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话说当时石宝对白钦说道:“这虎头崖乃是扬州境内为首的险要去处,强人横生,多年以来,皆无人管控。云天彪上任扬州伊始之时,此处便成为闲流野人聚居之地。云天彪死后,又有一彪残匪在此占山为王,端的利害!星君上任不久,城池武备不齐,莫非便要去此处征讨?”白钦道:“既知这伙强人厉兵秣马,长此以往,定会威胁扬州安危。事不宜迟,夜长梦多,今日我便除了这帮祸害!”石宝只好道:“且先派人前去打探底细,再从长计议。”白钦便教陆清、冯升二人先去探听。
陆清、冯升从之,遂上马径取中路而来。方行不数里,远远望见那山涧路上尘头大起。二人上山坡看时,果见数十骑贼兵,纵马而来。二人自两路冲出。贼兵见了,大惊而走。陆清、冯升各自生擒几人,回到本寨,以酒食好生待之,陆清道:“你等如今还欲抗拒天兵否?”那一众小喽啰磕头道:“长官明鉴,真不干我等事,俺们本是山里种田之人,皆是被那陈志逼迫而来,不敢不从。”冯升道:“既然如此,便许你等将功赎罪,且将那虎头崖情况尽数告知,便让你等安心回家务农。”为首的那小喽啰道:“官长谨记,前面便是虎头崖主峰,正在山口。地势端的险要。”陆清便取出钱粮遣散这一众小喽啰回家务农,又亲身去虎头崖探视几轮,详细勘察各处关隘。
不过数日,陆、冯两个回来报告,白钦方知那虎头崖的大寨主唤作陈志,年逾四旬,本是河北西路定州老堡口樵夫出身,臂有膂力,平日好饮酒逞凶,佻脱而不持仪节,因此诨号唤作唐山虎。周遭乡民平日都怕惹祸上身,无人敢与其攀谈。唯有那村中闲汉锁链蛇刘陃、红场狐狸李瑞二人与其相投,夜夜形影不离,平日里又拦车阻马,索要金银。长此以往,周遭人都号此三人为老堡口三煞。至清明前夕,三人照常去村口饮酒盘查,李瑞忽见一车驾驶来,挂着朱红色的窗帘,围着绣花簇锦的车帷,几位女婢骑马在车后相随。中有一个婢女,骑着匹小马驹,容貌娇美,非常人家可比。陈志素来好色,当时不住脚的稍向前凑近,偷眼一看,见车上帷幔拉开,车内坐着一十五六岁妙龄女郎,妆梳艳丽,真乃平生所未睹也。陈志三人看的目光缭乱,神志昏昏,跟车前后,不舍分离。忽听得那婢女把车上穸帘放下,回头怒视陈志三人道:“此乃县城状元七郎之妻,岂可容你等俗汉沾染。”当时辙土飏生,一阵金戈铁马声来,吓得陈志三人撒腿便跑。旦日官府果然遣人来捕,刘陃、李瑞得知消息,个个尿流屁滚,忙去找陈志商议。陈志道:“不想今朝竟惹得个太岁神,眼下村中是断无安生日子了,依我看来,只有跑为上策。”李瑞道:“何处可跑?”陈志道:“我有一堂弟,唤作金轮鸮陈亮,与他浑家赤蝎娘子姜二姑在扬州开设赌场,少有势力,不妨去投奔他。”
三人当时商计已定,星夜逃至扬州,去了陈亮家,陈亮先叫浑家杀鸡宰鹅,款待了三人。吃得饱了,陈亮道:“哥哥既来投奔,如今我倒有个好去处。”陈志道:“是何去处?”陈亮道:“实不相瞒,此处不远的虎头崖是个险要山头,早先有一白面银匠郑天寿在那开娼聚赌,惹了小弟生意,吃我两拳打翻了,结果一哄而散,就空了巢穴。兄长既然来此,何不俺们一并上山劫富济贫,也是门好嚼头。”陈志大喜道:“如此甚好,只是你这可有多少人马?”陈亮道:“除我浑家外,还有杂役二十来个。更有金爪鹫李忻、秃颅狮子沈隽、腾云驹马琪三个,是我心腹至交,鬼夜蝠刘银婆是我浑家亲人,都足以信赖。”陈志道:“既然如此,且先将聚集此处。”
次日,陈亮、姜二姑把家中金银收拾已了,陈志叫排位坐好,依次是其弟陈亮、刘陃、沈隽、马琪、李忻、李瑞、姜二姑、刘银婆九人,并着二十来个汉子。陈亮宰了两口猪,一腔羊,众人尽吃了一饱。陈亮在前引路,众人随后跟着,一起去了虎头崖,山上一切如故,众人大喜,当时便排了座位。
且说陈志这九人把据虎头崖后,招兵买马不数日,又兴兵吞并了下山麓的沱河渡。陈志便派马琪和刘银婆在此佯装舡夫艄婆摆渡,每每带得有钱客商,便拉至江心中,切作板刀面。虎头崖下又让李忻、李瑞在大道口上立了个酒坊,过路人来吃酒时,有看得入眼的,就在酒肉中下些蒙汗药与其吃了便倒。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就做了馅料包馒头。再将身上财物一搜刮,往来车马都受其害。先前官府要来攻打,都被这几人聚险把守,伏寇进击,官兵大溃,将士杀伤者甚众。由此再无一人敢提围剿之事,是为地方一害。
