畜牲。”

“你找死,王钊!”

“呸!你杀得了王爷爷我?”

几声寒鸦声彻,店里出奇的安静,老头已伏桌睡着。

王钊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一手“纯罡掌”独步武林,号称天下第一掌。猛虎虽伤,亦不可挡。

忽然,王钊耳朵警竖,文怀眉梢添喜,店中又闪入两道人影。

文怀大笑:“王钊,纵使你独步武林,也挡不住我兄弟三人联手。”

“宵小鼠辈!”王钊放声大笑,牵动伤口开合却毫不在意,“我辈一直光明磊落,怎像你们文家。”

那三人顿恼,向王钊齐攻而去。

王钊被三人包围,或腾或立,或进或退,丝毫不落下风。四人愈战愈快,四溢的真气掀得桌翻椅倒,茶洒碗破。

秦羽皮肤如针扎般难受,亏得那老头还能酣睡。

一声闷哼传来,王钊从心口拔出两根筷子粗的银白铁签,赤红的鲜血像断了线的丹珠。

文怀阴笑道:“这把扇子可是特地为你准备的,滋味如何?”

“好个文家,好个君子之家,先是偷袭,后是暗器,好啊,好!”王钊慷慨激昂,转而喟叹道,“我死了也就一条命,只是负了故人之托。”

“那小生就送你一程。”文怀道。

文怀亦不多言,聚气于掌,欲取王钊性命。

“这个人,你杀不得!”

伴着清冷冷的娇喝,一只木杯疾如流星直奔文怀小腹而去。文怀变掌为爪想擒住木杯,那木杯却突一折,从文怀指尖擦过,打中旁边一人面门。

这一击并不是很重,但恰有痛感。

文怀惊道:“若水心经!莫非是荆叙门梅娘?”

老板娘微微一笑:“正是!”

“恕小生眼拙。”文怀作礼,“还请教这人为何杀不得?”

“他欠我五坛酒钱,若杀了他我向何处寻帐?”

“梅女侠竟也在乎些许碎银?不如在下代付了。”文怀取出两镀黄金掷与梅娘。

那两锭黄金分别明暗含内力,呼啸生风。梅娘右手一挥,裙袖缠住黄金,再顺势一扬,两锭黄金化作一道黄色闪电飞走,“砰”的一声闷响砸进房梁,深可没指。

“自己的账单还是自己付了好!”梅娘含笑盈盈。

“你可知他杀了文结?”文怀厉声问道。

梅娘一怔。

“看来梅女侠并不知,那在下便要略述一二了。”文怀语气有放松之意,“半月前文结在苏州酒楼饮酒,头颅被一根筷子洞穿,当场毙命。据当日调查,酒楼中有此修为者,唯王钊一人而己。文结可是文老祖最疼爱的孙子,还请梅女侠思量好。”

文家老祖是大夏勋臣,官至兵部尚书,虽然下野仍权倾朝堂。得罪了他,无论官绅匪盗,锋镝所指无所不亡。

梅娘看向王钊,在等一个回答。

王钊冷哼一声:“那日我在酒楼歇脚,见那文结强搂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娃上二楼雅间。那女娃不从,被狠[]狠抡了两巴掌,脸凭空肿了一圈,由两个狗奴才架了去。诺大的酒楼没有一个人敢出头,看得爷爷牙痒,正想打抱不平,却感觉到一丝寒意。待我看过时,那小杂种头骨已被洞穿,指头大个窟窿,看得人痛快!这就是他妈的恶报!”

“真让梅女侠听了个好故事。”文怀目光阴沉,嘴角却愈发含笑,“文老祖最疼爱的孙子,最疼爱,说杀就杀,王钊好胆量。”

腾腾的杀意压得桌椅轻轻震颤,那老头只顾美梦,仿佛对这一场杀局毫不知情。

梅娘微微一笑,王钊便知晓了一切,生出愧意:梅儿,又苦了你。

“这个人,你带不走了。”

“给我死!”文怀折扇一挥,数枚银针疾发。

梅娘足底生花,裙裾在秦羽眼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那些针就落了空。又是一枚飞镖。梅娘折回,却暗道不好——原来她刚刚正遮住了老头,这一趋避还得了?另外两人挡住梅娘回身。千钧一发之际,秦羽飞身拔剑,挑开那飞镖。

老头似乎被吵醒,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文怀。那张脸像穷苦人家的抹布,鼻侧还生一圈细痘,像堆积的福寿螺卵。

文怀心里阵阵恶心,连发数枚弹丸。秦羽侧剑去拨,那弹丸却来了个天女散花爆裂开,无数碎片像雨点划破老头皮肤,幸而无大碍。

老头呼吸愈发沉重。忽然间秦羽感觉手腕生疼,剑脱手而飞,一道幽灵般的虚影倏忽闪过,眨眼之间,像幻觉一般,剑又回到了手中。老头似乎未动分毫,眼中余怒渐消。

不仅是秦羽,连梅娘也来不及看清。王钊眼力最好,也愣了一愣,拱手道:“多谢前辈出手。”话音未毕,三道血丝飘落。

风吹过北境,携着淡淡血腥飘向江湖各地,掀得流言四起,搅得暗流汹涌。秦羽的思绪也被吹开,遍布过去与未来。他的心受到了某种召唤,翻涌起猛烈的情感,迫不及待地到江湖去,快意恩仇,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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