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群英荟萃战江州 痞刽合谋除白钦

诗曰:

天罡地煞会江州,神机妙算解烦忧。

草菅人命恪风守,洗冤尘土枯骨畤。

杨律施计无路选,石宝念义截兵愁。

痞刽本非铜炉友,城隍庙前见心酋。

话说当时石宝正欲引爆药线,不想弩箭已至,恰好射断,众人正踌躇无措之际,却听一人喊道:“我有法子!”石宝看时,那人面目狰狞,身材矫健,正是童雄。石宝连忙道:“你有甚么办法?”童雄张开手掌,自掌中滚出一团棉石,童雄抓着那线头,糊上一圈泥巴,塞着棉石,往地上一磕,复又点着了起来,众人大喜。童雄忙道:“你们快送白贤弟走,此处自有我断后!”石宝正应一声,却见魏八指带那一帮泼皮无赖已是杀到,童雄上前一抓,把着张三衣领,如放翻个小孩子一般,摔在墙上。又飞起一脚踹走李四。不防着魏八指掏出把刀,顺势一砍,前胸立着,童雄强忍着痛撞开魏八指,回头对着众人喝道:“你们且快送白贤弟走!”众人顾不得童雄,当时又为保白钦,便一股脑的往前杀去。

童雄施展拳脚,一连打翻七八个泼皮,却因自己胸口已是受了刀伤,徐徐冒着红,当时又有无数泼皮涌来,童雄为保众人生路,便强抵着拉住两辆独轮辁来推到在地,硬挡着去路。那一众泼皮越不过去就拿弓箭出来射,其中一箭正中童雄心口,童雄仍是咬牙死撑,血流如注,直至已不见石宝等人影子,方才翻身倒地。魏八指撞开去路,正要找人时,火药已着,霎时只听得轰隆声响,魏八指、张三、李四这一众泼皮无赖尽数被轰死在巷道中,沿街百姓连滚带爬,自火中烟里寻子觅爷,哀嚎满天。仇琼英见童雄亦是殒命在此,宛若失心疯般哭号,不顾那砾瓦烫手,飞奔扑来,只是扒拉发掘,身后却忽来一人走至仇琼英身旁,把手一搭仇琼英,仇琼英看时,那人一身黄巾氅服,岸然道貌,正是叶清本人。仇琼英见了叶清,竟止住啼哭,把手一搭,随叶清一同进了光里,自此再不见世间生死游离。有诗为证:

桃花飞时别当阳,梅兰发后到三湘。

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

但说那头童雄身死,众人顾不得多,只顾复又突围而去。不期后队里又乱作一团,原是张威大喊道:“高明兄弟断后与官军交战,被那娄熊一矛刺死了!”周春华不顾身体,急忙去抢尸首。石宝自去后军压阵,以防官军乘势追杀。

却说高尧卿与何武奔到城门,接着王端、崔强军马。那时石泽霸等一众好汉,已抢了官军的马匹器械。先教徐霖找安全处躲避,余下几个汉子,各个抖擞精神,施逞骁勇。石泽霸当先,左有常轩,右有张岳,夏懋在后,催动人马,雁翅一般横杀将来,随到门下。口里都道:“杀不尽的奸贼,还我叶清哥哥命来!”何武见状,挺枪前来迎敌。正斗间,背后常轩拈弓搭箭,正中王端,翻身落马。崔强、何武见了,无心恋战,舍命保着高知府,冲杀拦路军兵,且战且走。未及半箭之地,只见右手下锣鼓乱鸣,另一路军马早已抵达城门,当先的头领飞龙将刘赟剑起马到,砍落崔强马头。地上又赶过吴东满,双叉齐下,眼见得崔强活不得了。

