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学校主楼前的广场，红旗招展，人声鼎沸！
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方，高高悬挂着红色的横幅，一排大字苍劲有力：热烈欢送69届革命战友奔赴北疆！
今天，又有200多名毕业生，即将离开学校，离开北京，开启上山下乡的征程！
在台上就座的，有区委区政府、区教育局的有关领导，学校三结合领导班子以及军训团的领导，街道派来的的代表，还有东北建设兵团的代表等。
大会依照预定流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台上的发言慷慨激昂，台下的同学们热血沸腾！欢送大会已经到了尾声！
坐在区政府领导旁边的学校军训团政委石北上的脸上，显露出满意的笑容。
“同学们，战友们，出发的号角已经吹响，让我们登上时代的列车，怀揣革命理想，沿着****指引的方向，奔赴祖国的边疆，投入反修前线的战场！”
鼓号队奏起了进行曲，现场气氛瞬间高涨，群情振奋！欢送大会在热烈的气氛中圆满结束！
同学们相继退场，排着队登上停在学校门口的大公共，准备前往火车站。
正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阵混乱，一个身穿黄色军装的青年人，正抡着手里的军用挎包，向队伍中一个高个儿青年的头上砸下去！
旁边的地上，已经被他砸趴下一个了，满头满脸都是血！
“骆驼，小心！”
高个儿青年正在排队准备上车，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外号，回头一看，见自己的发小儿梁勇胜已经受伤倒在了地上！
没等骆驼察明情况，他自己的头上也突然遭到重重的一击，顿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现场一片混乱，人们纷纷躲避，让出来一个圈儿，圈儿外面的人使劲往里挤，最里边儿的人拼命撑住不敢靠前！
上车的队伍已经完全乱了，好多已经上了车的同学又纷纷跑下来看热闹！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啊？”
“谁跟谁呀？”
鼓号队的演奏仍在继续着，但节奏明显的有些杂乱！
坐在地上的骆驼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只感觉一股热乎乎的粘液，从头发中渗出来，流过额头，又透过眉毛往下流淌，睁开眼睛时见到的是一片殷红！
用手抹开糊着眼睛的血，骆驼才见到，有个身穿黄色军装的人，正气焰嚣张地指着自己叫骂着，他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个沉甸甸的军挎！
原来是他！
骆驼慢慢地支撑起身体，手边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那是小半块碎砖头，骆驼把砖头握在手里，慢慢站起身来，迎着那个人走过去！
黄军装冷笑了一声，再一次恶狠狠地抡起他的军挎！
但是，没等他砸下来，满脸是血的骆驼突然猛扑过去，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装着板砖的军挎被压在二人的身下，小半块碎砖这时却发挥出了优势！
骆驼用左手锁住黄军装的脖子，右手用砖头一下接一下狠狠地砸下去，黄军装试图挣脱，但毕竟骆驼身大力不亏，死死地压制住了他！
和黄军装一起来的还有五六个人，他们刚要上前动手帮忙，就被周围骆驼的小伙伴儿们拦住了！
这些都是高年级待分配的同学，因各种原因赖在学校不走，从打骆驼这届学生进校，就总是被他们欺负！
但是今天没有人再怕他们，因为今天六九届人多势众，而且马上就要离开北京了，不怕他们报复！
再一个原因，今天大家的心情都很郁闷，正愁没有地方发泄呢！
这五六个人见围着他们的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站在一旁观望！
遭到骆驼一阵狂砸之后，黄军装完全丧失了抵抗力，或者说他已放弃了反抗，一动不动地任凭骆驼一下一下地朝他的头上脸上砸着！
“骆驼，行啦！”有人开始劝骆驼！
“别打了，骆驼快住手！”
“保卫组的来了！”
远远的，一群胳膊上戴着红箍，手提棍棒的人跑了过来！
学校的保卫组，除了有在编的几个行政人员以外，更多的是一些留校的或待分配的往届毕业生。
他们平时负责学校里的治安秩序，也负责对校内黑五类分子和不良学生的监督管束！权力使他们对其他教师和学生们表现得盛气凌人，趾高气扬！
“让开让开！”
当他们气势汹汹地分开众人走过来，看到满脸是血的骆驼，和倒在地上的一个血人后，也都吓了一跳！
“这这怎么回事儿？”
