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大雪封山。
时值酉时,天色昏沉。往日里,这个时辰的山林本该是鸟兽归巢,林寒涧肃的清寂模样。然而今天大山深处的某个山谷中,气氛却是和平日里有些不同。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嘈杂的喊杀声不绝于耳,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放眼望去,只见十来个人被一大群杀气腾腾的汉子团团围住,神色惊恐。伴随着十余人中不断有人倒下,剩下的人脸上尽是绝望。
而此时的雪地上已经躺下了不少的尸体,粗略望去,至少不下五六十人。红白相衬,分外刺眼。
“呸!”
杨东升见大局已定,便将手中长刀往雪地上一插,然后狠狠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
“把剩下的处理干净,然后挖个坑都给埋了。”对着手下吩咐了声,他便退出了战斗。场上虽然还有些人在负隅顽抗,可大都也只是些强弩之末,已经用不着他亲自出手。
杨东升三十多岁的年纪,生得人高马大,体格壮硕,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吩咐完之后,他便直接朝着那个在一旁观战的年轻人走去。
那是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此刻正坐在雪地上,背靠一棵枯树,神色憔悴。
这人身上的衣衫已经有些破旧,脸上也是有些污秽,略显狼狈。可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却能看出这人的模样还是不差的,倒是有些耐看。
一袭青衣,身材消瘦,若是放在市井之中而不是这人迹罕至的骊山深处,此人恐怕多半会被当作一个落魄书生。
与周遭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相比,年轻人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无论是从年龄或是气质上来看,皆是如此。
与其余人相比,他的岁数无疑要小上许多。而相比与其他人身上的凶悍气息,他看起来更是有些文弱。
只不过在此地的所有人当中,没有谁会真把他当作是一个柔弱后生看待,那些正在厮杀的人是如此,地上的尸体在活着的时候同样是如此。
哪怕是杨东升,回想起刚才这个年轻人与那敌方匪首的厮杀情景,也不禁有些心悸。
那祖海不愧是骊山上成名已久的大匪,一杆大槊舞得泼水不进,凶悍异常。他们这一方虽说人多势众,可是能在那祖海手下撑上几个回合的当真是寥寥无几。
毕竟普通人与武者的差距,实在太过巨大,这可不是依靠个人悍勇便可以弥补的。而若不是这个年轻人拦住了那悍匪祖海,这场恶战定然不会结束得如此之快。
抛开思绪,杨东升走到年轻人身旁,低声道:“衍哥儿,咱们这次一共折了三十九个人!”
听闻此言,夏衍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这种伤亡程度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感觉到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在杨东升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刚才与祖海的那场捉对厮杀,委实让他有些筋疲力竭。无论是武道境界的扎实程度还是对敌时的搏杀经验,那祖海都要胜他太多。
不过好在最后的结果没出差错,那名满骊山的大匪终究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对于一边还在进行的困兽之斗,夏衍已经无心去看。他转头望着昏沉天色下的苍茫雪山,目光沉静,轻声说道:“这骊山终于清净了……”
“是啊,清净了!”
杨东升也跟着喃喃说道,神情有些恍惚。
从今天起,他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了,终于可以过上些安稳日子了。
还记得四五年前,骊山匪寇大大小小得有十数股,不下千人。山匪势大,祸乱一方百姓,哪怕是官府数次上山围剿,也没一点儿用处。
这骊山绵延一千余里,雄奇险峻,越往深处山势越是复杂,常年居住在山里的土匪哪是那么好抓的?
山匪除了劫掠住在山脚下的百姓之外,各个山头势力之间也是相互攻伐,从来没有太平过。
可如今呢,整个骊山只剩他们一家独大,再无任何势力可以与之争锋。而这一切,都离不开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看着夏衍,杨东升忍不住心中有些唏嘘。
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武道天赋更是惊人。只可惜被家族牵连,身败名裂,如今沦落到与他们一伙土匪纠缠不清。
杨东升出身将门,如今三十有四,落草之前在京城中也算有些名声,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兄弟跟随他进了骊山。
他自问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之人,一些枭雄大寇也是认识不少,可似夏衍这般年轻却又有如此手段的,他当真是所见不多。
杨东升不由想起了市井之中关于此人的一些传言,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可笑。
什么声色犬马,不学无术!
又什么满门奸佞,无一忠良!