当下白钦听罢贼人备细,大笑道:“不过是如此乌合之众。不知众位兄弟意下如何?”陆清便道:“若论武艺,莫说那九个鸟男女,饶是九十个,也近不得星君的身。只是虎头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等仍需谨慎行事。星君切记。”白钦轻轻一笑,亲自前往州衙,向知州王琛请令,调拨八千厢军,次日一早攻打虎头崖。然王琛素来轻蔑白钦贼兵出身,只道是扬州城中近来无事,怎能贸然兴兵之语,全然拒绝白钦所求粮草军需,白钦方才自行召集旧部出兵。先是调了景德、石宝、陆清、冯升、翟源、乔正六员大将与三千人马,再修书一封送往润州飞龙刘赟、飞虎张威二将,调其同来相帮。
单说当夜,黑煞神景德心神不宁,在帐中伏几而睡。三更时分,忽见一青衣童子来接引道:“紫微大帝有请,乞将军就行。”景德便跟其人来到一庙,看见一尊神主,头顶冕旒金冠,身穿皂袍。景德俯伏在地,神主离位扶起,与之叙礼毕,坐定便道:“将军乃是北极翊圣下凡,流落多地,终辅佐天罡星功成。如今汝宜速还,不可久留。他日琼楼金阙,别当重会。”景德不知何说,欲待再问,却被神主把手一推,忽然惊觉,见自家仍在帐中案前盘坐,方知先前皆为南柯一梦。便感心腹绞痛,肢体增寒。天明不起视事,众将官听得都来问安。景德将梦中所见一一道与白钦,白钦只是笑道:“此类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恐怕是兄长随我征战许久,近日又操劳,才致如此。”又待一日,刘赟、张威领润州五千兵马到来。景德因痢疾缠身,卧床不起,终未能同行。白钦便托医士好生照料,令其安心养病,静候大军凯旋。辞别之后,便带大军望虎头崖进发。
且说白钦率领石宝、陆清、冯升、翟源、乔正、刘赟、张威七员大将,当时正领扬州军马进讨虎头崖。途径一个山头时,忽闻山上梆子声响,便拍马向前看时,只见林子西边,齐齐的分过五七百个小喽啰来,一个个身长力壮,都是面恶眼凶,头裹红巾,身穿衲袄,腰悬利剑,手执长枪,早把一行人围住。林子中跳出三个好汉来,一个穿黑,一个穿青,一个穿白,都戴着一顶销金万字头巾,各跨一口腰刀,又使一把朴刀,当住去路。中间那个穿黑的大汉提刀喝道:“来往的到此当住脚!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任从过去。”白钦在马上大喝道:“何人敢在此剪径,且报上名来!”那大汉睁着怪眼喝道:“说出吾名,吓汝一跳。俺乃吠天犬秦桦是也,江湖上谁人不闻我大名尿流屁滚?且速与我交出钱来!”白钦哈哈大笑道:“我道是那个不长眼的小厮来此,原是这青州的害虫。想必左右二个便是蟠海龙秦会、喷雾豹张大能是了。”原来这秦桦本是青州城里一个帮闲无赖,因早先是在青州城中装神弄鬼,哄骗乡野,后在佛山镇与人比武时失手杀人,逃至唐益道观,装做流民混日。见神庭山做大,又到神庭山去投奔孙圣。这秦桦生来能说会道,最擅搬弄是非,深得孙圣赏识。因神庭山开山元老秦翘之后秦南天尚未留下子嗣,即横死于蓬莱县。孙圣便让秦桦过继在秦南天名下,以延续秦家香火。又委派其来扬州缑蒙山打劫过往商贩,所得之物尽数送往神庭山去。因往常扬州武备废弛,官吏治境无方,秦桦几人便顺劫官兵补给。方腊占据此处后,又委派云天彪掌管,众贼得以正名,愈发猖狂,及至覆亡亦不改悔。当时因见白钦兵马前来,又不知底细,全当照旧行事。
只说白钦三言两语戳中秦桦痛处,便骂道:“这贼配军怎敢如此无礼!”喝叫左右擂鼓鸣锣。三个贼人一齐挺起军器,拍马来战白钦。白钦见三个贼人都来并他,不慌不忙,提起星君剑,纵马便斗。石宝见了,便也欲出阵相助。陆清道:“总管一人便可行了。”石宝道:“倘若星君出了闪失,我等怎生可行。”不及陆清开口,石宝也提起劈风刀去助白钦,当时就见白钦一人迎住秦桦,战了十余合不分胜负。秦会、张大能见石宝一人上前,果然枪棍一齐来挡住石宝刀口,石宝便将那口刀顺着张大能手中棍子劈去,将张大能左手五指尽行削落。张大能一声惨叫,石宝飞起流星锤,将张大能打落下马。再起一刀蛮斫,那张大能半个脑盖尽被斜削去。秦会吓个半死,石宝又起一刀,砍着腰肋,秦会翻身落马。陆清、冯升见此,也挥动全军杀上。那贼兵死伤大半,秦桦又有些力怯,忙撇开白钦,随乱兵四散奔逃,早是不见了踪影。白钦因军务要紧,便未多管,只叫烧毁贼寨,仍旧继续挺兵进发虎头崖。