众人出了城门,约莫离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里路。前面望见尽是滔滔一派大江,却无了旱路。石宝叫道:“不要慌!且把星君背到那柳林里休憩一番。”众人便依着石宝,把白钦背至那柳林里,刘赟、张威便把兵士先守着外围,身边无了官军追赶,见此白钦得阵喘息,恢了一口元气,才是慢慢睁眼。又见石宝在旁护卫,不由哭道:“石宝兄弟!此处莫不是阴曹地府?”石宝道:“星君怎会因此下黄泉,有石宝在此,定会让主公脱危。”安抚好白钦,石宝便教将干净衣服与白钦穿了。白钦缓过神来,口中念着一事,止不住的咬牙切齿,便把石宝拽到耳边,暗暗说了几句,石宝领诺,带着几百儿郎,先叫刘赟、张威守护好白钦,过后去杨律庄上安顿会合,自家却带人去了一处地方行事,按下不说。

只说众人坐在林中修整已毕,常轩便道:“如今来到这里,前面又是大江拦截住,断头路了,却又没一只船接应。倘或城中官军赶杀出来,却怎生迎敌,将何接济?”徐霖道:“远望隔江那里有数只船在岸边,先叫几个兄弟赴水过去,夺那几只船过来载众人,如何?”张岳道:“此计是最上着。”刘赟道:“此事不必担心,早先我们来时便叫了乔正、翟源领水船接应,时机尚还未到,我们先去杨律庄上再说。”

当下众人都驾马去往杨律庄上,杨律见此,神色也是复杂,便先叫下人摆宴,与白钦接风。众人便进屋坐定,白钦拱手道:“白钦自逃难来江州避祸,多亏哥哥救济,这些时日承蒙厚待了。”杨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是眼下事情已闹遍城池州府,兄弟还是需速速出逃,如若钱粮不足,杨律自会相助。”却见白钦忽然面色乖张,也不叫杨律察觉,那门外石宝却提着两颗人头,大步流星闯入屋中,杨律看时,竟是江洪并着那胡四娘首级。杨律哀嚎一声道:“江兄何罪之有?”白钦别过头去,看着江洪首级,咬牙低声道:“这厮暗中害人,罪该万死。”又回过头来看着杨律道:“先生也还是同俺们一并走了为好!”杨律尚未回过神来,却见王寅那五百横冲部曲大包小包手中拿,马背上尽驮着老多金银细软,满身血污。也来至杨律庄前集合,杨律大叫一声苦也。

原来石宝等人劫法场时,王寅领着五百横冲部曲,便按先前同石宝所说那般,直抢入高尧卿宅中。见那高府果如传言所说一样,端的琼楼玉宇,雕梁画栋,果然是个珠宫贝阙。王寅哈哈大笑道:“劫命掠财,毫不费力。这金银皆是我的了!”先叫把高尧卿一门老小,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杀光,不留一个。再叫部将把高府上下一应有的珠宝玉器都搜刮来,捎搭有五六十驮,又把高府一把火烧了,方才归来相会。白钦瞥见杨律神情,微微嘴角上撇,转过头来仍是恳切请道:“先生,还是同白钦一并走罢!”杨律如是泄气,怅恨叹息,只得应了。

白钦见此,便开口谓众人道:“小弟愚昧,本以为受了招安能安稳度日,不想竟接连酿下这般大祸。当需感谢众位兄弟,不避凶险,来虎穴龙潭,力救残生。今日如此犯下大罪,闹了江州,那官家狗贼一时恐惧,不敢交锋,想必是申奏朝廷去了。此地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不知我等日后去那里为生?”石宝道:“星君莫忧,末将已打听好了。”白钦喜道:“愿闻其详。”石宝道:“京东西路曹州城正北处有一白龙山,虽无十分盛名,却有层层密林,以为护山天险。入山之路止有一条,山内却有无尽泉水,当是易守难攻。那宝光如来邓元觉昔日做住持,所在的二龙山,亦与白龙山是一脉所生。”白钦道:“如此看来,虽是路途远了些,却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柳暗花明,定是天意使然。”石泽霸道:“师兄若要去那白龙山,我兄弟几人皆愿弃了宅第,誓死相随!”白钦又道:“承蒙诸位不弃。只是有一件事,教我放心不得。若非这杨律先生仗义相助,出谋划策,我等何来今日?今后不论生死,你等皆不得怠慢了。”众人都道:“定然。”

