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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已过了。火车在内陆广袤无垠的平原上飞速行驶着。太阳好像和火车上的乘客一样,经过一夜的颠簸和半睡半醒后,睡意还没有完全消除,躲在夜的黑色中不肯出来。等到晨曦将夜色渐渐吞噬后,车厢里的人们也接二连三地醒来,在狭小的厕所外排队等候,准备将体内的废物和疲惫的精神一起排泄出去。现在是八月末,夏季的炎热还未偃旗息鼓,大有卷土重来之势,而在新世纪之初封闭的列车上,这种热体现的更加明显。

这列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的绿皮火车缓慢地行驶着。早晨七点多钟,行驶了一天一夜的8号车厢虽然人去人来,但仍然站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旅客,什么山东人、河南人、山西人,还有专门以地域划分的东北人。火车虽然开着空调,但仍异常闷热,乘车时间超过一夜的乘客小腿和双脚肿的像二次发育一样,仿佛在热水里长时间浸泡过。毕竟是早晨,人们还没有被疲惫征服,而对于到达终点的希望又远远大于国足进入世界杯,所以都很有兴致,该泡面的泡面,该聊天的聊天。长途旅行使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们完全没有了陌生感,变得彼此熟悉起来,人们克服了语言上的差异、风俗习惯的异同,都操着残留着浓厚方言的“普通话”,破马张飞地聊了起来,有的甚至异常亲密,就像与多年的挚友久别重逢一般,但到达终点下车后,他们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重新变回了陌生人。

按例,每年夏天都有一批大学生开学。这节车厢上也有十多个人。大多数是刚刚考上大学的学生,赶在开学前入校,可以从容准备。那些上过一年以上大学有了经验的学生,要到快开学时才慢吞吞买票上学。车上这几位大学新生志向都非同小可,有立志到历史悠久的古都盗掘墓葬品的,有到人口大省潜心研究计划生育的,有到内陆八线城市主修国际经济贸易的,有到民风淳朴、思想保守的古老县城体验光怪陆离的夜生活......他们志同道合、一见如故,谈起向往已久的大学天堂,都恨不得马上去堕落沉沦。旅途如此漫长,大家都备受煎熬,好在有经验的人带了几副扑克。扑克牌不仅方便携带,而且简单好玩,虽然各地玩法不一,但千篇一律,讲好规则后,英国绅士没准也能和非洲土著玩到通宵。因此,车厢里的大多数人除了吃饭、睡觉以外,都在打扑克。

吃完早饭,人们都已忙着打扑克,但有几个人除外,其中三个大学生坐在过道的一侧,另一侧是三口之家—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其中一个男生身宽体胖,一人占了两个座位,之前坐在他身旁的一个男乘客“不胜其挤”,直接奉行了不抵抗政策,已经逃到别的车厢找座位了,这个肥仔于是就坐享其成,这也许是他唯一一次因为体重而骄傲的事。另外两个大学生是同乡,男生长得还过得去,但看上去有些腼腆内向。这样的人在如今这个时代有点不太受欢迎,他也深知自己的缺点,尽量开口同周围的人聊天,但每句话都在心里过了几遍才说出口,成为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的其他人的惨淡陪衬。那名女生的背影如同小家碧玉,让人不由地产生怜惜疼爱的情愫,但一旦她转过身来,人们看到她有如磨盘一般的大脸后,很容易对她小鸟依人的身材感到可惜。两个学生都是第一次出远门,这一点从他们紧张拘谨的言谈举止上完全可以看出来。过道另一侧的一家人长得都很胖,证明了其家庭的富裕和性格上的没心没肺,两个大人和任何人都像对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亲切热情,他们和对面的大学生们也聊得火热。孩子妈为活跃气氛,突然问小女孩对面两个叔叔哪个漂亮,这位妈妈充分发挥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特点,形容男的都不用英俊或帅气等词语,直接用“漂亮”。小女孩想了想,指了指那个腼腆的男生,示意他长得没有那个胖子丑。她的妈妈笑着说:“是挺漂亮,要不人家怎么有女朋友呢?”

那个叫余若愚的男生顿时红了脸,心中责怪那个大姐乱点鸳鸯谱,他和身边的女生虽然结伴而行,但刚认识没几天,怎么能称作男女朋友,再说他对这个“背影杀”的女生没有任何兴趣,还在上火车的前一天无意间听到她和以前的同学在电话中聊天,说他比较木讷,言语中流露出看不起的味道,这让若愚对她更没有了好感,但车票已买过了,只好强忍着和她作伴。另外他今年刚二十岁,虽然青春期时也受到影视剧的影响,与班上的女生谈情说爱,但由于当时还没有学习生理卫生课,对于男女那些事不甚了解,因此也算不得恋爱。他的家庭条件较为贫困,但由于是独生子女,父母也从未缺过他的吃穿。余若愚上高中前学习比较刻苦,成绩也较为突出。上了高中后,他本想刻苦攻读,将来考一个重点大学。但随着知识难度的增加,他学得有些吃力,便像被针扎过的皮球一样渐渐泄了气,和大多数独生子女一样,他没有那种咬定青山不放松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也不愿花费精力搞题海战术,好在脑子还算灵活,他发现自己对数理化不擅长,就选择做了一名文科生,成绩居然能达到了班级的中上游,而且很稳定。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年,临近高考时,余若愚慌了神,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报什么大学,看着报考书前面的各类名牌、重点高校,他都想选择,但他知道,这些学校都不会选择他。一直翻到中间的位置,他才找到能报的学校,但还有些瞧不起这些大学,嫌弃那些高校所在的城市偏远、落后,因此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报什么学校。在心绪烦躁的时候,他偷偷和同学翘课到校外的网吧上网,好在余若愚还未完全忘记自己焦虑的原因,名为上网,实则在翻阅各大学校网站,当他无意中浏览到兴德学院校园网时,立即被校园风光版块中一张张西式纯白建筑风格和日式樱花浪漫景致的照片所深深吸引,于是就毫不犹豫进行了选择。至于专业,他一向擅长文史,但听说学历史的不好找工作,就选择了文学专业。高考成绩出来后,余若愚的分数超出了普通本科线,他顿时喜出望外,认为自己一定能够毫无悬念地考上,但后来听说很多平时学习成绩远远落后于他的同学都考得不错,甚至有个一点不学习的二混子,平时成绩一二百分,由于胆子较大,高考离开座位抄袭,后来居然考了五百多分,他就有些忐忑不安了,生怕自己落榜重读。好在“抄”常发挥的那些同学没有和他报同一所大学,余若愚得以顺利地被兴德学院录取。他就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遇上了皇帝大赦天下一般,将之前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净。于是就开始没心没肺地享受高考后的漫长假期,天天到金榜题名的同学家吃升学宴了,也导致了自己的体重如同新闻上报道的某地GDP一样大幅度攀升。在快要开学时,他在母校的成绩榜上,看到了仅有的一名与自己考上同一所学校的女生,她的名字叫孙明媛,之前他们互相不认识,但却鬼使神差地考上了一所大学,后来,女生联系了余若愚,他们就结伴而行,坐上了这辆开往幸福城市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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