且说陈志几人在虎头崖上布置防御时,便听得消息:那新任扬州兵马总管白钦亲自率领八千人马,来攻虎头崖,如今已是过了缑蒙山,将进沱河渡了。陈志道:“这白钦虽是新官上任,然我听得过其恶名,其人出身方腊部曲,弓马娴熟,手下之人也都是能征善战之人,断不可小觑。”陈亮道:“我也曾听得这白钦名号,依我之见,如今便让刘陃、沈隽二位哥哥先带兵去截沱河渡,依险据守。”陈志道:“你这计策虽好,就怕那白钦使诈,我看再让马琪几个分别守着首山口几处险要地界,是为上策。”众人称是,挨个领兵出征,熟料刘陃、沈隽二人带兵刚至沱河渡,就见马琪和刘银婆正领着人马隔水与官兵对峙。那彪兵马气势汹汹,旌旗密布,为首大将正是石宝,石宝见山上贼兵来此,便当即掉转马头,领兵杀向东北角,直扑平襄口。贼兵众人猝不及防,连忙追击,终在首山庙截住官兵。石宝见此,又调转马头,领兵杀向下方隧辽坡。贼兵又是一惊,只得再度领兵追击。天又不巧,忽得下起滂沱大雨来,几路贼兵人马左右顾不及,犹如无头苍蝇一般。白钦在一方看视多久,见得贼兵如此,大喜道:“时机已到。”便让号角声响,石宝听见,连忙驾马下山。众人以为石宝撤逃,大喜,李瑞当即领兵追击。石宝见状,便暗绰流星锤在手,觎见李瑞马挨得近了,回身一下,正中李瑞面门,落马身死。贼兵不敢再追,便要退还山上。
再说白钦人马,当晚黄昏左侧,石宝、陆清为首,将引步兵,在山脚下大骂贼兵。山上贼兵果然耐不住脾气,又催趱军马,出寨下山冲杀。几处关隘都放下吊桥,让贼兵扑来。石宝见此,便对陆清道:“一切按计行事。”陆清点头称是,二人尽引兵马撤离。贼兵奋勇追来,当先两个正是刘陃、沈隽。方才追杀石宝等人至下山角平原口处,就见后方一片火起,原来是刘赟、冯升先引一千步军,尽是悍勇刀牌手,就山坡两侧冲住。贼兵见此情形,大为震惊,只得向前突围。石宝早把兵马集合在前,摇旗呐喊,迎着冲杀。后面张威领着人尽数擂鼓助威,虽是只有几千余人,却有万余人的气象。沈隽厮杀了一阵,见官兵已经围上,也顾不得他人,自家一人一骑,忙要夺路而走。张威早已瞧见,打背上取下虎爪笔挝,驾马来赶。沈隽人困马乏,不辩东西,措手不及,早被张威一笔挝打于马下,枭其首级。刘陃乱军中寻不见沈隽,又正撞着刘赟,只得相斗,不到二十合,早见刘赟陀龙枪起,刺刘陃于马下。
当时山上几个贼兵头领见刘陃、沈隽军马冲突不出,急叫姜二姑、刘银婆二个女流开了下方水门,放出舟船顺流救应。不想白钦早命乔正带着数百个水性好的兵士,都已先自伏在下方溪水迟缓处准备,未曾动掸。眼见水门开了,一片片绞起闸板,放出战船来。乔正大吼一声,叫那数百水兵都掏出铁钩,往上一扔。勾住面前船身,那铁钩底下都栓了百斤石砣,拖住船只,不得前行。后船不得防备,吃这一下撞的四分五裂,姜二姑早被颠入水中。乔正趁机潜水上前,掐着脖颈,一刀取了性命。刘银婆见势不妙,当即便要逃跑。又被白钦自那好角处亲司炮火,连人带船打成一摊血水。
战果连连,白钦大喜,却仍是苦思攻山之法,原来这虎头崖三面阻水,官兵虽已攻陷沱河渡,并着下山几处道口。仍是未得主路而上,陈志尚可凭借天险自守一时,便命小喽啰在坡上道路多设立木栅以自固。白钦几番渡水想要攻山,皆被这山势所阻。白钦见此,便在心里思虑了一个计策。道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果然大破其栅,大军直扑贼巢。八道兵马一齐攻之,旬有六日,虎头崖尽数失守,官兵飞扑杀上,贼兵死伤无数。白钦命众人搜杀残兵败将,自己只身一人走进那主厅里,见这巢穴富丽堂皇,不禁叹道:“一生纵横,怎可对他人称臣!珠宝金缁,不过寻常之物;雄踞一方,才是英雄所为。”言毕,不觉又追忆往昔战阵时光。
