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是?”女剑客对她没有丝毫好感,但也不至于生出恶感,便不冷不淡地问了一句。
“奴名鸳娘,姑娘若是不嫌弃,随奴一同前去醉春楼用膳如何?奴见姑娘甚喜,想与姑娘小酌一杯。”鸳娘温声细语说道,又不着痕迹朝那伙计使了个眼色,意欲让其闭嘴、莫要多管闲事。
伙计被那夹刺带毒的眼神一盯,顿时寒毛直竖,连忙缩起脑袋、匆匆转身离开此地。
鸳娘满意勾唇,又将目光移回女剑客身上。看清此人正面,果然如她所料,是个万中无一的绝世美人。又看此人没有鲜明标志的寻常服饰,便断定这人是哪个无名小派出来历练、或是初次入世的女弟子。虽气质清冷,性情却有些懵懂。如此之人,最易拿捏。
女剑客闻言,未做多想便欣然应允道:“好啊。”
鸳娘唇角愈发上扬,心情愉悦地挽起女剑客一臂,亲切地带她一同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跟在后头的两位打手,视线总忍不住往那女剑客身上瞟。即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也仍掩饰不住惊艳,与一丝不该存有的觊觎。
女剑客没有去在意心怀叵测的三人,她此刻一心只想着饱餐一顿,其余之事都是无关紧要的。
“还有多久才到你所说的醉春楼?”女剑客蹙起眉头问。饥饿感让她有些急躁,被压制住的煞气也几欲冲破桎梏、蠢蠢欲动起来。
两名打手莫名感到一阵心悸,然环视一周,却并未寻得源头。挠了挠脑袋,只当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鸳娘也未察觉到什么,非但如此,她此刻还生出了一股窃喜。这姑娘也不知是真率直纯粹,还是无脑缺心眼儿,被人卖了竟还赶着上趟儿!
她喜滋滋一笑,温声道:“莫急,还有一会子就到了。到时,奴定要好好招待姑娘,绝不让姑娘失望!”
来到那题着“醉春楼”三字的房屋前,女剑客直觉哪里不对劲。短暂观察片刻后,女剑客恍然:与之前那家食肆不同,这里进出的几乎全是男子,偶有女子出现,也是与男子亲亲密密、“琴瑟和鸣”的模样。
鸳娘怕她看出端倪反悔,忙不迭拉着她步入屋内,再从旁侧小道匆匆往里处走。
屋里头甚广,女剑客虽只匆匆一瞥,却是记住了大概。两层的布置,中央镂空,站在底下可一览全局。底楼靠里之处,有一丈高圆状平台,此时正有十数位着装艳丽的女子在高台之上起舞。
周遭是“打情骂俏”的男男女女。脸上抹着脂粉的娇俏女子恍若无骨般依靠在身旁男子身上,白腻的胸脯半露,媚态尽显。
反观那群男子,一半举杯畅饮,一半目视高台,唯有眼中的狎昵与轻佻的举止如出一辙。
众人皆在纵情享乐,耽溺于色与欲之中。女剑客说不出心中是何感想,厌恶?好奇?还是欢喜?好像都不是。
眼前声色犬马的景象,无疑带给了女剑客新的认知,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了未知轻重的一笔。
熟好熟劣暂且不谈。她正欲收回视线之时,忽感一道探究的目光从某处袭来。
柳熙言与好友在同顺茶楼一别后,不想直接就这么回城西宅邸,便闲庭信步般走在长宁街中。
长街两侧,有诸多摊贩。卖胭脂水粉的,卖糕点吃食的,以及各种钗环配饰……然而无论多精巧绝伦,也无论香味多勾人,柳熙言都无动于衷。这一切让他觉得烦腻,同时也越发觉得无趣。
行至醉春楼前,他的步调忽地停了下来。他往常不大来这地儿,今日却忽有所感般,生起了一丝迫切要进去一探究竟的念想。
这没来由的念头与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蹙起了眉,心绪有些阴晴不定。
他到底还是踏入了醉春楼中。入目的与平常无异,水晶灯,珍珠帘,红漆木柱,自楼顶垂泄的红黄曼纱。富商公子、风流剑客,左执杯盏、右抱罗裙,一片肉·欲之景。
柳熙言的神色愈发暗沉,放浪的妓子小倌见之,都怯懦不敢上前,怕触了这位贵客的霉头。
“先前奴便觉着那俊俏的背影熟悉,果不其然是柳公子。”拐角处走来一名身姿窈窕动人的女子,看不出具体年岁,与旁的年轻倌妓相比,容貌算不得出众,风韵却更甚一筹。
“三当家。”仆役跟妓子们恭敬朝她施了一礼。
女人摆了摆手,脚步不停向着柳熙言行来。
“许久不见了,鸾娘。”见到醉春楼的三把手,柳熙言总算缓和了神色,恢复成平日温文尔雅的君子风范。
鸾娘“咯咯”笑了几声,转身一边为他引路,一边道:“柳公子还记得奴,实在是受宠若惊。您的素兰间可一直为您留着,茶水点心也已备妥。”
“有劳鸾娘,还是鸾娘知我心。”柳熙言嘴角含笑,看似兴之所至调侃,实则漫不经心。
就算深知他几分本性,望着那张俊朗温雅的脸,耳闻那如三月清风般的声音,久经红尘的鸾娘还是忍不住心颤了颤。
静默一瞬,鸾娘再次开口时,心中已然平静无波。“承蒙公子厚爱。奴这便唤青岚过来,柳公子稍待。”引柳熙言来到素兰间后,鸾娘便识趣地离开了。
男人脸上的笑又淡了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自斟自饮。
清露台上的舞姬于他而言都是些庸脂俗粉,早已看腻味。底下的“酒池肉林”,除了不堪入目就是令人作呕。
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何就随着那无根由的感知进了这处?!
