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落了大半个冬天，给所有宫檐楼角都覆上了厚重的银色。尤记得第一次望着这一片毫无消融迹象的白皑皑时，洛仪重重地叹了口气。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境人，她从未见过如此漫长的冬天：“北国的冬天真可怕。”她蜷缩着身子，又看了一眼宣颐是否裹严实了。
“北境三国，相较起来，北渊更甚几分。”漪夜的声音温柔婉转，恰如她的眉眼，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似能瓦解这寒冬的无情。
“竟然还有比这里更冷的地方？”
漪夜笑着看向洛仪：“我在北渊住过些年，切实地感受过什么叫天寒地冻。”
“漪夜，你父亲曾是东雍王的心腹，从未离开过东雍，你怎会去北渊生活？”令知闻言心生疑惑，走了过来。
漪夜轻抿双唇，正欲回答，宣颐迈开脚步：“来了。”
尔玉的周身好似永远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光芒，微亮却耀眼，总是让人对她的出场移不开眼。
休养了半个月，她中的“毒”已经完全清除了。
眼见她款款走来，令知不禁回想起了从神凌台离开后，自己对宣颐的提醒：“长公主给了殿下自由，可她的意图尚不明晰，若是惹上了麻烦，终归是得不偿失。”
宣颐轻柔地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放松下来：“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情绪。我一时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仅凭那一刹那，能感受到她的真挚，朋友这个词，不是信口开河。”
“仅仅是一刻的似曾相识，就能成为信任一个陌生人的理由吗？”令知是理性的，所以感性对她来说，时常意味着胡扯与玄妙，让人难以理解，难以信服。
“可以相信我的判断吗？令知。”宣颐的声音温柔却郑重，笑得轻盈，但极具分量，“我需要你的支持。”
“……”
“长公主的话我现在未能参悟，但她让我意识到，很多事情并不是盖棺定论的，值得去探索与思考，所以我选择迈出这一步，希望能有所改变。”
令知没有被说服，但还是略显无奈地笑着妥协道：“殿下决心已定，奴能做的就是护好你。”
她并没理解自己话中的意思，宣颐轻轻抿唇，莞尔一笑：“你现在不认可没有关系，我只是突然觉得，一切不算太糟糕，希望你，还有洛仪，还有大家，都能这么觉得。”
像劫后余生那般，愿意活着。
如今发生的一切，肯定了宣颐的选择是正确的，她的信任没有错付，尔玉长公主值得。令知露出了颇具欣慰的微笑，看来好运还是眷顾这位柔弱的帝姬，在这场凶险万分的赌局中旗开得胜。
同样，洛仪对尔玉充满了好感，神凌台一别后，宣颐不再一味消沉，虽不太理解尔玉这般用心的原因，但确实让宣颐尝试着去改变自己，这一点让洛仪佩服不已。自己陪伴近十载，多少宽慰鼓舞的话语都不如尔玉寥寥几句来得奏效，着实让她惊奇不已。
不仅如此，尔玉高贵骄傲的身姿，亦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世间一切都黯然失色的女子，就该这么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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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瞧见尔玉走来，身后宫女拿着形形色色的风鸢和构件，洛仪欣喜地咧开了嘴。这娇憨的模样让宣颐心生怜爱，缤纷的风鸢更是令她喜不自胜。
她毫不犹豫又拿起了第一次相中的金樊青鸾，轻捻着两边举过头顶，阳光透过碧色的菱纸星星点点照在她的脸庞，点缀着轻扬的唇角。
尔玉随手拿过一只清雪凤凰，瞥了一眼宣颐的手中：“你这么喜欢它啊。”
宣颐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小时候哥哥常给我放的那只风鸢，跟它很像。哥哥能放得很高很远，而我怎么都不行，所以我一直都看着他玩。”
“我也不太擅长。”尔玉眼睛盯着那种飘然欲飞的白凤凰，小心翼翼地放线：“接触不熟悉的事物，也是一种乐趣。”
她漫不经心说出的一句话，放在这皇宫里，似乎蕴含了很多充满暗示性的深意，宣颐一边听着，一边接过洛仪捡起的风鸢，重新扬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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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没被母妃照顾呵护过，父帝对这个平平无奇的庶出女儿并不上心，唯一宠爱她的亲人就是哥哥，她唯一的亲人只有哥哥。记忆里那只翱翔天际的青色鸾鸟风鸢，是黯然生活中唯一的美好。哥哥很厉害，他手中的风鸢能在高空中驰骋，怎么都不会掉下来；自己就很笨拙，好不容易让风鸢乘风飞升，却总是掌握不好线的收放，每次都会落下来。
眼见青鸾刚略过树的高度，宣颐一时急切多转了两圈线轴，风鸢便不受控制地摇摇下坠，扑在了地上，如一只受了伤的燕儿。察觉到一旁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她顿时羞赧道：“……所以我总是放不来。”
“你太心急了。”
他的声音充斥着少年独有的干净和清朗，不低沉，不沙哑，不咄咄逼人，不隐藏任何意图，透明而彻亮。
宣颐仓皇侧目，苍柏之下，君曜负手而立，正望着她。
见她愣在原地，他迈开步伐走来，宣颐赶紧行礼叩拜：“参见皇上。”
“免礼。”他轻轻回了一句，略过这个礼节，目光投向躺在地上的青鸾：“你很喜欢青色？”
“不……不是。”
猛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以及在长欢殿不算愉快的第二次见面，宣颐只觉莫名的尴尬，无意识地躲开他的视线。
“上次那只风鸢……”君曜刚一开口，宣颐误会了他的意思，急于解释打断了他：“风鸢误被风吹走，宣颐寻其而来，并非有意惊扰皇上。”
“不是那个意思。”君曜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跑得匆忙，我把它交给周廷了，之后让他送回来吧。”
却闻少女小声道：“一只风鸢而已，不必劳烦周公公拿来了。”
“你不是很喜欢吗？”
宣颐疑惑地眨了眨眼：“皇上何以见得？”
她的眼眸纯真无邪，干净极了，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模一样，而在长欢殿夜里所见到的无助恐惧、坚毅决然，让君曜有片刻的恍惚。可是，无论哪次，同样的忧色如影随形，深覆双瞳，根本难以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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