白钦正恍惚间,忽听得一声怪叫。原是马琪把上半截身子脱剥着,露出赤条条血淋淋的一身粗肉,捻着一把五股钢叉,朝白钦猛地搠来。白钦托地跳离,取出星君剑来斗那马琪。身后石宝也翻身杀入,来助白钦,马琪纵身闪入聚义厅中间。白钦横刺着剑,直赶入去。马琪本就不是白钦对手,便吹一声口哨,堂后面屏风处蹿出十多个小喽啰,一齐扎抹停当,一同拿了家伙杀出来,叉钯棍搅一发上。白钦那曾把这等人放眼里?当时只见那口星君剑和着白钦整个身子在枪戟丛里飞舞旋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好一似黑云影里的白燕一般,霍霍的飞来飞去,捉摸不定。但见那四边头颅乱滚,血雨横飞,杀得那群鸟男女叫苦连天,各逃性命。往门口逃来的,又吃石宝在那门口截住,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砍一双,都纷纷往后面逃走。不消多时,只剩得那马琪一个,正待想走,早被白钦闪开虎背,左臂一卷,夹住那把钢叉,右脚卖一步进,那口星君剑顺着白钦大手横削过去,正砍中那马琪鼻梁上。但听得噼啪一声,马琪半个脑盖已飞去了,仰面就倒。
白钦转身同石宝赶出聚义厅,见那李忻吊着一口气,尚未曾死,倒在血泊里挣扎不得。白钦揪将起来,掷在一把交椅上喝问道:“你这厮尚还有那些余孽在?速速回答,或可免你一死。”李忻睁起眼啐道:“你这厮要杀便杀,何必多问!”白钦、石宝俱是大怒,一顿刀剑劈砍,直把李忻剁成肉泥方才罢休。白钦又提着剑去前前后后搜寻一回,不见一人;又去那死不透的身上找补了几剑,杀得尸首满地,血污狼藉,却唯独不见了寨主陈志、陈亮兄弟两个的身影。
原来这陈志眼见大势已去,心有不甘,便伙同陈亮悄调数十个心腹兵士,绕道出逃,欲至他处东山再起。不想白钦早有追兵穷追不舍,又在山外布下层层天罗地网。陈志这一众人露宿荒野,饥疲交加。方才逃至松门关外时,便遭追兵赶上,人马大乱,陈志、陈亮等人裹着草席,一路滚至下山脚下,躬身藏匿在河边芦苇丛中。又吃石宝几人看见,乱箭射出。陈志中箭而亡,陈亮跳入河里,死命游走了。石宝教兵士搜杀残留军匪,便收兵退回。
只说陈亮一人在大江中游窜,慌不择路,又没了气力,幸好望见江心隐约有船。定睛细看时,船上走出一个人来,头戴箬笠,身披蓑衣。陈亮便道:“小可是今年的举人,赴岳州上任途中消折了盘缠,沦落在此。兀那梢公,且把船来渡我过河。”梢公扶陈亮上船,走入舱里,把他身上的湿衣服都了脱下来,叫一个随从就火上烘焙。陈亮倒头便睡。那随从看见陈亮睡着了,便分付梢公下手。梢公把手摇道:“李彪,你去把船放开,去江心里下手不迟。”那随从李彪推开篷,跳上岸,解了缆索,上船把竹篙点开,搭上橹,咿咿哑哑地摇出江心里来。梢公在船舱里取缆船索,轻轻地把陈亮捆缚做一块,便去船梢艎板底下取出板刀来。陈亮却好醒来,双手被缚,挣挫不得。却见梢公大笑道:“你认得我么?”陈亮道:“不识得好汉,只求饶了小人一命。”梢公喝道:“我是长江上有名的总瓢把子,人号过江鲫刘洪的便是。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诨名金轮鸮的小厮,上月去扬州,若不是你那赌场里暗地做了手脚,赌输了时,我又何至于在这河边静处做私渡?今日冤仇相见,饶你不得!虽然如此,也免了你一刀。”就势只一拖,提在船舱中,把手脚四马攒蹄,捆缚做一块,直撺下长江去,陈亮性命,眼见得黄昏做鬼。有诗为证:
昔年虎头作一害,今日何期向水撺。
终须一命还一命,天道昭昭冤报冤。
再说白钦叫赏赐了众将,又将陈志八人首级如数传送京师。又俘获大小贼兵达万余人,振旅还于扬州。不期景德前日已暴病而亡。白钦得报,掩面大哭道:“景德兄长自起事便跟随我,一同守乌龙、受招安、平剡县,功劳当列一等。未得享福几日,便已身死,深可惜哉。”令人设位,安排祭仪,亲自拜奠。哭祭之哀,情动三军,无不下泪。祭罢,令将景德灵柩塟于扬州城郊下,立碑以记其功。有诗为证:
出师经战地,铠甲已曾离。
塞上皆尘土,军中卷纛旗。
英雄归土壤,魂魄坠沙泥。
祭奠情何切,三军为发悲。