于是白钦整点众人完备,都叫分头整理杨律家业,打包完毕。杨律叹了口气,缓过神来。心想道:“我原是教揭阳镇上的好汉都不要出动,只待石泽霸几个救出了白钦出城即可。那童威、童猛两个都留了下来,唯独这童雄性子耿直,孤身一人,执意要前去。如今白钦并石泽霸、石宝众人安然无恙,却偏偏是他出了事!这下我如何再与童家兄弟交代?”却又不好明说,只是止不住的叹息,又道:“虽是屈死了我这个童雄兄弟,琼英侄女也不知去向,费保几位兄弟于我等也是江湖义气之交,不可离弃,若要出走,也需叫上一起。”白钦道:“先生有需,小弟自会放在心上,只是眼下赶路要紧,我们先行出发,后时再叫他们追随。”杨律叹息道:“便依着星君所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众好汉席间这番话,都被杨律家中一个裁缝听了去。这人姓侯名健,祖居洪都人氏。江湖上人称他第一手裁缝,端的是飞针走线,更兼惯习枪棒。人都见他瘦,因此唤他做通臂猿。此人曾拜穆弘庄上的教头病大虫薛永为师,听说杨律要同白钦入伙,连忙飞奔去穆家庄上告知备细。这穆家父子自上回经历白钦酒楼之辱,一直耿耿于怀。当时却碍着杨律面分,不得造次。眼下听了侯健的消息,得知白钦要拉拢杨律入伙,又不带他们同去,更是恼恨。穆弘怒道:“你不仁,便不怪我不义了!”当下便要去拉拢揭阳另外二霸。穆弘、薛永去寻费保,穆春、侯健去找二童联络。

不多时,李立、狄成、费保几人已来府上,穆虎便把事情都说了一番,卜青、倪云见可脱离杨律,自立门户,当即欣喜答应。不想费保却怒声斥责道:“你二人怎这般不知羞耻!我等都是得杨家主恩惠,方才可在此为一方霸主,今番难不成要忘恩负义,倒吃江湖上的好汉耻笑。”李立、狄成也道:“正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倘若背离,禽兽不如,不可做得。”穆虎听完三人所说,阴沉着脸道:“如此说来,几位兄弟是不愿随我穆虎共同举事了?”费保道:“俺虽是江湖恶君,也断明信义二字,宁做巨伯,不做刘三,再会!”说罢费保便携着狄成、李立要往门外走,穆弘猛喝道:“既是如此,你便莫要走了!”说时迟,那时快,穆虎自袖中滑出一柄铁锤,照着费保后脑,只一砸,霎时开了个豆花摊,红的白的搅做一团流出。狄成、李立见穆虎竟下这般毒手,连忙逃出门去。穆虎见追赶不上,又忙联络童威、童猛要紧,也不叫追赶。可叹这称号揭阳一霸的赤须龙费保竟是如此结局,可为一谈。

