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少年面容之后，宣颐轻轻唤了一声：“莫非是昭镜公子？”
“见过宣颐帝姬。”
昭镜敛起稍显顽劣的笑意，立马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公子。”
见到故人的宣颐惊喜极了，虽说他不是帝族人，与他在帝宫也不过一面之缘，但身处异乡，突然遇见曾在母国见过的人，不免会心生亲切。
昭镜目光来回打量着她，琢磨着点点头道：“帝姬变了。”
宣颐睁大了双眼：“嗯？”
“变开朗了呢。”昭镜扬起唇角，眸中泛起盈盈笑意。
去年六月初五，他第一次见到宣颐，也是唯一一次见面。那天，他跟着宣颐的哥哥公孙信——彼时还是祯王，入宫给宣颐画像，用来递呈给皇族。
宣颐帝姬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温婉柔弱，又因着即将离开故土远嫁他族的关系，这些日子来眉眼间时常笼着一层淡淡的惆怅，显得整个人愈发娇弱无依。好在见到公孙信时，她还能笑一笑。对于他们兄妹来说，彼此才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是这唯一的亲人，也即将天各一方。
她夹杂着悲伤的笑容全都被公孙信看在眼里：“我再去求一求母后。”却立刻被拉住了衣袖：“哥哥不要做这徒劳的事情了，纵使太后还愿意为我说话，陛下也绝不会听取。”昭镜感觉到她瞥了自己一眼，“都安排来画像了，陛下已经钦定是我了……”
公孙信实在不忍心看她强颜欢笑安慰自己的模样，别过头去，咬紧牙关。
“就当是哥哥送我的礼物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说罢，宣颐就走了出去，昭镜上前行礼，等公孙信眼神应允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昭镜不是普通的画师，他的父亲昭曦，曾是静宫里的第一画师、被皇帝封为画仙的传奇人物，他拥有特殊的能力，能将笔下的画作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让观者置身其中，真切地感受到画中的事物——这个世界被称为幻境，让人沉浸于画中的一切。
昭镜继承了这种能力，“画仙后人”身份的加持，更使其名声大噪，引得众文人雅客、皇室贵族争相邀画。但他对这些不予理会，一心周游四海，且不隶属于皇族或帝族任何一国，所以从来没有人能让这位自由的仙气少年停下脚步。
他笔下的宣颐与真人容貌分毫不差，跃然纸上，其灵动神采恍若就在眼前。宣颐看到时，大吃一惊，仿佛在照镜子一般，与另一个自己面面相觑。
“帝姬之美尽显女子阴柔，这美中还带了些许忧伤，草民斗胆自夸，这可称得上是绝世佳作。”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画引了过去，昭镜轻声对宣颐说道。
他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宣颐眼中哀伤的原因，虽然这份忧色很好地修饰了她，也是这幅画作能够“绝世”的关键，但他还是希望能够看到她一展笑颜，她的笑容，一定会惊艳。
可惜当时宣颐露出的，只有苦笑。
不过此刻已被欣然之色取代，昭镜为她感到高兴。
宣颐不坦率地移开视线，浅笑着点了点头。“是你请昭公子来的吗？”她问尔玉。
“嗯，他是我的御用画师。”
“入了天墨宗吗？”
“不不。”昭镜无奈地看着尔玉得意的神情，笑着否认，“我现在暂居大将军府，只是个过客而已。”
宣颐的画像送到皇宫时，尔玉亦在场，见画中人站在面前，亦真亦幻，震撼不已，当即要求这位画师来皇宫画像。于是夏侯勋领命出使帝族，邀昭镜前去皇族。昭曦失踪数年，生死未卜，昭镜听说夏侯勋的父亲、大将军夏侯朗与父亲是故交，为寻找父亲的线索，便答允了皇族的邀请，并留在了夏侯府。
尔玉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最近甄家可有找过你？”
“甄家？是丞相府吗？”
“对。”
昭镜点点头：“确有其事，而且这次伯父的意思是不要拒绝。”
“画仙后人”来到大将军府的消息不胫而走，诸多王公权贵都登门拜访，然昭镜无意，夏侯朗便让人都挡了下来。唯独对此次丞相府派来的人客气几分，希望昭镜能答允他们的邀请。
“好像是给丞相的女儿画像。”
尔玉眸光一沉，心中了然，语气依旧轻快：“想必是替甄馥旖来请的。”
“甄馥旖是谁？”宣颐问道。
尔玉无意识地瞥过她：“她是丞相甄湛的小女儿，钦定的未来皇后。”
“皇后”二字如一道惊雷在宣颐脑中炸开，提醒着她不想在意、却不得不在意的一件事情，骤然间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昭镜自然地接了一句：“原来如此，对方是丞相和未来的皇后，怪不得要让伯父忌惮了。”
尔玉同他又聊了一会儿，宣颐默然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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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色转瞬即逝，但心里沉下了几分。宣颐用淡然掩饰住不安，如往常一样坐在尔玉的身旁，两人一边畅聊着姑娘家的闺中趣事，一边悠然地拆着细致精美的包装，都是皇室宗亲、世家贵族送来的生辰贺礼，只取其中至上精品便足足堆满了五张案几，其阵仗之气派、地位之尊崇，怕是连中宫皇后见了都叹之不如。
每一件都价值连城，繁巧奢华，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不过当目光所及之处都被它们充斥着之后，倒也不觉得有多特别了，甚至只觉麻木。宣颐这才明白，为什么尔玉神情平淡，惊喜与喜爱无法长久驻留在她的眉眼。
对于尔玉来说，此世间唯一重要、能够让她珍视的，只有父皇和母后赠予的星珀凤凰，而其余的一切，得到之后，也不过如此。
宣颐这样想着。
“你们喜欢什么，直接拿吧。这些东西，都是过眼云烟罢了。”尔玉淡淡地说道，这是说给宣颐和昭镜听的。
可是宣颐不知道，尔玉又收获了一件心爱的礼物。
昭镜坐在不远处，没有抬眼：“这算是报酬吗？”原是正在聚精会神地执笔创作，用繁彩的油墨绘着苍雾之蓝下的两位少女——这是尔玉的生辰纪念画像。
“全加起来，也请不动你这位仙人吧？”尔玉冲他笑道。
昭镜不置可否，凝神于笔尖的勾勒，悄然定格下动人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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