且说自讨伐陈匪一战后,白钦便奉命镇守扬州一带,白钦勤于事务,又以威德服人,常得士卒青睐。不想知州王琛本以为白钦无功而还,到时再可弹劾一番,而今反倒成全了白钦赫赫战功,心里万分嫉恨。那扬州城中恰也掀起一首七言律诗,专颂白钦荡寇事迹。道是:
白袍挥剑定乾坤,钦策神威荡寇氛。
欲扫狼烟安社稷,反戈破阵震妖群。
秋风漫卷旌旗烈,后世犹铭战骨勋。
问鼎山河功未竟,斩邪除佞护皇恩。
这律诗音词华美,乐藻海棠,城中戏子优伶都喜传唱,却非好事者无意,实乃有心者所为。原来那秦桦自被白钦杀得全军覆没、山寨尽毁后,便星夜逃至孙圣处哭告,孙圣大怒道:“白钦小儿,本念你我兄弟二人情义,你好生做官,我好生为王,今番倒敢来作怪我了。”慧宇和尚听了却道:“虽如此说,那白钦毕竟不知此乃孙少主之基业,倘若起兵攻伐,到时吃人口实,岂不教天下之人皆笑孙少主不英雄。”孙圣听了此话,也是沉思道:“大师言之有理,只是此仇不报断非君子,莫不成叫我活咽吞牙?”慧宇和尚笑道:“怎会如此,孙少主不必肝火,贫僧却有一计,亦可让那白钦吃番苦头。”孙圣大喜道:“大师请说,是何计策?”慧宇和尚便把嘴贴着孙圣查耳,细细说了几句话。孙圣大喜,连忙叫来几个牛子照办,正是如此,倒来生事了端。
当时知州王琛知这诗词,细细品读一番,心里大喜道:“这八句诗连头来读,分明便是‘白钦欲反,秋后问斩’,岂不天意使我得知此人居心叵测?”便连夜写好奏疏,上报朝廷,诉说白钦有谋反之意,不在话下。
不旬日,忽有小校来报:“徐京、梅展那一伙征讨广南的军马,于今年春日平定了南汉王刘花三,班师回朝时,一路鸡飞狗跳,百姓失离。如今正取路望扬州来了!”白钦不解其故,只好带着石宝等一众扬州文武,出了府衙恭迎。只见一人远远立在那里,拱手施礼道:“小可是平南参谋官李鏓,久仰白总管大名,奉徐节度之命,请总管陪话,以尽地主之谊。”白钦抬头看了,叹口气道:“我道是何事,想必是听了近日的谣言,又要来此兴师问罪,连带打秋风便是了。俺如何与他解释得了?怎生奈何是好?”石宝道:“星君莫忧,久闻这四足蛇徐京,是个平生爱慕虚荣的老猿子,到时我等兄弟奉承一番便是了。”
当时白钦随李鏓行入帐内,施礼罢。看正中交椅上坐着一位异人,生得粉红色面皮,深国高鼻,碧睛黄发,戴一顶桶子样浅边帽,身披一领大红小呢一口钟,像极了西洋画上的鬼子;再看两边人等,左边正是徐京、梅展、杨温、李从吉、荆忠五个江湖上有名的节度使;右边几个亦是将军打扮,想来是战时立功升迁的新锐。白钦见这十来对眼珠都齐齐射向自己,心中不由有些乱了方寸,不言不语。李鏓笑道:“总管莫慌,首席上是平南军师白瓦尔罕,大西洋欧逻巴人氏,不远万里来到天朝。我军凯旋而归,多亏了这位先生的器械。左手这五位,是徐节度、梅节度、杨节度、李节度、荆节度,白总管想必早已熟识了;右边客席这八位将军,俱是广州许平升员外于各处招募来,助大军平叛的豪杰:郭英、真茂、马铨、孙獬、熊衮、孔德、桓奇、金必贵,亦是功勋赫赫。”白钦称谢,也不推脱,就在荆忠下首坐了。石宝、陆清、冯升三将侍立身后,严阵以待。徐京大喜,教在帐中开个宴席。
军校将酒食在帐中摆开,徐京于是当先开口:“李从吉节度是我的故交,他是京兆红字李二家的公子,东京教坊色长刘耍和的外孙。便有请李节度与诸位搬演一出杂剧。”歌儿舞女助兴,李从吉便即兴演了一折《黄粱梦》,煞是惟妙惟肖,众皆拍手叫好。三杯酒落肚,李鏓起身道:“诸位将军东征西讨,为国平乱,实乃赵家社稷之幸。今日英雄相逢,何不就教出几人较量本事,以添彩头?”徐京见状,推辞道:“老夫虽是杆棒丛中出身,却是个绣花枕头,并未有甚么真本领。如今又年事已高,恐怕伤筋动骨。杨节度名门之后,祖传杨家枪法更是一绝,不如……”未及说罢,便朝杨温使了个眼色。只见杨温起身道:“便让小弟同白总管较量一番。”徐京又看向白钦。白钦自肚里寻思道:“这帮节度使个个位高权重,若是我一枪打翻了他,须不好看。”李鏓见白钦踌躇,便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今日众位将官可暂放名分,勿论尊卑,只放手切磋便是。”那洋军师也用汉语道:“总管不要推辞,我也正要看你们的本事。”
