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苦闷

“啊,原来是姬家大小姐出行,难怪有这么大的动静。”温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风释的思绪。

风释回头,发现温铮站在自己的背后。当看到温铮拿在手上不断摩挲的玉佩时,风释明白他已经完成了那一场交易。

“姬家大小姐?”风释有些疑惑,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平时除了去乡学以及偶尔和温铮一起闲逛集市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读通过各种途径搜集的各类竹简,对于各类消息基本上都是温铮告诉他的。

此时温铮便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一般,瞪大了双眼看着风释。

“什!么!你竟然不知道姬家大小姐?也只有你这种把大部分时间花在那些竹简上的人才会不知道这些吧?她可是咱们国主的女儿,姬家大小姐姬渊涵。而且据说她天生聪慧,有人说如果不是女儿身的话,她完全能够胜任国主的世袭子爵。”温铮唾沫横飞地说着他所知道的信息

“姬家大小姐……姬渊涵……”,风释抓住温铮话语中的关键词,低声自语道。然后抬眼向着轿子的方向望去。

温铮继续滔滔不绝的解说着,不过他发现并没有听到风释的回复,有些疑惑的看去,发现风释似乎没有在听他的话,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那远去的轿子,像失了魂一样。

温铮有点气,这家伙竟然不听自己说话。

“喂喂,回魂啦!”温铮的手在风释眼前晃了晃。

“啊?哦”,风释显然是才想起温铮还在旁边,连忙回答道。

温铮撇了撇嘴,大大咧咧的说道,“别想了,那可是咱们国主的千金!况且,你我马上就要行冠礼了,虽然正式娶妻还早,但是成年以后家族就会安排婚配了。”

“什么?”

“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啊,你平日在乡学学的可比我认真多了。少师讲的礼制你应该还记得吧?这等人生大事不能任性胡来,当然要听从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温铮摇头晃脑地说起少师在课上的讲授,倒有几分先生的意味。

风释心中没由来地涌起一阵失落。他真的不知道吗?不,他比谁都清楚。就像温铮说的那样,他平时在乡学虽说有些敷衍,但少师所讲他都记在心里。

“……我大周王朝实行的婚配制度,男三十始娶,女二十始嫁。且同姓不婚、等级身份不同不婚…”少师的话似乎也在风释的耳边回响。

他现在还记得少师在讲述这个的时候脸上那严肃的表情。

“等级身份不同不婚吗……”,风释在心中苦涩地想到。

他只是一个世袭男爵,而且还是在偏远小国。姬渊涵不仅是在世袭子爵的家族,那个家族更是有着周王室的姓,甚至可以勉强说是皇亲国戚了。他身份低微,而王朝制度只允许同级结婚。

哪怕父亲在国主那里深得信任,可以是国主的左膀右臂,但是涉及这方面的事情,别说国主会不会答应,单单能否说服父亲去为自己提亲都是未知数。而且自己这才是远远看过一眼,甚至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是,就算自己给自己列出的理由有这么多,自己还是……

风释张了张嘴,缓慢说道,“温铮,你说我有…”

温铮重重拍了拍风释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身为风释的好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好友想要说什么呢。温铮因为比风释更加喜欢四处闯荡,因而知道的消息更多,也就越加明白这其中的阻隔。

“走吧,接下来的集市也没什么意思了。去江边走走吧?”温铮故作轻松的打了个哈哈,向风释提出建议。

温铮知道,自己的好友接下来可能没心思再在集市中闲逛了。他需要的是去舒缓情绪。

温铮知道自家好友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去江边散心,温铮所能做的,也只有陪好友走走、聊聊天了。

“嗯好”,风释尽力在僵硬的脸上做出没事的表情,回应温铮道。

温铮说的江边指的是汉水江畔。汉水在盘龙城之北,江面宽阔水流湍急。尽管如此,那里也是风释和温铮常去的地方。风释相对而言更喜欢在偏安静一些的环境中,江边就是一个绝佳的地方。汉水的岸边有着高大的乔木。不过绝对没有到父师所说的那种“旅人不得在树下歇憩”的地步。风释和温铮小时候就喜欢在那个树荫底下,或者捉鱼或者游戏,好不快乐。不过风释更偏爱在江边思考自己在竹简中所读的内容。这让他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在他们去汉水的路上,风释一直都有些魂不守舍。对温铮的聊天内容也有点意兴阑珊。

