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饶是如此,刘福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如今二当家在女剑客手上,也不知对方究竟作何打算,若是伤了残了,日后二当家必要找他这管事算账!再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张威,就如骑在他们头顶上!大当家要是知道他们知情不报,那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离主屋越近,刘福顺越是忐忑难安。他心里正打鼓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破风声!下一瞬,有什么东西重重甩在了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厚响!
刘福顺立时僵直了身体,冷汗也瞬间冒了出来。刚才那东西几乎就是擦着他脸皮过去,只要稍微偏差毫厘,他这脸就得皮开肉绽!
“你是谁?来此地作甚?”主屋右侧廊檐下,一袭红衣的女人扭着腰静立。裸·露的大腿曲线滑畅、白腻诱人。不过,最瞩目的还是那一张脸。朱唇皓齿,巧鼻潋目,自带一股妖娆冶艳。
然而,面对如此美人,刘福顺却生不出半分旖旎。方才贴着他颊侧划过那物,正是女人手中执着的黑红长鞭。鞭上还嵌着细细密密、闪着冷光的铁刺!
“小的、小的叫刘福顺,是店里的一名小管事。来此是因有急事需报知大当家,若冒犯了红姑娘,还望红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的一命!”刘福顺双腿发软,差点儿没跪下去。说话也发着抖,垂着脑袋和身子,半点儿不敢抬起来。
红罗轻哼一声,并不将他口中的急事放在心上。“把来龙去脉说出来,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呵!”那条带刺的软鞭再次被挥舞起来,看似没用什么力气,廊檐边挂着的一盏琉璃灯却“叮呤”一声、绽裂开来!
刘福顺抖得更厉害了,回话也愈发磕磕巴巴。等到他将女剑客擒二当家为质、逼迫数名打手吃下放了软筋散和合欢水的饭食一事述说完,还未缓一口气,身上忽地传来尖锐密集的痛感!红罗竟是狠狠甩了他一鞭子!
“带路。”
东院厢房,鸳娘按照女剑客所要求的,让人给她拿了一百两银子,鼓鼓囊囊装满了一个巴掌大的钱袋。
女剑客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又打开看了看里头白花花的银子,直觉这笔钱不菲。
“女侠,银两已经给您了,奴这身子是不是也该松绑了?”她动了动被捆绑严实的身体,小心翼翼道。
女剑客将钱袋收好,然后丝毫不客气地一口拒绝了。“那不行,现在若是给你松绑,指不定你会如何。还是等我走后,唤你那些仆役过来给你解绑吧。”想了想,她又拿起一旁擦嘴的布巾,动作堪称粗鲁地将之塞进鸳娘嘴里。
“唔唔!”这是擦嘴的布巾啊!还被擦过手!鸳娘几欲要两眼一翻厥过去!
女剑客却不为所动,反倒为自己的“预知”能力感到庆幸和满意。看看,她果然会不安分地发出声音。
肚子吃饱了,钱也到手了,女剑客便准备离开了。门外头估计有人埋伏,而且大摇大摆从房门出去,显然太招摇。因而,她打算从侧边窗口离开。
走到紧闭的木窗前,手刚要伸出去,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却让她猛地转头!
几乎就在女剑客转身的一刹那,厢房的门被某种力量“嘭”地一声震碎!四溅的木屑如同雨点一般,哗啦啦落了满地。
响动停歇后,一抹婀娜倩影出现在门口处,红裙浓烈的色彩为这灰暗的夜色带来了一笔重彩。
鸳娘也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着了,还是畏惧于站在屋门外妖冶似火的女子,讷讷地没了声音。
红罗一手叉着腰,一手持着刚打碎屋门的长鞭,目光逡巡一瞬,最终停留在穿着一身月色襦裙的女剑客脸上。
“果然是霁月光风的大美人,难怪让这些蠢货着了道。”美目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女剑客片刻,又似笑非笑地扫过缠成粽子的鸳娘。
前者未有什么动作,后者却被那夹着冰霜利刃的眼神激得一抖,目现恐惧之色。
红罗似未察觉般,轻摇着头道:“只可惜,这张好看的脸蛋要变为碎肉了!”她神色倏地阴狠起来,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红罗不由分说又一甩鞭子,裹挟着劲风的长鞭以劈山碎石之势直指女剑客!后者反应极快,轻盈一闪,方才所站之处立时皲裂出痕迹。
战况一触即发!
红罗显然是想要她的命,女剑客又岂能坐等鱼肉!她身形一晃,快得肉眼难以捕捉。红罗还未来得及收势,充斥着霜雪似的凛冽气息便扑面而来!她仅来得及交叠双手挡于身前,下一瞬一股巨力便狠狠掼在手上,以势不可挡之力将她击得倒飞!
