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
老王自从搭上了靠山，在一众的士师傅中，成为蝎子尾巴独一份。平日里人五呵六，好不快活。
但这份嚣张，也就只敢在下层租车师傅里面了。算是矮子里面的高个。
面对宏图公司的一名普通前台，老王照例第一时间放低了态度，摒弃了尊严。哪怕听着声音，对方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老王仍旧恭恭敬敬地称呼了对方一声“小莉姐”，随后，谄媚道：“是我，老王吖。就是开着公司编号2318计程车的那个。”
“老王？”女孩甫一听清对方的话语，知晓不可能是重要客户，而是自家公司下面的司机。语气不禁开始轻蔑了起来，“是你啊，不好好开车载（宰）客，怎么有闲工夫打电话上这儿来？”
“小莉姐，问一下，咱鹏哥在不？”老王到底在社会混迹了许久，知道旁人一般的习惯，甭说麻烦大小，一听电话里面有人找自个办事，心中总是有些隔应。而公司的前台服务员，很多时候一听到这事，便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给找理由推了。是以老王没敢直接电话说明，而是委婉提了一下，随后恰到好处地补充道：“鹏哥是我大哥。”
“鹏哥？你是说那个王鹏吧。”哪知在老王眼中高高在上的鹏哥，在小莉眼中压根排不上号。这也难怪，公司选择的前台，那可是公司台面。选拔标准最少都是要求大专学历，脸靓盘顺的。而这样的小妖精之所以愿意从事前台这份没什么前景的职业，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心中想着什么时候搭上董事长总经理，最不济也是保安部长这样的，解决面包问题，实现跨阶。
而王鹏这样打打杀杀的打手，既没有安全感，又没有物质条件。如何能进小莉的法眼？不过，王鹏这厮却不甚识趣，老是纠缠着小莉，想要发展些超越友谊的事情。这自然让小莉心中怨懑不已。若是在酒吧歌厅，随便玩玩，这王鹏长得还算有两分男子气概，出手也不吝啬，说不定小莉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可这是在公司总部，对于目光远大的小莉，怎么可能因小失大？要是败坏了名声，还怎么钓公司的高层呢？
老王赶紧道：“对，对，就是鹏哥。还请小莉姐行个方便。”
“没空，自己找他去。哎，我说你打公司办公电话就为了找私人，这可不行。”小莉也就平日里躲闪王鹏尚且来不及，如何肯主动送羊入虎口，去联系他？但这老王到底痴长十多二十来岁，那脸皮之厚，言语之谦卑，语气之拿捏。后者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哼哼两声，“行了，行了，别絮叨了，我给你叫他。”
……
公司二楼是老总亲自选定，专门供给保安部这个部门所用的楼层：既可以随时支援上下，又不显得违和突兀，被人拿了把柄。而东面朝向处的一间挂着“保安部大队长办公室”的房间，正是王鹏的工作室：此刻，从半掩着的门扉内，传来阵阵喧嚣呼喊，显得情绪极为激动。而内里，云烟缭绕，凳子东倒西歪，地上全是烟头、瓜子壳和啤酒瓶等，凌乱不堪。一群或赤裸着上身，或随意搭着一件保安服的大老爷们，尽皆红着眼，睡眼稀松，头发也杂乱无章地耸立在脑袋上。但此刻他们都神情亢奋，盯着中心处坐庄的一名汉子。只见那坐庄的男子摇动手中的骰盅，大声呼喝：“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哈。搏一搏，单身变摩托。压得多，赢得多，压得少，赢得少……”
突然，放在桌子上的对讲机一阵剧烈响动起来。这汉子正赌在兴头上，本来挺不耐烦，不愿接通。但一想能连通公司对讲机的，最起码也是保安大队长级别，更有可能是其他领导。再一联想到公司骨子里面的帮派性质，还真是惹不起。男子最终不敢怠慢。急忙连通后，夹在肩膀上，一边继续摇着骰盅，一边开了口：“喂，哪位？”
“王鹏，到前台来一下。”
尚未等王鹏反应过来，那声音已然戛然而止。
“这……这声音，是小莉？嗯，就是小莉。莫非……”王鹏喃喃道，当下连骰盅也不管了，急忙整理了一下仪表和衣服，急匆匆便飞奔而去。身旁都是保安大队他的下属，哪怕这货不讲武德，赢了钱就跑，众人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全公司上下都知道王鹏这货在追求小莉，无奈人压根不理会他。这次突然来电，登时王鹏心中希翼无限，还以为终于守得云雾开。
哪知一盆水浇到头上，原来是手下的便宜老弟，那个叫做老王的在找。
登时，王鹏没有好气地一把扯起电话，吼道：“妈了个巴子，找老子干什么？不说出个好歹，老子他妈的废了你。”