等他俩到了江边,太阳似乎也有些倦意,向着西边的山窝走去,只留下一江的通红似火。晚风伴着夕阳,吹来江面的点点涟漪。风释站在江边,望着这涛涛江水出神。

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在这放空中,他脑海中莫名的想起来了今天那一瞥的惊艳——那明亮的双眼还有那嘴角的弧度。风释闭上眼,任由晚饭吹动他的头发,似乎是在催促他赶快想清楚接下来的路。

他想清楚了吗?他不知道。

他又想到了少师那严肃的面孔,还有那句“阶级不同不婚”的话语;他想到了父亲那寄予厚望的眼神,“吾子无忘乃父之志”;他想到了家族的责任…风释有些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睁开眼,直视那一朵夕阳,直到自己的眼中出现了朦胧、模糊了世界。

夕阳沉下去了,风释知道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之沉下去了。他的内心留下了一个空洞,什么也无法填满的空洞。

温铮静静站在好友旁边,他知道风释需要一段时间去自己静一静,去平息心中的悸动、去思考接下来的路。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江水的尽头,风释转过身,用力挤出一个微笑,对着温铮说道,“好兄弟,走,该吃晚饭了。”

温铮点点头,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不需要多言其他,他知道风释的意思。他也明白了风释的选择,虽然不忍,但他知道这是对风释而言最好的选择了。

封建阶级制度的大山,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消失,所能做的,就是去适应它。

在回去的路上,风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状态。虽然话也不是很多,但是温铮能察觉到这些变化。

……

当风释躺在床上的时候,天色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窗外只有一轮皎洁还有点点繁星宣誓着光的存在。风释强迫自己想着今天父师的讲授。但思维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南方有高大乔木,行人不可休憩”……在半梦半醒之际,他下意识的又想起了那双明亮和那抹弧度,风释的也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久违的,平时基本不做梦的风释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她……

次日,风释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感觉昨天似乎做了一个梦,但具体内容反而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似乎很开心。

风释晃晃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

他有些疑惑,怎么今天老爸没有让人来叫他,直到他站在窗边,看到那刚刚泛白的天空,他才明白是自己今天起得早了。也就导致当侍女像平时一样进来想叫醒风释时,她们惊讶的发现风释早已洗漱完毕坐在房间的书桌前阅读竹简了。风释的父亲风命科也有些惊讶自己这长子的变化。不过这些终归是好事,他也就没细究。

他们不知道的是,风释的内心充满着遗憾,那么如何能避免内心被遗憾所占据呢?答案就是让自己忙于其他事情,这样就不会有心思去想那些失落的情感。

风释就选择通过读书来替代内心的空洞。

既然已经收拾完了,风释吃过早饭后也没什么要在家处理的,就直奔官府中的乡学而去。

周王朝的教育机构就是这乡学,当然,在朝都的国学才是最高学府,不过那是为太子所准备的,向他这种普通的贵族子弟,只能去官府的乡学进行学习。学习的内容也是周朝传统的“六艺”。

风释走在路上,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将温暖映在身上,从皮肤一直暖到心口;柔和的晨风,伴着阵阵鸟鸣,带来泥土的芬芳;早上的街道较为冷清,一切都是初醒的气息。风释很喜欢这种氛围,他的心情似乎也被环境所感染,逐渐轻松起来。

