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落叶飘入视线,明明还是翠绿色的,却已在秋风中零落了好几个回合。尔玉第一次觉得,十月的天,如此萧瑟。
就之后典礼的储备事宜,君别同君曜又相谈了许久。尔玉心不在焉地听着,反复措辞着自己的疑问。
“皇叔……”待君曜离去,她迫不及待地出了声。
“嗯?”想必是君曜的回答让君别感到放心,现在的他心情舒坦了不少,面对尔玉眉眼慈祥,全然放下了威仪,他们与普通的叔侄无二。
“……”尔玉惴惴不安地看着他:“您会不会也要求我,像曜儿那样,为了大局舍弃感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细若蚊蝇,似乎只要不说出来,不期待的事就不会发生。
她的疑问让君别感到出乎意料,他对女孩儿家心事不甚了解,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想了想,温和地问道:“孩子,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吗?”
“嗯。”她点了点头,正因为清楚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会感到不安。
“两重身份,都理解吗?”
她愣住了。
君别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犹豫着一些话是否要现在说出口。关于尔玉的事情,他没想着要亲自对她说,打算全部托付给君曜。
说到底,还是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啊……
“你的身份和封号。”君别提醒她。
尔玉长公主,尔玉和长公主,是两重意义。
没有留给尔玉充分的思考时间,他还是选择了暂且不说,道:“身为公主,荣耀与责任都是不可避免的得失。但是,先皇与先后赐予你前所未有的盛宠,皇叔自然要遵从他们的心愿,尽可能让你在无忧无虑中生活。我也希望你能一生无虞,肆意骄纵,万事顺遂。”他的话语包含了长辈对小辈最无私的宠溺与呵护,可越是这样温柔的语气,越让尔玉不寒而栗,预感到接下来的话语只会让人无力反驳:“可惜天时不幸,身逢乱世,身为君氏子孙,谁都无法逃避与生俱来的使命。曜儿如是,你亦如是。到那有朝一日,你就必须背负起重责,义不容辞。”
君别说得十分清楚,每一字每一句都由不得尔玉抗拒。其实他所说的,尔玉很久以前就懂得了,对自己的身份和命运早有参悟。今日君别对君曜的厉声要求,激起了她压抑许久的恐惧与抗拒。她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也好过放之任之,走向注定晦暗无光的未来。
“皇叔,我有一个请求。”世人只知长公主风光无限、凌驾众生,殊不知她的内心也有着无法消弭的痛苦和悲伤,在宠爱中长大的她从不愿在任何人前展露脆弱的一面,此时却尽数显露。“我会肩负起君氏的使命,绝不逃避,只求不被剥夺拥有感情的权利。”
嫡公主从来都是政治游戏中最有力的筹码,一场联姻是连接两方权势的绝佳手段,皆是因为人们对嫡出身份的看重。嫡庶有别,这一点在静朝的制度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轩辕王朝直接沿用,与其无二。也正是得益于此,嫡公主才能享受优待,同为公主,庶出的待遇则是天差地别。
尔玉明白,却尚未深有体会,未曾怀抱强烈的希望。直到羽离的出现才让她真正感受到了身不由己的无力,这是她第一眼就爱上的人,真正让她动心的人。半年来的日思夜想让她终于意识到“只有和他在一起,这一生才有意义。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这一生都不会快乐。”可偏偏这个人离自己好遥远,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没有人能够真正管辖,像是两个世界永无交集的存在,于是构筑成了痛苦的根源。她不甘被围困在无休无止的世俗漩涡,厌恶那些盲目自信的凡人在狭隘的格局里争得死去活来,最终仍然求而不得,她渴求摆脱一切世俗的烦恼,拥有真正充满意义的人生。此刻,为了这个机会,她流露出了几近哀求的神色,毫无掩饰。
君别没想到她会露出如此痛苦的样子,其中又不乏坚定之色,足见此事在她心中意义之重大。只是,渐渐浮现出的猜测稳固了他险些被动摇的心思,他不可遏制地叹了一口气,用尽可能的轻缓语气回道:“你的婚事,不止关乎到你一个人,也不止关乎到你的一生。能为你做的,皇叔一定会在走之前为你做到,唯独不能允诺你婚嫁自由。”
优秀的人在受到重用的同时,也会被为君者所忌惮。如果还有显赫的出身加持,久而久之便会成为君别的一块心病。无疑,夏侯氏就是这样的存在。夏侯朗征战天下,为君氏打下轩辕大陆半壁江山,是功高盖世的开国功臣;长子夏侯勋乃世家翘楚,年少有为,又得先皇钦令,身负要职;次子夏侯轩和四子夏侯迹,皆才华横溢,智勇双全,已在诸位青年才俊中崭露头角,前途无量。如此强大的家族有如虎狼环伺,君别无法全然信任他们的忠心。无论他有多么赏识夏侯勋,无论夏侯勋如何效忠守护尔玉,他都不会让夏侯家得到尔玉。
君别岂会知道尔玉心中所念是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人,尔玉也不知他话语中明确地指向了夏侯勋,只觉所言空洞,局势无改。心口翻涌起一阵酸涩,随即被一只名为不甘心的大手抓紧、撕扯,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能暗暗握拳,任由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宝石般的瞳孔迅速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要顺从?”
耳边骤然划过她曾对宣颐提出的问题。
“好好活着……去见证你所笃信的命运和答案,是否会改变。”
连曾经悲观无助的宣颐都开始努力了,要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怎么能因三言两语就消沉屈服?背叛自己的人,才是这世上真正输给命运的可悲之人,亦是可恨之人。
几片新落的绿叶悄然躺在朱漆雕花窗台上,尔玉素手轻拈,婆娑着叶脉纹理,若有所思。信手一扬,苏绣水纹镶边的袖口灵巧拂过,窗台上已空无一物,就像未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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