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嫁人勿嫁夏雪奴

听到女人的话,夏衍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他和这个女子的关系算不上亲近,所以此刻也是没什么话说。

虽说这几年两人一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也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可除了必要的交谈之外,两人可当真是没说过几句话。

见女子仍站在那里,没有要进院子的意思,夏衍心中有些疑惑。他也没有多问,低着头自顾自地朝院中走去。

眼见夏衍马上就要跨进院门,身后的女人咬了咬嘴唇,眼神踌躇,神色犹豫。

而夏衍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正好看到女人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夏衍的注视下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迎着夏衍的目光开口说道:“三日之后我们成婚。”

声音很轻,没什么情感变化,好似只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夏衍眼神微凝,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会说出这话。在他的印象中,此女对他一向是冷眼相待,眼不见心不烦的那种。

他眉头轻皱,试图从女子的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可女子却是一脸古井无波,就这么平静地望着他。

不过夏衍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直接开口问道:“这是姨娘的意思?”

听闻此话,女子先是一愣,旋即轻轻摇头,“不是谁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

“不是姨娘?”

夏衍心中更是疑惑,从女子刚才的愣神中大概可以看出她说的是实话。

可她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决定?

夏衍可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女人自己的想法,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这个女人对他的观感哪怕是谈不上厌恶,可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夏衍却是不能同意,他拒绝道:“这不合礼法!”

听他这么回答,女人好看的眸子中倒是有些意外之色,这人什么时候还知道礼法了?

夏衍曾经的低劣名声她又不是不清楚,十来岁便已是青楼的常客,更是将曾经府里的规矩弃若敝履。

她可是还记得在六年之前,也就是这人十二岁的时候,就曾与其父夏充在教坊司相遇,一时之间成为整个京师的笑谈。纵然如今因为家道中落的原因,他可能不再像以前那样荒唐,可也不会改变如此巨大才是。

不过虽然心中诧异,但是这个她深思良久之后才做的决定不会改变。女子拢了拢额前青丝,酝酿了措辞说道:“那个打小与你定有婚约的许家小姐,如今已经与别人定亲了,你应该知道吧。”

夏衍点了点头,神色平静,这事他自然知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种事只能听之任之,如今的夏家可没有反对的资格。更何况他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许家小姐,也当真算不上有多在意。

见夏衍点头,女子继续说道:“这满京师都在传“吃药莫吃黄连苦,嫁人勿嫁夏雪奴”,你应该也知道吧。”

她长长的睫毛低垂,脸上并无嘲讽之意,只是眼中不免有些悲凉。

听闻此话,夏衍的脸色有些阴沉。这自然不是因为眼前的女子,而是因为女子口中的那句话。

吃药莫吃黄连苦,嫁人勿嫁夏雪奴……

这句话夏衍自然是听过的,并且他比谁都更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因为此话的矛头直指于他,雪奴不正是夏衍的小名吗。

这楚地寒冷,一年之中有大半时间都是积雪不断。一些寒苦之家的孩子很多都是死于雪灾严寒。正因为此,他父亲夏充才给他起了这么个贱名,希望他能好养活一些。

对于那废弃的婚约夏衍心中算不上在意,但此话却让他心中杀意隐现,他也大概能猜到这话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忽又听女子幽幽说道:“我们夏家如今的名声,还需要讲什么礼法吗……”

说完女子便转头盯着远处,眼中有些失神,面色怅然。

夏衍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开口问道:“为何如此?”