两个领了言语,随众人一齐走出帐前空地上。军校拿来两杆长枪,去了枪尖,都用毡片包了,缚成骨朵,各用枪去石灰桶里蘸了石灰。白钦、杨温各换了皂衫,放个门户。杨温先笑道:“白总管,请吃我一枪。”白钦道:“杨节度休要笑话。”挺枪直刺过来。杨温也径奔来抢白钦。两个好汉就明月地上交手,不住手地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只见白钦卖个破绽,大喝一声:“着!”挺手中枪向杨温当胸便刺。眼见得那枪上骨朵离胸只有二寸远近,众人都瞪了眼看。
杨温正暗道不好时,只见白钦忽然停了手,叫一声:“少歇!”托地跳出圈子外来。众人见状,喝彩不迭。看杨温时,浑身上下无半个白点;再看白钦,只有右肩胛上一点白。白钦拱手道:“此番交手,是下官输了。”李鏓问道:“总管为何不把出全部本事?”白钦道:“下官曾听石宝兄弟讲起军中惯例,但凡枪尖厮搠,斗到间深里,如白点多者当输。适才下官本事不精,已然中了杨节度一招。久闻杨节度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曾孙,昔日上岱岳争棒,败山东夜叉李贵,天下闻名。今日幸得赐教,果真不愧拦路虎之名也。”他一口气将这番话吐完,又自罚了三杯酒,方才感觉浑身汗涔涔的。李鏓见白钦战战兢兢,仍是不依不饶道:“我听说总管亦是少年老成的英雄,误输与杨节度,也并非就是庸碌之徒。不妨再劳烦一位长官出阵,显些别样的手段。”徐京道:“此次平南之役,梅大郎梅节度生擒刘花三、柳元卿二贼,当居首功。其文韬武略自不必说,平日里雅量高致,踢球打弹也当是一绝。东京偌大个齐云社,自那高二升任了太尉,便无一人是他对头。白总管若是通晓蹴鞠,可与梅节度比试一二。”白钦如实答道:“承蒙众节度错爱,下官闲暇时虽也胡踢过几脚,奈何天质愚钝,并不学得精熟。”一旁李鏓又开口道:“无妨,无妨,白总管不要自谦,且与梅节度较量一回!”
但见梅展一言不发,从座椅上起身,解膝下场,吐个架子。才踢几脚,众人纷纷喝彩。梅展趁热打铁,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那身分模样,这气球一似鳔胶粘在身上的。忽地又使出个“昆仑三脚”,那个气球腾地起来,白钦接个不着,从人丛里直滚到李鏓身边。李鏓见此,使个“鸳鸯拐”,踢回白钦脚下。白钦见球飞来,抬脚来挡。那地甚滑,又停不稳,一脚径直踢至空中,重重地砸在白瓦尔罕脸上,霎时间肿成青紫。那边八个新晋军官都看得惊了,汗流不止。寂静片刻,只见李鏓大喝一声:“白钦小儿,你好大的胆,竟敢借机谋害朝廷命官!”荆忠上前劝道:“白总管此举,只是无心之过,且并未伤及性命。我们几个联名恳请,望诸位同仁海涵,以免伤了和气。”李鏓见节度使都发话了,也不好继续发难,便自行退后,心中却暗自冷笑道:“妙计已成,高太尉必将拔擢我也!”众人回帐吃了一通闷酒,席散便各回住处歇息。
原来这李鏓亦是西军军班出身,幼时最好逞勇斗狠,尤以脚力著称,在军中熬出了个铁腕狼的绰号。高俅发迹时,李鏓曾出钱资助他,更兼也通蹴鞠的技艺,两个交情匪浅,相见恨晚。不期后来有个八十万禁军教头唤作柳元卿,比武胜了西域六国番使,拟升总管,复试时须同李鏓比试棒法。高俅要报答李鏓,有意以银钱为诱让柳元卿输掉。孰料柳元卿生性最是耿直,丝毫不领情,一棒把李鏓打翻在地。医士看视李鏓时,断了两根肋骨,再不能上阵杀敌,只好学些兵法战策,改做文职。听说柳元卿跟随刘花三落了草,李鏓便自告奋勇,在洋军师白瓦尔罕身边做个参赞,也立了些尺寸之功。徐京等人来扬州停留,与那反诗不无干系,本意却只是考察一番便要回朝。经了李鏓屡次激将,这白钦的罪名方才落实。
当下白钦回到衙里,李鏓又派人来指点道:“徐节度有令,且看众将之面,今日将息,明日却和你理会,教你等早做准备。”白钦道:“下官不知,还望大人指点迷津。”来人道:“你若罗唣,是欲梗官长之令耶?再若迁延,法不宥恕!”白钦磕头道:“下官知矣。”便求告退,石宝便道:“这官长如此作威,无非是来索取贿赂。”白钦道:“我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那去得财物与他?”石宝道:“星君亦莫忧,我等兄弟共凑几钱,应是能过。”石宝便叫陆清、冯升、刘赟、张威几个一同凑了数十两银子,叫白钦交与徐京,那徐京正于亭中同美姬饮酒赏花,见白钦送此银财来,大笑道:“果然是个会成器的,念你如此有心,明日本节度便不予追究,后日再谈。”