此事未完,又得了几个帮手相助。看官你道是谁?原来这谢德、娄熊这两员都头,本不是高尧卿的心腹之人,平日里作恶又少,劫法场时藏于百姓家中,未曾一同与义军交锋,故而幸免于难。待到劫狱人马走后,两个害怕被降罪落职,便商议定了,欲先去童杨村投奔杨律住些时日,再从长计议。那时两个都头先到了李立酒店,要把战马系在草房边的树干上歇息。不料那马儿焦躁异常,偏不肯往树边去。两个对视一眼,心中奇怪。那知方才靠近树根,便有一股冲天异味扑鼻而来,唬的那谢德大惊道:“不妙,恐有蹊跷!”谢德便起身,进那屋子里面去。只见那酒店后门外是一间空屋,里面阴凄凄的没有一物。那个土墙门,亦无门扇。谢德看那侧首墙壁上做着木栅,木栅下面有一块松木板,阔有尺半,长约二丈,横卧在墙脚边;外面一个青石撵子,厮挨着那板。谢德见有蹊跷,便把那块青石撵双手捧定,摇了几摇,抬举不动,又叫娄熊一起来搬,二人合力,那青石撵早已离地,轻轻扳倒在一边,谢德便去掇起那板来。只听刮喇喇一声响亮,一阵阴风卷起,透进亮光来。原来那木板的尽头遮着一个圆溜溜的窟窿。那木板里面两根索头拴着,通出墙那面有个关捩子,把索子往里拉,木板便让开露出个窟窿;往外拉,板子仍盖上,这面全看不出。被谢德这一掇,倒两根索子都带进来。谢德道:“这里何故做一个洞?”撇了板,便低倒头往洞里去张。不张时万事全休,一张时好不惨人,只见那里面低坡下,正是个人肉作坊,壁上绷着几张人皮,梁上挂着许多人头,几条人腿,两三个火家在那里切一只人的下身,洞边靠着一张短梯子。那几个火家听见刮喇喇滑车儿般响,回头早已看见有人在张望他,叫一声,“阿也!”一个火家喝道:“什么人敢来看!”谢德也大吃一惊,大叫道:“娄兄,这里是黑店作坊!”那几个火家举着菜刀,一并冲出追赶谢德。娄熊见此,连忙举着长枪杀来一戳,搠死为头的那个火家,余下几个作鸟兽散,哗啦啦的都跑了。谢德、娄熊也不去追赶,都进那作坊里看时,最里边却捆着一个人,尚还未开剥,娄熊看了一番认出道:“这是管监牢的张大人,怎会在此?”二人连忙将张阿龙松绑,揪头发,掐人中,摩胸膛,摆布了好歇,方醒转来。谢德又忙去店中找了柴火,烧了口热茶与张阿龙吃了。张阿龙吃这一口热茶,忽然醒转了,见是谢德、娄熊,连忙双膝跪地道:“多谢两位都头出手救得性命,在下感激不尽,愿随二位执鞭坠镫!”两人叹口气,把众好汉劫法场救出白钦、洗劫了江州城,两人逃出杀了火家的事说了。张阿龙又吃了一惊,问道:“却不知二位都头前往何处?”谢德叹息道:“我两个本想去投奔杨律大官人,却不想李立这厮是他的心腹,如今恐怕要另寻出路了。”此时娄熊已牵了坐骑,又寻了辆车子,将张阿龙扶到上面安歇了。

三个离了店铺,路上糊里糊涂的行了半个时辰,忽见树林里冲出四五百个人来。当先一个灵官模样的大汉,正是那穆家庄的穆弘。张阿龙连忙叫一声,“穆少主,别来无恙。”穆弘见是张阿龙亦是十分惊喜,当时便客套了几句,就带着张阿龙、谢德、娄熊一起回到庄上。见穆春前脚已经回来,便道:“那童家兄弟怎地回复的?”穆春喜道:“大哥放心,那童威、童猛兄弟因童雄、叶清之死,加之琼英远走,也是万分怨恨白钦,愿随我等一同举事。”穆弘道:“好极,太公那边如何了?”下人报道:“黄门山二大王神算子蒋敬已传书信回来。”穆弘接过看了,大喜道:“好极!这次我定要把杨律一并抹除,再教白钦那厮插翅也难逃,这江州府他杨律得坐上宾,我穆家也坐得!”张阿龙、谢德、娄熊听闻穆弘要做这般大事,也是欣喜,都是答应,如此众人便在穆家庄上商议劫杀白钦一事。再由庄上的匠人玉幡竿孟康总管整顿军器枪刀,安排弓弩箭矢,打点大小船只等项提备,众人商量已了。当时便起了家中家丁,乡里地痞,城中熟识的市侩,十里八乡有名的帮闲,并着数几十个谢德、娄熊临时募来的兵卒,零零星星共计千余人,直去杨家庄上结人性命。