女子依旧看着别处,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说道:“对你我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说完便不再理会夏衍,径直朝院内而去。

独留夏衍一人站在原地,眉头轻皱。

透过院门朝里面望去,院落不大,除了四间连在一起的茅草房子,也就只剩一个用来做饭的柴房。

一家四口,便是如此。

早已没了当年富贵之时的朱门绣户、玉食侯服。唯有冷窗冻壁、寒门白屋。

直到女子进入柴房,背影消失不见,夏衍才收回目光。

女子姓顾,名青竹,现在不过二十一岁,来到夏家却已有十四年之久。

夏氏长房,也就是夏衍的父亲夏充一脉育有两子,长子夏霖,次子夏衍。

夏霖幼年体弱,到了八岁时更是得了一场大病。眼看就要活不过去,夏家便打算给他结一门亲事冲喜。

对于夏家这种情况,高门大户自是不愿将自家闺女往火坑里推。即便当时的夏氏一族在朝堂之上权势极大,也是无用。

因此夏家便只能在一些小家小户中挑选,而这顾青竹所在的顾家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适逢在县衙中当差的顾家长子因为贪污被下了大狱,作为顾家家主的顾季一来为了救儿子,二来则是为了家族的未来,便主动提出与夏家结亲,要将自家七岁的闺女嫁到夏家。

只是没想到年仅七岁的顾青竹还未过门,夏霖却已是双腿一蹬,一命呜呼。而当时顾季尽管已经知道了消息,却仍是铁了心不顾夏充的劝阻把女儿送了过来。

就这样,顾青竹在跟一只公鸡拜堂成亲后,在夏家一呆便是十四年。

而随着五年前宫廷的那场政变,夏氏一族的顶梁柱夏弥被斩于闹市,整个夏氏一族也是轰然倒塌。

只不过如今的顾家却已非当年的小门小户了,这些年在夏家的帮扶下,其家族已经枝繁叶茂,俨然一个钟鸣鼎食之家。

顾季眼看着女儿出落的越来越出彩,再加上夏家已无昔日威势,心中也不由起了悔意。他数次派人接女儿回去,只是每次皆被顾青竹拒绝。哪怕有一次顾季亲自前来,也是被顾青竹说得掩面而走,无功而返。

夏衍叹了口气,都是些让人心烦的往事,单是想想就让人心情烦躁。

眼看就要进了堂屋,夏衍便撇下这些思绪,不再去想。

四间屋子里有一间正堂,三间厢房。夏衍住在最西边的一间,顾青竹住在最东边的一间,而夏衍的父亲夏充和姨娘沈氏则住在中间挨着正堂的一间。

刚进正堂,夏衍就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低矮的凳子上,面容苍老憔悴。男人一身粗布衣裳,双手拢袖,不知在想些什么。

昏暗的油灯下,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双眼通红,坐在桌边自顾自地抹着眼泪。与男人的憔悴枯槁相比,女人倒是保养得很好。虽然也是一身粗布衣裳,却难掩其身上贵气。

中年男人正是夏衍的父亲夏充,也就是曾经那个权倾朝野的宦官夏弥唯一的干儿子。只是过了短短五年时间,这个曾经不事农耕的富态男人已经满脸沧桑,坐在那里与普通农户一般无二。

而抹着眼泪的妇人则是夏衍的姨娘沈氏,出身汴京大氏沈家。

夏衍的母亲走得早,他对于沈氏这个姨娘也早已当作生母一样。

那场政变之后,夏氏一族大厦倾塌,烟消云散。夏氏长房虽然幸免于囚徒之苦,可一家人也是作鸟兽散,各奔东西。夏充侍妾六七房,最后走的只剩下沈氏一人。

说来可笑,连那出身青楼的风流妓子都卷着钱财跑路了,这个沈氏大族的嫡女却是留了下来。

许多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出人意料,就像是那个带着族人飞黄腾达,最后又走向灭亡的夏弥一样。身为权倾一时的八常侍之首,他自己本就是心思诡谲之辈,却偏偏喜欢忠厚之人。

夏氏一族三百余口,其中不乏才能出众者,而夏弥却偏偏选中了夏充这个德大于才的人当做干儿子。

见到夏衍回来,沈氏赶忙抹掉眼泪,她站起身来说道:“衍儿回来了,姨娘去把饭菜热一下。”

说着,她便眼眶微红地匆匆走出屋去。

夏衍盯着姨娘的背影,又看了看脸色凄苦的父亲,目露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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