落地的前一刻她堪堪借势翻转身体,踉跄着后退几步方才站定。得益于常年游走在危险边缘所炼就的本能,内力在短短一刹那凝聚于双臂,此刻才得以保全。只不过,那一击实在是霸道,红罗的双手现仍旧止不住微微颤抖、软绵无力,喉口也传来腥甜之意。
十数丈外,女剑客垂下执剑的手,目光中露出一丝失望。不过是用剑鞘击打,稍带几分内力,这人就已完全接不住。别说酣畅淋漓打一场,她连让自己活泛手脚都不够!
鸳娘更是一脸震撼。“红刹女”的凶名醉春楼上下人尽皆知,江湖之中也鲜少有人敢招惹于她。可是,这平素一鞭惊人魂,二鞭见阎王的红刹女,竟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剑客轻易压制!怎能不让人震惊?!
红罗未注意到鸳娘的神情变化,她此刻紧咬着嘴唇,先时的轻忽与松懈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直面死亡的恐惧与慎重。
然而,当她摆好姿态、意欲殊死一搏时,对方却一声不吭地转身,几个点踏瞬息不见了踪影。
“……”
无言几息后,红罗阴郁地直起身子,目视女剑客离去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鸳娘在震惊过后,很快就缩起了脑袋,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女剑客如何厉害,于目前的她而言不是首要在意的。她现在该想的是如何让这尊煞神忽视自己、不做迁怒之事。
思及自己当下的处境,她不免又有些怨憎起报信之人。若非有人报信,这红刹女也不会过来!她也不必如此惶惶不安!
带完路就被一鞭子抽晕的刘福顺莫名颤了一下,背着他的小厮原本就胆小怕事,这一下动静差点儿没被吓得甩手将他扔了出去!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他不得不继续提着胆往前走。
话说女剑客离开东院厢房,不稍片刻就迷了路。这醉春楼外面看着不显,里面却藏有玄机。廊道小径弯弯绕绕、复杂难辨,暗处又隐匿着机关,要是换做一般人,怕是早下了地府往生。
兜兜转转快一个时辰,才找到一处通往外头的小门。足尖轻点树梢,悄无声息便落了地。小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女剑客拎起稍打量一番,随即单手一施力,锁柄便“咔哒”断成了两截!
小门之后,是灯火通明的街市。女剑客未做任何停顿便一头步入这繁华夜市中,明黄的灯火与熙攘的人声,顷刻间便将之淹没,仿佛她也是这喧嚣热闹中的一员。
柳熙言没在醉风楼过夜,也没让青岚多陪,独自饮了大半个时辰,又待了一会儿醒酒,之后就离开了。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脑海中时不时晃过那道月白色的身影。他曾询问过青岚,临走时也与鸾娘提起此人,然而二者皆是不知,也未曾见过。他寻思着,这人应是今日鸳娘刚寻来的,至于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胁迫利诱,他不知也不甚在意。
“若是今后能在醉风楼再次相见,想必会是另一番风景。”柳熙言唇角轻勾,一副温雅君子做派,惹得过路的妙龄少女掩面垂眸羞红了脸。
但若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他凤眸深处尽是玩味。
醉风楼南院主屋,红罗恭敬立于烟色垂幔之外,简言将女剑客一事与所见所感道来。
“那人我从未见过,武艺虽只显露微末,却绝非等闲之辈。挟一身霜雪之气,轻功飞掠如风,堪比‘无影’权九渊。内力厚如深渊,仅一合之力属下便招架不能!手中执有一把银白的剑,未知名姓由来。”
垂幔后坐有一身影,灯火投射的形体高壮而威严,应是一名男子。红罗话音停顿后,那人却并未急着开口。
无形的威压在瞬息爆发,红罗紧抿着唇试图抵抗,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边膝盖便“嘭”地与地面相触!
“看来那人确有几分本事,否则也不会让你这般狼狈。”帷幔后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虽无情绪起伏,却予人阴寒蚀骨之感,犹如凶狠无情的野兽。
红罗的脑袋垂得越发的低,双拳却紧紧攥着。
“此事交给‘暗鸮’,退下吧。”
“是。”红罗心中微讶,面上却仍恭敬地道了是,并不多问。
所谓“暗鸮”,并非是指个人,而是一个组织。有多少人红罗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是长春楼大当家的“眼睛”,神出鬼没,狠厉果决,不达目的定不罢休!便是高堂上坐着之人,也能查个巨细靡遗,更甚者,人头都可取之!