“再转过前面那个巷口,就到乡学了”,风释愉悦地想到。

不过在转弯之后,风释看到了那个眼熟的轿子。

周王朝的乡学都是由官府建立,自然也是在官府以内。为了不影响乡学正常的上课和官府的功能,往往会在官府大门的旁边开一个单独的小门,作为乡学学子进出门路。

此时,那个轿子就停在官府大门的门口。

风释刚刚平静的内心又剧烈波动起来 。

“这个轿子…是昨天在集市看到的那个!那…是不是说明她此时…正在官府中!”,风释想到这,内心突然激动起来。

自己离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但是,自己明明已经做好决定了,不再去想这方面的事情。不行,这不符合礼的要求,我不能想那些,我来这里是去乡学听少师讲课的,不是来看她的。”风释在内心之中疯狂的劝慰自己。

他强行扭过头,不去看那个轿子,而是直奔乡学的门口。但在经过官府大门的时候,他发现官府的大门并没有关上。他的余光好奇地往里面一瞥,就这一瞥,让风释给自己做了一晚上劝慰的功夫全白费了。但是风释内心深处却没有感觉半分可惜,因为他又看到了她,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娇小可爱”,这是风释在心中下意识想出的形容。但紧接着,风释又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在心中暗骂自己思想有跑偏,连忙有些狼狈的小跑进乡学大门。

坐在桌案后,风释的眼神还是有点愣。他的意识里还在思考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感觉自己似乎变得不太对劲了,竟然会因为遇见一个人而心情波动的那么剧烈。

“好想再多看几眼啊”,风释下意识地想到。紧接着风释有种在心里扇自己的冲动,“不不不!昨天才说要释怀。根本就没怎么接触好叭?而且那个阶级也是不可跨越的。她不仅是子爵世家,更是诸侯国国主之女,就算是个小国,那也可以算是公主了,自己只是一个和平民差不多地位的小小男爵家族,怎么能……又如何能……”

风释的内心中掀起狂风暴雨,但是他将这些都隐藏起来,没有表露出一丝情绪。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构筑出细碎的光景,但此时此刻的风释并没有感觉惬意。相反,他看着地上那轻微晃动的光影,只感觉内心有着莫名的躁动与纠结。甚至有一种窒息感。好像在他的心中也出现了一个漩涡,要将他拉下去。

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自己内心的比喻了。漩涡风释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给风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六年前的雨季,那天正下着细雨,他和温铮经过汉水江边。本来只是途径而已,但是他俩意外的发现在汉水中出现了一个漩涡。风释和温铮都很惊奇,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汉水中的漩涡。风释和温铮就停下来想仔细看一下。这时风释隐约看见漩涡中心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看清,但是他忘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是最边缘的位置。上一秒,风释还在好奇漩涡的特性,下一秒他就切身体会到了漩涡的威力。

从小就经常去汉水边玩水,风释的水性自然不用说,但。是这个漩涡好像有魔力一般,不断将他向着江水中心拉扯。风释更加江水对自己的拉扯力度越来越大,他周围的水面旋转着隆起。渐渐的风释感觉不是自己在旋转而是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感觉到冰冷的液体在偷走他的体温,也在逐渐将他包裹。

明明已经在水中了,但是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私语,“没事的,睡着了就不痛苦了……”

风释眼前的世界逐渐朦胧,鼻腔和喉头浸入了江水。他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出乎意料的,他的手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给握住了。意识模糊间,风释只隐隐约约看见温铮的面孔……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了。为这事,他被父亲关了一个周的禁闭,“你要好好反省!这次是人家温铮机灵,用绳子把自己先绑在树干上,这才能到江中把你给捞上来…”后面的风释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漩涡的窒息感,还有为此被温铮调侃了一个月。

……

“风释……风释!你有在听吗?”,一阵越来越响的呼唤把风释惊醒,风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人,温铮有些焦急地望向他,不断冲他比口型,风释抬头看到少师正在正前方的蒲团上严肃的盯着他,那声音正是少师发出的。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风释心中暗道“不好!”

风释慌慌张张地站起,但又不小心碰掉了桌案上的竹简。

如果不是在课堂上,温铮真想扶着额头,风释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风释连忙把竹简捡起来,他已经能感到少师心中那不断升起的怒火。因此,风释在房间角落里站了一上午,而且连续两天左手都不敢握合,上面红红的几道鲜红的鞭痕,似乎是在嘲笑他的狼狈与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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