总之没有一句好话,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是如此,对其所在的家族更是如此。
提起汴京夏家,上至朝堂下至陋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全是骂名罢了。
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外如是。
若是放在五年之前,杨东升对这个说法倒也认同,可如今的他倒是不敢那么笃定了。毕竟他这个一心想要光宗耀祖的将门之后,还不是被逼着进山当了土匪。
这世道,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而一旁的围杀此时已经结束,一众山贼都在忙着搜刮尸体上的财物,你争我夺,甚是喧嚣。
夏衍朝着那些人瞥了一眼,向杨东升低声问道:“杨叔,这次动用这些西山匪作为主力围剿祖海,他们可有什么不满?”
杨东升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张粗犷的脸阴沉了下来,“不满肯定是有的,不过他们既然投靠了咱们,就算有怨言又能如何。衍哥儿,你的意思是……”
“找个机会,全都杀了!”
夏衍目光阴寒,语气坚决。
“一个不留?”
杨东升心中一惊,以他对夏衍的了解,大概也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可真当夏衍说出这话时,他还是有些心中凛然,再怎么说那也是三四十条人命!
夏衍神色果决:“一个不留,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好!”
杨东升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了下来。况且衍哥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和他们的确不是一路人。
夏衍轻轻活动了下身体,感觉已无大碍,便对杨东升说道:“杨叔,天色不早了,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我先下山了!”
杨东升看了看天色,眼中有些担心,“衍哥儿,这天色看着不怎么好,想来大概是快要下雪了,要不你在山上留宿一晚。”若是往日里他倒是觉得没什么,可今天的夏衍刚经历一场搏命厮杀,杨东升实在有些不放心。
夏衍却是摆了摆手,“还是算了,我爹可不知道我当了山贼……”
说完他便直接朝山下而去,清瘦的身形在积雪上健步如飞,几个闪烁间,便消失不见。
杨东升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只要是决定了的事情一般不会轻易改变。
不过夏衍的矫健的身形也让他收回了多余的担心,到底是年轻人啊,这种恢复速度说实话杨东升是有些羡慕的。
杨东升直到完全看不到夏衍的身影才收回目光,继而转身看向那群西山匪,开始思虑起夏衍交代的事情。
杀人这种事情越早动手越好,毕竟夜长梦多。可如何最省心省力,确实还得好好谋划一番。
不过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毕竟这几年在夏衍的阴谋诡计之下,死在他们手中的山贼实在太多了,杨东升也算是有经验了。
山中积雪不浅,再加上山路崎岖,普通人很难行走。不过夏衍作为苦舟境界的武者,却是如履平地。
苦舟境界看似只是武者的入门境界,其实则不然。到了这等境界其身体机能已经远远超越常人,哪怕是在山林之中也可与虎豹争锋。
不过即便如此,近百里的山路还是让夏衍走了近一个时辰,直到依稀看见山脚下的村庄他才逐渐放慢脚步。
那是一个小村落,前几年由于山贼泛滥的原因已经跑得没有几户人家,耕地也大都荒废了。夏衍一家是在四年前搬到此地,居住在村落最后边的山脚下。
天色已经略微黑了下来,看着自家房舍中闪烁的微光,夏衍心中宁静。他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身上的阴郁之气也随之消散。
不知何时起,天空中已经下起了雪。轻柔的雪花一片一片地从黑色的穹顶落下,飘飘洒洒。
夏衍还未走近,便遥遥望见一个身影站在院门前。以他的目力,自然能看清那人样貌。
低矮的院墙外,守在院门前的是一位女子,身姿婀娜。
女子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身形高挑,乌黑的如瀑青丝随意挽在身后,干净清冷。
仔细看去,女子面容极美,一张鹅蛋脸上柳眉星目,虽然身穿打着补丁的袄裙,却难掩其绰约风姿。
昏暗的天空下,女子遥望远处。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她的脸蛋被冻得有些发红。一阵寒风吹过,女子不禁裹了裹身上夹袄,把手缩入袖中。
见此情景,夏衍心中有些复杂。若是放在五年之前,那时夏家还未衰败,此时的她应该是在深宅大院里捧着手炉欣赏雪景吧。
待夏衍走近,女子看到他的身形之后,眼中的些许担忧才悄悄隐藏,只剩下一片清寂。
“下次早些回家,莫让公公姨娘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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