说来正巧,当时白钦正在庄上分拨人马,一声令下,大众出庄去往泰泽湖渡口上与乔正会合。只见周春华、米宣、具奥三个自告奋勇,道是路上多有贼人出没,凶险万分,劫法场时徒增负担,又不曾出些力气,这次要与大伙出哨。白钦拗他不过,只得依了,嘱咐道如有动静,立即回报。次后分作三起进程:头一起便是白钦、杨律、石宝、王寅,第二起便是刘赟、张威、吴东满、陆荣,第三起便是石泽霸、常轩、徐霖、张岳、夏懋。三起一十三个头领,带了一干人等,将所劫掠来的高家家私,各各分开,装载上车子。庄客数内有不愿去的,都赍发他些银两,自投别主去佣工;有愿去的,一同便往。杨律收拾庄内已了,放起十数个火把,烧了庄院,撇下了田地,自投白龙山来。

且不说几众人马一齐登程,节次进发,只隔二十里而行。单说周春华、米宣、具奥,三人各执定军器,领三百余人离了揭阳岭,哨了二十里,不见丝毫动静。行到一片树林处,只听得远处銮铃响。周春华记得白钦的分付,教众人先藏在树丛里埋伏,避开凶锋。等了一阵,只见谢德、娄熊纵马赶来。周春华见娄熊正是那日杀了高明的,早是按捺不住,狂吼一声,下令众喽啰乱放弩箭,只顾射去,一箭正中娄熊左背,翻身落马。谢德引领了兵马,去得远了。周春华大喜,欲要上前割下娄熊首级。米宣急教休去时,周春华早已走上前了。这娄熊果然尚有一口气,圆睁双眼,掣出腰刀,刀尖正在周春华腹上划开。米宣、具奥大惊,把娄熊乱枪戳死,忙去扶周春华。只见周春华一身血污,脸色惨白,嘴唇颤抖。若是当时不得救治,性命必将不保了。米宣、具奥却才搀扶周春华起来,又飞出一彪军马,为首的正是开山彪穆虎。穆虎猛喝道:“既是如此,你三个便莫要走了!”说时迟,那时快,穆虎自袖中滑出一柄铁锤,照着周春华后脑,只一砸,结果了性命。米宣、具奥见周春华惨遭如此毒手,连忙要逃。只见穆弘、穆春早带着一众庄客拦在身后,举着刀棍一齐涌来。米宣虽有些武艺傍身,也难敌众人拳脚刀棍。当时穆春抬手一刀,便把米宣砍倒在地。具奥见此,任由那彪打手自身上砍出道道血痕,生生闯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穆虎见追赶不上,又忙追杀白钦要紧,料想具奥身上伤势难医,也不教追赶。米宣只余一口气,仍是不住地千贼万贼价骂。穆春又是个好脸面的,大怒上前,一脚踏住米宣胸口。米宣竟不知气力从何而来,拾起弩箭,一连三发,射中穆春额头、左眼、胸口。穆春那把剑刚刺穿了米宣的咽喉,便狂嚎了一阵,昏死在地上。穆弘气急败坏,一刀将米宣的尸身砍作两段。教庄客抬了穆春尸身,便催攒着人马追赶白钦去了。

且说具奥拼着一死,飞马奔到白钦队伍面前。翻身下马,狠跌了一跤。白钦吃了一惊,急忙来扶。具奥道:“哥哥当心,不知何处来了一彪军马埋伏我等,周春华、米宣都坏了性命,独留我一个拼死回来报知哥哥,且速速做好防备,若晚些来,恐大伙都有危难!”说罢,一魂已升天界。白钦见五个狱友都已遇难,悲叹不已,教把具奥尸首小心安葬。有诗叹周春华等五条好汉曰:

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生死轮回已成梦,后人凭吊空牢骚。

再说第三起石泽霸等人骑马,带着车马财宝等,在路行了三日,前面来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做黄门山。常轩在马上左右环视一圈,就与石泽霸说道:“此地生得形势怪恶,莫不有大伙在内?”徐霖道:“可着人催趱后面人马上来,一同过去。”石泽霸道:“二位弟妹说的正是,此处乃是个强人出没之地,凶险得很。”说犹未了,已见前面山嘴上锣鸣鼓响。只见山坡边闪出三五百个兵丁,拦住去路。当先簇拥出四筹好汉,各挺军器在手。当先一个大王,身穿锦红袍,头戴紫金冠,手持大滚刀,有诗为证:

黄州生下英雄士,力壮身强武艺精。

行步如飞偏出众,摩云金翅是欧鹏。

那大王高声喝道:“你等大闹了江州,杀害了许多官军百姓,待到那里去,我兄弟四个等你等多时!会事的只留下白钦一人,就都饶了你们性命!”张岳看清来人面目,惊愕道:“此人乃是黄门山的匪首,江湖上绰号摩云金翅的欧鹏便是,今日怎会来此?”夏懋道:“我听闻他本是个守把大江的军户,因杀了上司,流落江湖,占山为王。身旁那几个,想必就是神算子蒋敬、铁笛仙马麟、九尾龟陶宗旺,怕是有祸端了。”彼时白钦几人尚未过山,正与石泽霸等人脱节。欧鹏见众人不答他话,喝道:“战又不战,交又不交,岂敢小觑我黄门山好汉威风!”手下九尾龟陶宗旺早已按捺不住,舞一把六十斤重的大铁锹,直取石泽霸。石泽霸在马上挥起双板斧,迎住陶宗旺厮杀。欧鹏、马麟见状,双双拍马上前夹攻,已有张岳、常轩各挺刀枪迎住。徐霖虽为女流,也通晓些武艺,使一对峨眉刺,与神算子蒋敬斗至一处。四对人马就在山涧之中,一来一往,一去一还,正如这风飘玉屑,雪撒琼花,众人看得眼也花了。

这里单说石泽霸大战陶宗旺。两个都是力大无穷的莽性猛将,一个金斧直劈华山顶,一个铁锹敢掘泰山基。直斗了有六十余合,终是石泽霸更胜一筹,那陶宗旺不知架了多少重斧,只觉手掌都发烫了。石泽霸趁势猛斫一斧,磕嚓一声,将陶宗旺手中铁锹折断,震裂了虎口。石泽霸扑身上前,一把扯住陶宗旺的衣甲,提过马来,往空一抛,倒跌下来。石泽霸赶上接住,将两脚一撕,竟活生生分作两片。余下那三对正斗至紧要处,拆解不开。见陶宗旺身亡,蒋敬、马麟各吃了一惊,皆有惧色,无心恋战,拍马而走。余下一个欧鹏,本事原和张岳一般,只恐敌方众人一起发作,手上渐渐慌乱了,吃张岳一刀砍中肩窝,仓皇伏鞍便走。石泽霸几个也不愿纠缠,连忙赶路去了。

马麟、蒋敬见石泽霸走了,略略站定,把欧鹏扶起,看了情形。肩甲已是打碎,好在性命无忧。欧鹏喘息了一阵,只道:“这厮们武艺,端的了不得!今日不走,必是死路一条。”便叫众人收拢兵马,转过一个林子,循着那条小道而走。

石泽霸快马走了一阵,却不见了前两路人马身影。急得他暴躁如雷,却待叫喊时,却又见着张威自那旁驾马而出,见石泽霸已来,大喜道:“石兄弟来得正好,俺们被埋伏了!”常轩道:“怎生回事?”张威道:“那揭阳三霸竟也埋伏了兵马,在身后追杀我等!”夏懋大惊道:“星君何在?”言未毕,只见背后一人狂笑道:“你二人休急,马上教你等下黄泉同他相聚!”众人急回头看时,却见一个大汉早已舞枪驾马杀来。常轩眼明手快,更不答话,狠狠顺送一枪,那大汉措手不及,早被刺落马下。不防一众兵马已然围了上来,为首又是几个好汉,一齐上来,张威急忙驾马跳离数丈。石泽霸几人见张威撤逃,便也只得撤逃。