看官,自古话说:“不怕官,就怕管。”当时白钦听完此话,心里惴惴不安,自道:“怕是这老猴子胃口不满,我在去那里凑钱给他?留此地束手待缚岂可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便去江州投奔那杨律是好。”当夜便解下官印,自马厩栏里选了一匹白马,戴上毡笠儿,提了星君剑,背上系了乾坤刀,取了标枪,又转去府库中备了点盘缠。趁着夜色昏暗,无人管束。叫开城门,一溜烟,出扬州城直奔江州去了。
旦日果然无事发生,待至第三天时,石宝几人起来不见了白钦身影,寻了半日,并无踪迹。又过一刻,李鏓出来叫升堂,见没了白钦银两上缴,大怒道:“这厮果是心里有鬼!想必谣言是真,速请徐节度上奏朝廷,向天下州郡发布海捕文书,限期捉拿贼配军白钦,看那厮待走那里去!”随即押下文书,行开诸州各府,要捉拿逃军白钦。卷宗上报大理寺,正值有个当案寺丞,姓孙名定,为人最鲠直,十分好善,只要周全人,绝无冤屈,因此人都唤他做孙佛儿。孙定知道这件事,转转宛宛,就叫来开封府滕府尹,说知就里,禀道:“此事若是真冤了白钦,我等到时亦逃脱不了干系,如今只可周全他。”滕府尹道:“他做下这般罪,高太尉亦是会批仰定罪,定要问白钦拥兵自重,任人唯亲,蓄意谋反之罪,条条入死,怎周全得他?”孙定道:“敢问这开封府大理寺不是朝廷的,而是他高太尉家的?”滕府尹道:“胡说!”孙定道:“如今朝堂,谁不知这六贼当权,倚势豪强,更兼他府里无般不做,但有人小小触犯,便发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却不是他家官府。”滕府尹道:“据你说时,白钦这事怎的方便他,施行断遣?”孙定道:“看徐京、王琛二人奏报,这白钦未必无罪。只是不似此二人所说那般罪大恶极。如今就拟判做治军不力,昏谬妄为,贻误地方,著即行革职,罚没收监半年为好。”滕府尹称好,自去高俅面前,再三禀说徐京所言有虚,合理应按此来判。高俅情知理短,又碍滕府尹、孙定二人面分,只得准了。不在话下。
且说那节度使徐京将白钦谋反之事上奏后,又屯驻了一连数日,只是不见白钦踪迹。索性先班师回京。行了半月,到了东京。徽宗引众文武出郊相迎,彼时辛兴宗收降了洪载回京,折可存又将叛乱的李逵擒杀,徽宗见征讨刘花三的军马亦奏凯而归,自然十分欢喜。一应郊外典礼,恩宠殊荣,自不消说。原来那刘花三、柳元卿的正身本欲押解至东京,徐京恐途中别生事端,便奏请天子,请将刘花三等于潮州行刑。过了数日,朝廷准奏。就于城中通衢处,将刘花三、柳元卿等五花大绑,凌迟处死。那刘花三临刑之际,骂不绝口,声言二十年后转世为人,报仇雪恨,此事早震动了岭南。
次日,童贯、谭稹、徐京率出师征讨方腊本部、残部、广南三路诸臣,同在朝文武官入宫谢恩。当时论功行赏,加封童贯太师、领枢密院事;刘延庆、刘光世、辛兴宗等平南大将均有加封。洋军师白瓦尔罕献地道栽雷之法攻破循州,借扬尘车破鹿鸣关,授为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李鏓译《轮机经》,以智辅战有功,授河北西路磁州兵马都监;加封徐京为上党侯,梅展为汝南侯,杨温为唐邓侯,李从吉为彭城侯,荆忠为清河侯。
当时宣毕,杨温、李从吉、荆忠三个见被调任,十分惊疑,面面相觑。天子便道:“三位卿家莫要疑心,朕将卿等调任他处,并非毫无来由,乃因另有要事相委。”话音方落,只见李君一闻声进殿,将那山河社稷混一的九域守令图供呈在御案上。去那北境看时,西北方一只秃鹫盘旋,喙叼绥德军寨,利爪抓向青唐羌地;正北方一头病虎伏地,背插箭矢;东北方却是一只双头狼,狼爪撕扯燕云十六州,狼尾扫向太原。再看南面四京周围,瘦金体大书四寇姓名:“京东盗宋江、严州贼方腊、广南寇刘花三、河北匪杨江。”那宋江、方腊、刘花三均被朱批划去,独留河北杨江一个。
