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小姑娘急切地呼唤着。这闺女是满堂中年所得,他特意寻了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给姑娘取名,名曰:段殷,为红火之意。年岁上,段殷比两个哥哥小上十几岁,前年已及笄,是该婚配的岁数了。可满堂极为宠爱小闺女,想在身边多留段日子,许多上门求亲的人家无论家世如何,均被满堂一口回绝。
满堂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段殷,苦海中挣扎的可怜人总算是找到了一抹曙光。可望见姑娘脸上的泪痕,心里又添几分惴惴不安。
“奶奶呢?”满堂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节。
“奶奶……奶奶被他们带去找郎中了。”
“奶奶活着?”
“但被炸伤,双腿怕是留不住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满堂一次次重复着,是安慰段殷,也是在安慰自己。一股渺小的喜悦冲上心头和巨大的悲哀相抗衡。可这份庆幸并未过多,现在还有两人不知下落哩。“妈妈和二哥呢?他们也活着去寻郎中了是吧?”
段殷听到父亲的问题泪水决堤而出,满堂心中的希望之火被这眼泪浇灭,悲伤依旧如洪水猛兽侵蚀他心底的防线。在哀痛的驱动下,满堂第一次对女儿吼:“说话啊!怎么了?”段殷单薄的身子被声波击得颤抖,泪水更是止不住。满堂话未尽便感到后悔,想弥补却不知如何,末了还是低下头躲避。
“娘和二哥都走了!都走了!他们……都……都走……”段殷心中的堤岸崩得粉碎,只能用狂吼和哭泣去掩饰那份脆弱不堪。
“什、什……什么?满堂大脑中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爆炸,残酷的现实再次不留情面地掐灭希望。与自己年少相爱,长年相守的妻子,血脉相连的儿子竟离去。悲痛、愤怒、绝望压断了他用以承受击打的脊梁。那一刻,他真想一了百了,可他放不下女儿,他呵护了十七年的娇花。况且,母亲还需他照顾,他不能这么自私!
“殷娃,现在……现在只剩咱爷仨过活了。”满堂抬起头盯着女儿,眸中闪着光,是痛苦的泪水,却又偏生可以看出破碎的希冀。老天的确夺走了许多他的珍宝,然而往事暗沉不可追,生者还得追寻未来。他们仨要好好活着。
天空的边缘染得血红,偏偏又是这样的日子。最后一抹光亮被抽走,村庄的上空似是盖上一层黑布,四周的山一座紧贴一座,这一切编制成的袋子,严严实实地给村庄罩得密不透风。
这一夜,注定无眠,可偏又是静悄悄地。孤独寂寞洪水猛兽般袭来,想挡却挡不住,无助感便也随之袭来。满堂坐在前院被炸毁的土坯上,右手摸向装烟叶的口袋,经几番摸索,好不容易掏出几缕,又在颤抖中掉了一半。烟叶燃烧的火光带来点点光明,可满堂只觉得刺眼。段殷在唯一完整的西厢房的炕上坐着。今天经历的事情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而言,着实难以承受,唯有泪水不停从眼眶中涌出才能片刻缓解心脏的绞痛。不知不觉间,竟是脱力到倚着墙壁睡着了。
烟叶燃尽,周围回复一片黑暗,满堂又觉着不适应。莫名的恐惧驱动着他走向西厢房,直到看见女儿,听见小姑娘均匀的呼吸声才消散些。漫长的夜啊,他要怎么熬?
“爹?爹,爹!”
满堂看见自己站在黑洞的边缘,周围有熟悉的妻子孩子,喜悦感在脑海绽放,满堂热切地呼唤他们,可他们没听见似的,只一头扎进黑洞。
“别跳!”
“爹!”
“他们去哪了?”
“他们?”
“他们,我媳妇跟儿子。”
“爹!你清醒一点啊!娘和二哥,他……他们……他们……”
满堂警惕地把周遭环境给打量了一圈。是啊,现在只剩下他们爷俩了。
“殷娃,那个……”
“爹,我去隔壁看看望哥哥。你自个儿先歇歇吧。”
满堂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又莫名其妙地带着解脱感。
阳光洒满这片了无生机的土地,却没有人感到光明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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