一股无名火在心中燃烧,濒临爆发之际,眼中却晃过一抹绮丽之色。
他急切地站起了身,不顾被撞倒的桌椅和“哐当”作响的恼人声音,三两步行至窗台处。
十丈之外,一身月白色襦裙的女剑客,飘然若流风回雪,清丽似仙人落凡!未施粉黛已让人神魂颠倒、一瞥惊鸿。
他一时竟望得有些痴,直至身后有娇声呼唤,柳熙言才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敛起神色转身。
来人正是醉春楼头牌青岚姑娘。以往看着冶艳无双的脸,此时却没法再让他提起丝毫兴致。
醉春楼后院厢房中,女剑客随着这花枝招展的鸳娘并身后两名大汉,七拐八拐走了好一遭才在这处房屋停下。
“明明大堂便有吃食,却为何要带我来此处?”女剑客不解。
鸳娘仍是笑着,语态也尽显温柔:“姑娘是‘贵客’,自然要与那等俗人分开。来来,走了那么久想必累坏了,快坐!”
女剑客淡淡瞥她一眼,仿佛在打量什么,片刻后悠然坐下。
鸳娘悄悄缓了口气,朝其中一名汉子使了个眼色,随即那人便动作利落地出去了。
一盏茶之后,屋外渐次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两名寻常打扮的仆役端来吃食酒酿,一一摆放整齐后,又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身影消失之前,还将房门带上了。
虽然未亲眼目睹,但感知却告诉女剑客,屋外还站着数位如眼前大汉一般的人。
她看了看桌面上喷香的肉食青蔬,又望着自称为鸳娘的女人轻抬酒壶为她斟酒,好似真的将她视为座上宾。
酒盏将要倒满之时,女剑客忽地暴起!旋身一脚踢飞反应不及的大汉,随即以迅雷不及之势一手拽住女人双腕,长剑一抖、启开三寸,正抵在女人脖颈毫厘处。
屋外的人听到响动破门而入,入眼便是那如仙女似的女剑客手执长剑抵着二当家,留在屋内的汉子却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昏死过去。
“女、女侠饶命!有事、有事好商量!”鸳娘几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吓破了胆,言语都快不成句。
数名大汉也绷紧着面容不敢妄动。谁能想到,这看似柔弱出尘的小女子,居然如此霸道利落!
“给我重新换一桌饭菜,若是再动手脚,这把剑可就真要见血了。”她的语气泛着冷意,就跟那把未知名的剑一般,给人一股透彻的霜寒之感。
鸳娘抖得一哆嗦,差点儿被那锋利的剑刃抹了脖子!她胆战心惊地想要往后靠,却又被女剑客攥紧了手腕抵住。
鸳娘小心地吞咽了下涎液,尖声对那班蠢笨的莽汉道:“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按女侠吩咐的办!”
汉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一人调头往后厨跑去,两人谨慎扶起那倒地的大汉,却也不敢离去寻医,只能挟着靠站在一边。
女剑客心下道了句“果然如此”。她暴起擒人,也不过是在试探。她虽初入世间,但经历过福来茶馆一事后,也知天下无白吃的饭食。况且,这饭食虽闻着香,却总给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这一试探,果真出了问题。
新的饭食很快上来,仆役要将那些加了料的水酒餐食撤下时,女剑客却制止了。“这些也不必浪费了,诸位不妨将它们吃了。”女剑客淡然对着那五位站着的大汉道。
“!”被视线扫过的众人皆是一惊,神色青白交加,显然十分抗拒。
“不愿吃也行,那只能请鸳娘代劳。亦或……”执剑的手一紧,利刃距离纤细的脖颈又近了些许。
鸳娘霎时急了,一双招子狠狠瞪向矗立不动的一群人,语调也越加尖锐:“蠢货!还不快把这些东西吃了!”
“我……”一人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就被身侧另一人拦住了。“小的这就把这些食水吃了,二当家莫急,女侠也请稍待。”说罢,几步走到那桌饭菜前,也不用筷子,直接上手就吃。
余下的人见状,也只能咬着牙上前,一同吃了起来。
鸳娘暗暗松了一口气,眼中却悄然划过一抹晦色。
女剑客并未因他们的顺从而放松丝毫,相反,她的警惕和冷意更甚。因为,那五人在吃了饭食不到片刻,身体便出现了异常。
双目茫然,双股颤颤,面色却奇异地潮红。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就都瘫软在地,神色似隐忍又似渴求。
压抑的闷哼声充斥着整间屋子。
女剑客神色一凛。她虽不懂男女极乐之事,却能异位而处,自己若是真吃了那饭食,现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就是自己了!