原来这杨江本是河北东路大名府冠氏县县尉,生得身躯长大,凸目虬髯,好似释教中的广目天王一般,因此本县人口顺,都唤他做杨天王。上年八月,啸聚了数万人作乱,挟党横行,僭号称王。徽宗便道:“方、刘二乱既平,外事又起,大宋境内虽多有小股强人出没,庞然巨寇却只余杨江一处。朕继位以来,连年用兵西夏,胜多负少,江夏零陵一带亦久无战事。杨江四处流窜,行踪诡谲,故朕特调杨节度并李、荆二节度至中原警戒杨匪,护佑京畿,与其余几位节度使成掎角之势。不消几个月,必能成功。”
五个节度使谢恩已毕,天子又以笔指北方道:“如今朕闻那辽国中京已被女真攻陷,天祚帝逃奔云中。乱臣耶律淳自立为君,国中大乱。特遣使携书通好,众卿如何看?”只见童贯奏道:“天祚帝见在夹山,那耶律淳名不正则言不顺,天朝不可受之。且上年已与女真定下海上之盟,相约伐辽,此千载难逢之机。收复燕云,竟祖宗之遗志,指日可待。”宰相王黼亦奏道:“南北虽通好百年,然自累朝以来,彼之慢我者多矣。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今若不取,女真必强,中原故地将不复为我有。太师若北行,臣愿尽死力。”天子大喜。
当有朝散郎宋昭奏道:宋辽两国之誓,败盟者祸及九族。陛下以孝治天下,岂忍忘列圣之灵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岂忍使河北之民肝脑涂地乎?辽不可攻,金不可邻。异时金必败盟,为中国患。臣乞诛王黼、童贯、赵良嗣等,以谢天下。”王黼听了大怒,呵叱道:“你为大宋之臣,不思收复失地,反为敌国游说,猖獗小人!罪合赐死!”天子道:“如此,目下便令出朝。”当下革了宋昭官爵,罢为庶人,编管广南去了。天子又问童贯道:“北伐之事,爱卿可有筹划?”童贯道:“幽燕陆沉百年,旧地之民延颈盼归。王师若至,定箪食壶浆相迎,可不战而屈敌之兵。”天子听罢,愈加欢喜。当日朝罢。天子赐宴众臣,谈及太祖、太宗未竟之业将成,不禁军臣欢欣,尽醉而散。有诗为证:
宣和妆点太平年,花石纲催烽火连。
鹤舞艮岳迷醉眼,岂见狼烟已叩关?
次日,天子降诏:“以童贯为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以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武泰军承宣使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为副统制,统平南兵马并西军劲旅十五万,勒兵巡边。”童贯志得意满,欣然受命。当日枢密院遣使赍着天子诏书,星夜往延安府去了。童贯遂教南征各路将兵,人不卸甲,马不歇鞍,移军北上,自不消多说。
且说白钦独自一个离了扬州府,取路来到江州地界。于路白钦小心翼翼,趁早人多便寻僻静客栈小村落歇息,晚上趁夜寻路,因此不惹多事,无有话说。行至江州府西门外,见一簇人围着榜看。夺不开路,左挤右推,便把白钦也推立在人丛中,听得读道:正贼白钦,系扬州原兵马总管;因治军不力,擅离职守,冲顶官长,现已逃离扬州地界,众人如有缉拿归案者,赏白银数千。白钦在背后听了,正是心里有鬼,一阵发怵,当时不知怎的脱身,没做奈何处,却见一个人抢向前来,拦腰抱住白钦,叫声道:“李大哥!你在这里做甚么?”白钦扭过身看时,见得是一家丁来此,白钦道:“你可识得我?”那人不慌不忙,就在白钦面前说出一席话来。这一下,有道是:
潜身避祸,杀败分兵匹夫。
酒巷青楼,折羞土猖痞侩。
正是:另谋一番新天地,还需江州闹玉台。
毕竟这家丁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两员流寇将佐:
张大能、秦会
折了九员虎头崖将佐:
李瑞、沈隽、刘陃、姜二姑、刘银婆、马琪、李忻、陈志、陈亮
折了一员官军将佐:
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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