待越过一圈山丘时,已见一彪兵马正同着白钦、石宝等人厮杀。只见石宝舞着劈风刀,浑身上下化作一轮满月,将身前兵丁尽数砍成一堆细碎货。大小兵弁见杀来了一个虎威大将,又三五成群齐齐刺去。石宝毫不犹豫,须臾间,那一把劈风刀盘旋左右,也化一条惊雷。与这万千兵器熔成一片银光,不辨人影,但闻喊呼之声,震天动地。白钦身子此时已好了大半,奋力厮杀了一阵,却见围拢之人越积越多,不由惊道:“怎会如此?”杨律猛然见得穆弘几人身影,喝道:“尔等为何负义!”穆弘持刀叫道:“杨家主,你休怪我等兄弟不义,只怨你为这小厮折煞俺们江湖规矩,怪我不得!”

回说正传,白钦见是穆家父子在作怪,便教王寅、刘赟、张威赶着人马先行。将剑抽出,只见寒光一闪,忽然跳出圈子,直奔穆虎杀来。穆虎也不答言,举手中大铁锥便来迎敌。两个正是对手,只见剑来锥去花一团,剑去锥来锦一簇。斗到五十合以上,不分胜负。只见一片银光闪烁,穿插烟尘,变作无尽杀气。穆弘只恐父亲有失,舞枪来助。口里大叫道:“白钦,你也好少息了!今日你定要死于此。”白钦大怒,将一把星君剑舞得密不透风,左右皆是防有门路。父子两个攻不进三路,大叫道:“几位豪杰,先一同来助我杀了白钦!”说罢,只见左边山坡上又杀出几员好汉,中有一个大腿处一道血痕,正是方才常轩刺倒的那个。

那大汉捂着大腿,见白钦在此,怒火滔天,将手中长枪对准白钦身位,一枪飞去,喝一声:“狂妄小厮,还不受死!”那一枪直奔白钦而去。却见石宝忽来一刀,挑飞那枪,亦是喝道:“岂敢动我主公!”投枪的正是那病大虫薛永,身旁副将便是玉幡竿孟康与通臂猿侯健。众人见石宝如此勇猛,薛永道:“单打独斗我恐不是其对手,还是我等合力战他为好。”便抽出佩剑,纵马而上。不到二十余合,薛永力怯。孟康、侯健见此,也各执器械盘住石宝。石宝见三人围住自己,也无畏惧,正在奋身鏖战。战到分际,只见石宝劈风刀飞旋过去,已把侯健头颅砍落在地。薛永、孟康大惊,再无心恋战,只得抽身而回。石宝也不追赶,再去助白钦去了。

那头白钦本就被这乱军冲的人马七零八散,突围不出,身旁又无将佐相护,当时又见张阿龙领兵百余人又直扑来。原来张阿龙当时与穆弘商量已定,又私下叫来百十个人,皆列坐好,张阿龙先将银碗斟酒,自吃两碗,乃语这百人道:“今日我欲请诸位一同劫杀这白钦,还请诸公各满饮一觞,努力向前。”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张阿龙见众人有难色,又把盏道:“大家不慌,谅这白钦不过只是一介囚徒,便是有三两部下旧日同僚相互帮忙,我等众人一起上,千军万马也难做好汉,必可万无一失。”众人见张阿龙这般说,皆起拜道:“愿为张大人效死力。”张阿龙便将酒肉与这百人共饮食尽,约至到时,见白钦只身一人,便拔剑直冲白钦。白钦见此,只得仰天叹息道:“若是天欲亡我白钦,惟有自刎以免受辱了。”石宝已是杀出乱军,赶至白钦身旁,见白钦拔剑欲要自尽,连忙负着白钦双手,再三劝慰道:“星君莫惧,定有生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江面上传来三声炮响,溜头流下两只棹船,吹风胡哨飞也似摇将来。众人看时,只见当头那只船上,坐着两条大汉,一个生得壮健,遍体青龙花绣;一个身材干瘦,倒提一把竹篙。白钦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部曲翟源、乔正两个水将。随后那条船也已赶至,为首的却是冯升、陆清两个旱将。翟源在船上瞥见是白钦众人,喜从天降,大叫道:“好了!”那两只棹船,飞也似摇拢到岸边。先有一彪兵马下船杀入阵云里了,为首大将陆清身先士卒,十分勇猛。张阿龙不能相斗,不及逃走,已被撞翻,乱军踏做一滩烂泥。彼时大风陡起,尘埃天,身后大军也勇猛冲杀,早把穆弘那些兵马冲散。石宝挥刀杀开一条血路,翟源、乔正两个左冲右撞,杀人无数,冯升叫兵士架起弓箭从后射人,这彪杂兵死伤无数。欧鹏等人见势不好,便先行撤离,只留谢德一个独自应敌。却不想白钦念着杀友之仇,见谢德在前,便骤马追去。谢德翻身一箭,射中白钦胸口,便急忙逃入乱军丛中。吃石宝看见,骤马追入阵中。谢德急回头看时,石宝一刀砍去,早已头颅飞去。余下杂军鸟骇兽走,霎时溃散已尽。众人各自追杀,登时全部杀尽,断无活口。