让这帮人出动,那女剑客必定凶多吉少。想到自己在她手下的狼狈,又想到那人清丽脱俗的相貌,红罗是既快意又愤恨。如此变化反复,使得整张脸都有几分扭曲狰狞。
三日后午时,群雄荟聚于凌风山崖顶。女剑客换了一身青色对襟襦裙,腰间系一浅色丝绦,头顶也罕见地戴上了帷帽。但走在数百装扮各异的人群中,反倒显得平平无奇。
戴上帷帽也属实是无奈之举。离开醉春楼后,她周遭就隐约有了变化。在肉眼所不及的暗处,似乎隐匿着什么人,如影随形。这种感知让她颇觉不适,因而,在他们现身要取她性命之时,女剑客毫不犹豫便将之反杀。
然而,这些人就像地里的蝗虫一般,杀了一波,很快又来一波接上!他们行事狠绝,招招要人命,虽然武功不如女剑客,但轮番战斗也让女剑客略感吃力。
“啧!”源源不断的麻烦无疑让她恼怒,但武林大会又渐近,她不想惹出事端耽误自己行程,便决定暂避锋芒。
趁着那群人填补空缺之际,她迅速进了一家估衣铺,潦草买了一身还算合适的衣裳换上,又买了一些残次的布匹将长剑裹上。恰好,这家铺子里还有垂着轻纱的帷帽,她顺便也买了一顶。
如此装扮,倒还真暂且骗过那群人。没有了这群人干扰,再加上参与武林大会的人员繁杂,她很容易便混了进去,随着众人一块儿登上凌风山。
此山高近千丈,俯视万物,历来都是召开武林大会或双雄决斗之地。五年前震撼天下的“冠首之争”就是在这凌风山顶。
江湖一直纷争不断,或为利益,或为心中正义。而“冠首之争”为的便是利益。
江湖有两榜,一为高手榜,二为杀手榜,皆以武力高低排名。不同的是,高手榜上有名,是荣誉、是风光。而杀手榜上有名,是怨憎和金钱。
杀手榜上排名越高,受雇的佣金自然越高。为争夺冠首之位,彼此厮杀早已是常事。而这其中,要数两大绝顶高手之战最为有名,也最为激烈。
那二人便是“十步杀一人,血尸遍千里”的血煞,与“一剑封喉,无感极乐”的若风。两人于凌风山顶大战了三天三夜,嶙峋的山石都被削为平地,刀光剑意震得万鸟飞散、豺狼虎豹溃逃,方圆五里无人敢接近!
“你入门晚没能看着,我却是亲眼所见。那几日,群鸟嘶鸣着盘于凌风山巅,乌泱泱的将烈日光辉全数遮蔽!山中虎啸猿啼,尽显恐惧!山下百姓惶惶不安,江湖各派皆愁眉凝目。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当时腿都吓软,心腔也‘怦怦’如擂鼓,脑中茫茫然一片,唯有恐惧游走于四肢百骸。”
“那情景光是想想便骇人!若是换了我,怕是比师兄更不如。”
……
女剑客静默听着周遭人对当年两大杀手的争斗,但由于过程说得有些冗杂,她听着听着便有些出神,以至于没能听到最终结果。
之后,那些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一些其他事情,女剑客并未听得太仔细。直到,有人说起了此番群雄荟聚一事。
“据说,赵盟主发帖邀江湖各派及散修剑士前来,是为商议剿魔一事。”说话的人稚气未脱,想来年岁不会超过十七八。
他身旁一人闻言,剑眉微蹙,道:“莲山魔头为祸数年,然术法高强,莲山又布有众多机关,易守难攻。要将此人除去,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怕什么!”前头一年过而立、面容稍显猥琐的男子不屑一顾。“武林各派齐聚,少说也有数百人。再者,身怀绝技、武艺超群之人亦有数十,难不成还敌不过那魔头一人!?”
他的神情姿态太过于趾高气昂,长相又不大端正,故即便他所说的有激励之意,众人听得也万般不适。
先前提起话头的那名稚气未脱的小弟子不满驳斥:“就算敌得过那魔头,也不是你出的力。这般威风做什么?说得好似是你神功盖世、一力伏魔一般!”
“你个小兔崽子说什么!?”那人登时眉头一拧、双目怒瞪,一副要将小弟子剥皮抽骨的架势。
小弟子虽初出茅庐,却浑身是胆,身后又有师兄师姐撑腰,并不惧他。“难道我说的不对?!有本事你报上姓名来,我去两榜上瞧一瞧,看看是否有你的名号!”
“我看倒是不用废这一番力气了。”另有看不惯猥琐男子的一人率众而出,面带讥讽:“他不过是无极门的一名外门弟子,估计做的还是洒扫之活,算得上哪门子高手?不入流的杂鱼烂虾罢了!”
“你!”
“怎么?你不服?!”梁三里见他怒瞪着自己、手臂微缩似要动手脚,当时便冷下脸,语带不善。
方未才噎了一下,他确实正如梁三里所说的,是无极门的外门弟子,平日里干的也尽是洒扫庭除之事。无极门是大门派,能作为门下弟子,听起来风光,但其中辛酸只有身处其中才知。
外门弟子名义上是无极门座下,实际却与一般仆役无异,跟真传实学的内门弟子简直天差地别!
被戳了痛脚,方未才自然不甘。只是现下时势比人强,他也只能愤愤咽下这口气,灰溜溜离开。
其余看不惯他做派的人都大感畅慰,小弟子更是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女剑客看着这一幕幕,心中忽有些滋味难明。一个声音模模糊糊地在她脑中响起,似喟叹似枉然。那声音不甚清晰,却在她心扉印下了痕迹。
人生无常,人心难测。言语能助人,亦能杀人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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