“额……额……鹏哥，”老王登时拿着小灵通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暗道近来应该没有得罪过这位大爷吧。想来不是自己冒犯惹怒了他，应该是受人牵连。当下不敢拖延，哆嗦着将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自然，在此过程中，添油加醋这样的必备节目肯定是不能少。这家伙口才不错，三言两语，便将都云澜塑造成了恃强凌弱，蛮横无理的社会人渣。而他自己则是规矩守法，委委屈屈的受害者。
“噗呲——”王鹏听到这儿，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似乎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行了，行了，老王你小子，还拿这些套话来哄骗我。就你那破车，包车价码顶天了也就五百，你他妈的一千块还说是合理价？骗鬼呢。”
“鹏哥……”老王暗暗纳闷：丫的，这王八蛋怎么转了性子？这台词剧本拿错了吧。就他这个人渣，有什么资格鄙夷自己的宰客行为？突然，老王眼珠子一转，福至心灵，终于想清楚了其中关节。
这老小子是在以退为进啊！
逼迫自己拿出更多的筹码。于是，老王只好接着道：“鹏哥，那小子是偷渡来的大陆仔，也是道上混的。”
只这简单一句话，透露出两层意思：大陆偷渡来的，说明没有背景。而且出了事，也不敢声张；道上混的，那到港城来，很大可能是跑路。既然沦落到跑路，身上必然带有全部身家。
念及此，王鹏霎时来了兴趣。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喘息粗气，老王很自然地知晓了对方已然动心。但这还远远不够：动心了，说不得王鹏只会轻巧地教训一番，达不到他要好好折磨都云澜，让其吃苦头的目的。换句话说，二者的冲突不会太激烈。于是，老王决定再加一把火，“鹏哥，不说咱计程车上明晃晃写明了是宏图公司的牌子，就算那小子文盲，不认字。可咱已经报了您老人家的名号。那晓得那小子半点面子不给，反倒说……”
这就是老王的说话艺术了，哪怕王鹏知道他肯定夸张了一些话语，却也忍不住追问道：“说什么？”
“我……我不敢说……”
“说！”
“那小子说‘什么鹏哥，这种阿猫阿狗的玩意，也就在这儿窝里横。要是见了我，让他喝我的洗脚水……’”
“什么，那个人真的这样说的？”听着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老王已然知晓对方的怒火被点燃了。当下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继续道：“鹏哥，都是那小子说的。我当时就劝他，让他嘴巴放干净一些。哪知那小子不但不收敛，反而扇了我两耳光。鹏哥，这哪里是打我耳光，分明是打你的脸啊……”
“好好好，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老王，那小子现在还在德新街是不是？”
一听到王鹏这样发问，老王便知道此事成了，忙不迭地应和道：“我在外面盯着呢，一直待在里面，还没有出来。那小子一上车便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必然是在大陆憋狠了，想到那放松放松。”
“好，这事老子帮了。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人。只是，你也知道老子手下弟兄，那个钱……”
“鹏哥您老人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帮小的，那就是我的恩人。小的感激不尽，那钱不值一提，自然是请弟兄们喝茶。”
……
一番勾搭，虽然最终也没有收回应有的车费。但对于老王而言，你不让我好过，我自然也不让你好过。只要让仇人得到报复，又进一步勾连到了靠山，维系了关系，怎么着都不亏。
……
电话一挂，王鹏本想赖在前台和小莉聊聊天。哪知对方压根不理睬他，自讨了没趣。遂将所有怒气都倾泄到了尚未见过面的都云澜身上，来到二楼办公室，向一众小弟喝道：“还玩屁，走，带上家伙，随哥哥办事去。”
众小弟无不欣喜，尽皆踊跃：倒不是王鹏威望高，讲义气，得人心。实在是这帮人骨子里便欢喜打人、欺负人的那种嚣张的快感。而且江湖规矩，帮人凑人数，那可不是白干。没动手，一人五十；动了手，一人二百。哪怕再不讲究的人，一餐夜宵是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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