其后清点战损,随行的兵马已是折损了大半,又失了周春华、具奥、米宣三位好汉,独是王寅的五百横冲部曲未有损伤。却见白钦捂着胸口,由石宝搀扶着走上前来,谢德那箭所幸只是擦伤皮肉,并未要害,白钦谢过乔正四人及时相救,众人便一一登船,正说之间,忽听得周围一片喧嚷。白钦急问何事,左右飞报道:“不知怎的,前后船舶无端沉没二三十号,现在逐只仍在下沉!大哥速请上岸,须防坐船有失。”只见前船后船,尽皆都漏,看看沉下去。四下小船,如蚂蚁相似,望大船边来。石宝连忙高叫道:“水军何在?速赴船底查看!”言未了,早见翟源、乔正引着百余水军,扑通通都跳入水里去了。只见一班儿高手水军,都把锤凿在水底下凿透船底,四下里滚入水来。翟、乔两个当即拿住十余人,送入白钦大船。清点沉船数目,共沉失兵船十三号,兵丁被沉下水者,均各抢救上岸,幸无损伤。

白钦将这班挖船底的人一一看到,问道:“你们何路贼人?有无余党?是何名姓?都给我从实说来!”内中一人怒骂道:“我家主人童雄为掩护你们这彪贼心肝的孽畜惨死在法场,我恨极了你们,与便穆弘联手,要将你们都一网打尽。他自岸上截杀,我寻了几个兄弟分头专寻你的事,不分水岸,遇便下手。今日被你所擒,也是青烟不佳,那怕你吃了我下去,也要叫你生一些古怪,若敢问俺名姓,老爷姓丁,人称大井头丁四的便是。”白钦大怒,叫把丁四这十二人推出岸旁,一齐斩首。杨律那里敢劝,白钦又道:“揭阳这伙贼人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此可恶,今北上去白龙山要紧,日后再寻他算账。”便传令水军补好沉船,加紧防护,依旧进发。那湖上突然又驶来舟船数艘,大喊大声,早把簇住。只是叫喊道:“白钦休走,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白钦听此,猛地吐一口鲜血道:“我好苦!才是出得龙潭,复又入了虎穴,我命休矣!”杨律瞥见那船上为首的好汉模样,止不住的失声道:“怎的会是你来此了?”那个好汉怒目圆睁,气吞斗牛,就说出一席话来,这一下,有道是: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正是:一报到头还一报,始知天网不曾疏。

毕竟这白钦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五员义士:

童雄、高明、周春华、米宣、具奥

折了五员官军将佐:

王端、崔强、娄熊、张阿龙、谢德

折了八员揭阳镇将佐:

魏八指、张三、李四、江洪、胡四娘、费保、穆春、侯健

折了一员黄门山将佐:

陶宗旺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