“让人将他们拖出去。”五个露出迷乱之态的壮汉,这场景可一点儿都不美观,不如说,简直不堪入目、令人作呕!
想清楚如何算这笔账之前,女剑客觉得还是先将这恶心的场面处理了。
鸳娘也没有此种特殊癖好,忍着倒胃尖声叫了几名仆役进来,让他们将地上这群玩意儿拖出去。
等到厢房门重新关上,女剑客才收回抵住鸳娘脖颈的剑,紧拽她腕子的手却并未放松。目光环视周遭一圈,片刻后在床柱间垂下的帷幔上定住了视线。
鸳娘刚因利剑撤离脖颈而稍稍把心放归原位,下一刻却又高高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女剑客并未就此放过她,而是用帷幔将她严严实实裹成一个粽子!四肢被紧紧缠绕着,除了脖颈之上可以动弹外,其他地方都被拘束着。
“奴一个弱女子,女侠……”接下来的话她没能说出口,因为女剑客轻轻松松、就把她从床边儿提到了四方桌边的板凳上,随即冷清清地扫了她一眼。
见她不说话了,女剑客稍微满意了些。新端上来的饭食还冒着清浅的热气,她不太熟练地执起筷子,每道菜都夹起一点,随后一一塞进鸳娘嘴里。
“为防在此处栽跟头,鸳娘就先替我试一试吧。”
“……”
眼见着她把饭菜都咽了下去,女剑客又耐着性子观察了一阵。发现并无什么异常,这才端起饭碗,迅速又不显粗鲁地将饭食夹进嘴里。
不到一刻钟,桌上的饭菜就被扫食干净,看得鸳娘是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如此仙气飘飘的一个人,不仅杀伐果决,还是个饭桶!看看那不留一物的菜碟,又看看那不余一粒米的饭盆,鸳娘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缓了好一会儿,鸳娘才试探着开口:“女侠,您这饭也吃了,奴等也受了教训,是否将奴松绑放了?”
女剑客拿着布巾拭了拭嘴唇,又仔细擦了擦手,方回道:“给我准备一些钱银,拿了钱我自会放了你。当然,你若是耍花招,我也不怕。毕竟,在我入黄泉之前,必定先把你送了去。”
“奴、奴定不会耍什么心眼儿,女侠切莫多想!”没人不惜命,游走于风尘中的鸳娘更是舍不得就此合眼。
这厢正“商讨”钱银之事,另一厢也不平静。仆役带着那几名中了招的壮汉去了柴房,随即便关上房门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这人就这样丢着不管了?”一名刚来不久的仆役不忍问道。
领头的那人觑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你要是想当个大善人,我这就开了门放你进去。”言罢,还真上手要拽着那新来的回去。
年轻的仆役也不是笨的,当即便想到他要做什么,立时惊骇求饶起来:“刘管事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他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求饶声也十分凄切。然而,那刘管事却依旧冷着脸,动作不停地往前走。
那仆役简直五脏六腑都被吓破了,情急之下,忽地想起还有一人在此。“三叔救我!”他挣扎着朝站在后头的某一人嚷道。
原本还在犹豫的中年男子不得不咬着牙上前,动作利索地往那刘管事手里塞了一个装钱的布袋,讨好道:“我这侄子不经事,不小心冲撞了您,还请管事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气坏了身子。”
刘福顺掂了掂布袋的分量,神情稍缓,冷哼一声道:“这次就先饶了他,下次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是是,小的记住了,谢谢刘管事!”中年男子忙不迭弯腰道谢。
待刘福顺与另外两人走后,吴章脸上的笑顿时敛了起来。他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侄子,目光好似淬了毒。“你要赶着去送死别带上我!再有下回,别唤我,也别带上我的名号!如若不然……”
吴来迎上吴章隐含杀意的视线,当即便抖了抖,呐呐道:“我晓得了,不会再做此类事了……”
如此,吴章才算放过他,沉着脸转身离去。
刘福顺离开柴房后,并没有回后厨亦或大堂,而是径直去了南院主屋。
不同于大堂和东院的烟火气,南院幽深而寂静,像是常年不见光般,透着一股子让人寒毛倒竖的阴冷。刘福顺走在略有些昏暗的廊道上,心里止不住有些打鼓。
醉春楼有三位当家,二当家和三当家都是女子,而这大当家却是一名男子。他并不常出现,也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然而,醉春楼上下几百人,上至二位当家,下至仆役小厮,无一人不畏之。
因为此人极其凶残,曾有一名女妓仗着容貌出众便胆大包天爬了床,结果被当众脱光了衣裳、一寸寸剥了皮!凄厉的叫声言犹在耳,单是想起便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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