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馥旖接过皇后专属的纯金双凤玺,意味着繁复的授印仪式终于完成。君曜再次礼貌性地伸出手,轻轻牵起馥旖的手,迈向更高处。
宣颐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赤金色吉服随风摆动,猎猎作响,背上的龙凤绣纹仿佛被日月神采赋予了生命,随着两人沉稳的步伐跃动飞舞,颇有直冲云霄的气势。当君后携手走过自己面前时,两侧的官臣都齐齐匍匐跪地,恭拜高呼。一时间,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逐渐从视野的边缘淡去,唯余广袤天地,正肃静着等候这两位身披光华的贵人驾临。
此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王者气势,和文武百官臣服的宏大场面,深深震撼了尔玉。当他们携手转过身,傲视底下时,整齐嘹亮的山呼声呈排山倒海之势,回荡于广阔无垠的天际,促使她心中翻涌的激动到达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盛景,也是唯一一次,是五年前君曜的登基大典。原以为只有君王才有资格享有恢宏盛礼,今日得见才知皇后亦有同等殊荣。一个女子,能立于江山和宗庙前宣誓,请天地为鉴,邀日月为证,才是此世间至尊至贵。
比起来,自己所拥有的那些也不过如此。
皇后,不仅是女子权力和地位巅峰的象征,更能赋予至高无上的荣耀和价值。
馥旖经历过细致严格的教导与训练,今日呈现出的仪态礼教堪称最完美的皇后,一步一步,都走在了尔玉的心上。
眼神紧紧锁在君曜和馥旖二人身上,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每一处,迷离间,她觉得身子轻飘飘暖洋洋的,仿佛置身在仙境,幻想着自己也能走在永坤殿的石阶上,大殿之上一个身影已恭候许久,用充满期待和爱意的目光注视着她,温柔并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并肩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一丝异样的感觉渐渐升腾起来。
在立后大典结束后很久,她都无法从这种思绪中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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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宣颐百无聊赖地趴在紫檀美人榻上,回想着鹿阁上尔玉所说的话。枕垫柔软的触感让她的身体得到了极好的放松,几乎昏昏欲睡,头脑却因为思索而越来越清晰。
她把甄氏下毒的事情告诉了令知和漪夜,特地避开了洛仪,生怕她知道后会对出身甄氏的皇后心存怨怼,惹出祸事。
令知立刻就怀疑是甄朔所为,宣颐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将甄朔单独而言毫无意义,他代表的是丞相、是甄氏,这样的敌人,她们都没有资格视为敌人。
好在知道了这幕后黑手的身份,令知也能浅浅舒一口气,但想到今日起凤仪殿有了主人,依旧警惕地叮嘱宣颐:“殿下,皇后毕竟出身甄氏,面对她千万不可松懈。”
“嗯。”宣颐乖巧地应声。她很清楚,后宫里面没有朋友,从立场而言,每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敌人。
过了一会儿,以为宣颐准备就寝了,令知吹熄内殿的火烛,却见她召来洛仪更衣。“殿下这是?”
宣颐笑了笑:“去神凌台吹吹风吗?”
“时辰不早了。”
“无妨,今夜可是大喜之夜,宫里兴许都解了宵禁呢。我们也去热闹热闹。”她毫无睡意,总觉得就这么睡去,实在是太浪费今天的气氛了。
“殿下……”
最终,令知妥协了,听闻动静,漪夜、茶婳、玅竹、雪裳都围了过来。
夜色渐浓,她们再度登上高处鸟瞰皇宫。如宣颐所料,今晚不少宫阙楼宇都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在沉沉夜幕笼罩之下,映得最亮的地方,就是凤仪殿。
亮光倒映在她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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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祖制,在册立后的翌日清晨,帝后要共同拜见太后,聆听教诲后,整个仪式才算完成。
凤仪殿的内殿中,馥旖甜美的笑容含着几分浅浅的羞涩,一双玉手正在轻柔熟练地为君曜更衣束发,寓意百鸟朝凤的华贵宫装像是为她量身定制,尽显端庄大气的皇后形象和温婉体贴的贤妻形象。
君曜的目光有意无意从她脸庞略过,不明白她为何心情如此好,对这些琐事他向来不甚在意,宫规如何便如何,不过偶尔也会觉得繁琐多余。
“走吧,去给太后请安。”他的声音如常,神态如常,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冷淡。
“是。”馥旖全然未觉,立马回以得体的笑容,跟上他的步伐。
一直到建德殿,君曜都未开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馥旖亦不敢发声,生怕惊扰了他。两人一路无话。
夏侯太后的脸上未见多少喜色,用看陌生人的眼光,木然地看着二人在宫人指引下进行一系列行礼请安的动作。毕竟,君曜不是她的亲儿子,且对她还抱有刻意的疏离和隐晦的敌意,她非常确定。
仪式结束后,“母子”两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句,馥旖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捕捉到了两人可称为面无表情的神态,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古怪。父亲所言果真不假,皇上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对外表现出来的那般融洽,无半分温馨可言。
这样虚情假意的对话进行不了多久,君曜终于找到机会告退,如释重负地起了身。馥旖紧随其后,却闻夏侯太后唤了一声:“皇后,陪哀家聊聊吧。”
已经转过身的君曜皱起了眉,不悦之色一闪而过,这位母后的行为总是能引起他的不满,不过他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暂且还不愿意打破这母慈子孝的氛围,于是轻声嘱咐了一句:“午时与丞相的家宴,皇后别误了时辰。”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臣妾明白。”馥旖话音未落,君曜已然消失在了视线中。
——皇上一定很忙碌吧。
不仅馥旖在观察,夏侯太后亦将他们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浮起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她摆摆手,示意馥旖挨得近一些,微眯起眼,慢条斯理道:“你这双眼睛很漂亮。”
馥旖眨了眨盛满流光的大眼睛,乖巧地微笑道:“臣媳多谢母后夸奖。”
她如此顺口自然地喊自己为母后,让夏侯太后暗暗迟疑了一下,脸上依旧维持着充满威严的慈态:“可要多花点心思在保养上。”
即便不理解太后话中之意,馥旖仍不紧不慢地点头附和,全然未见一丝迷惑与慌乱。
——甄家人都是这样的吗?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喜欢给自己铸起一道看似坚不可摧的防御,实际上最为脆弱,轻易就可击破。就她学的那些,足够游刃有余地去应付后宫诸事吗?
太后在心中诽腹着。望着馥旖清澈坦然的眉眼,想到自己正以过来人的身份面对下一代,不禁感慨万千,顿时心软了几分:“哀家送你一个忠告。”无论她的背后是怎样的外戚势力,此时只将她当成和自己殊途同归的晚辈,指引一个方向,仅此而已。
馥旖严肃起来,挺直了脊背。
太后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楚说道:“即使身不由己,仍要为自己而活。”
那是她早已失去的勇气。
果不其然,馥旖的回应与方才一般无二。让太后无法判断出她是否真的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过转念一想,这些都不重要,该说的她已经说了,对这个名义上的皇后儿媳,已尽到了作为母后的责任,她这条路会怎么走,全看她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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