“打架了呗怎么回事！看不出来呀？”有人回答道！
这应该是今天就要出发的同学，要不然也不敢对保卫组的人这么说话！
“因为什么事儿打起来的？”
“人都这样儿了叫他怎么回答？在这瞎问！还不赶紧让他们看伤去！”
几个发小儿簇拥着骆驼去了医务室！
其实，最清楚这次打架事件起因的，就应该是骆驼和他这几个发小儿了！
今天早上离开家的时候，小哥儿几个心情都很不好！
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又从来都没出过远门，这次突然要离开父母，跑到几千里以外的东北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一起去学校参加欢送大会，往学校走的路上，大家都很郁闷，横成一排默不作声地低头走着。
快要到学校门口儿的时候，后面有个骑自行车的不停地摇铃铛，大家手里都拎着随身的包裹，没有及时给他让开路，所以当他超过去时，用蔑视的眼光瞥了大家一眼，脸上充满了不屑！
嘴里还骂了一句：“小痞子！”
“臭傻逼，你丫骂谁呢？犯什么照啊？找抽是不是！”
最快做出回应的，竟然是平时胆小如鼠蔫儿了吧唧的小个子张国政，这是一个遇见事儿就溜的主儿，今天却红着眼睛主动叫嚣，发起挑衅，比谁脾气都大！
那人还真的停了下来，不慌不忙地把他那辆时髦的二六锰钢凤凰车往马路中间一支，面对骆驼他们六七个任人，毫不畏惧，张嘴就是脏口儿！
“你们丫会不会走道儿，这马路是你们家开的吗？都横着走，他妈属螃蟹的？”
此人身量不算太高，上身穿一件高原黄的军装，下面是警蓝的裤子将校靴，头戴马裤尼军帽手握着一根弹簧锁，肆无忌惮地走过来！
骆驼见过这个人，他是高年级的学生，经常在学校里横冲直撞，嚣张的很！是所谓老兵那一派的，这个帮派在各个中学里都有势力，其中好多人家里都是有背景的，他们连军训团都敢顶撞，更别提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了！
在黄军装嚣张气势的威慑下，张国政悄悄退到了骆驼和梁勇胜的身后不再言语。
见没有人回应，黄军装鄙夷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今天你们这帮小痞子就要去东北了，跟人家苏联边防军打仗去，指不定能不能活着回来呢！看在这个份儿上，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都滚蛋吧！”
说罢便去推他那辆自行车！
太张狂了！太侮辱人了！
黄军装的话，彻底激怒了小哥儿几个！
“抽丫挺的！”
不知道是谁的一声吆喝！
哥儿几个一拥而上，把黄军装按倒在地，你一拳我一脚，发泄了一通！
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反正一会儿就上火车走了，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黄军装没想到，这帮平时毛儿都不敢呲一下的小屁孩儿，居然真的敢跟自己动手，还是先动的手！
挨几下打倒没什么，面子太挂不住了！
“好，你们等着！”
他狼狈地爬起身来，找到自行车，推起来就走！
可是，这自行车别说骑，连推都推不动了！
在大家围殴黄军装的时候，张国政却在一边跳着脚地踹这辆车，前轮的瓦圈全给踹瓢了！
在大家的哄笑中，黄军装只好扛着自行车，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就是后面流血事件的起因！
学校的医务室，校医已经处理完了梁勇胜的伤口，再来看骆驼的，不由得心里一惊，伤口正处在头顶正中间的地方，用手轻轻一按，软软的，里面好像还游离着几块碎片状的东西。
“好危险啊！”
校医突然莫名地想起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一句台词：“好枪法！天灵盖都打碎了！”
剪掉创口周围的头发，正在清理污血，创口中还有少量的血在渗出。
“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
校医回头一看，是军训团的石政委在问话！
“伤口不大，可以不缝针，但是有点儿深，最好是住院观察观察！只要没伤到神经……”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今天就走不了了是吗？”石政委打断了校医的话，焦急地问道！
石政委能不着急吗！
今年的毕业生分配工作比以前要困难很多，因为原则上这届毕业生要全部上山下乡，留城的比例一个都没有，这是死命令！
但是，学校的领导班子，是在军训团主持下的校内各派大联合后，不久前才组成的。
他们表面上联合了，可一直面和心不和，整天争吵不断，工作上互相拆台，互相推诿，极不好管理！
鉴于此，军训团只好把今年六九届毕业生上山下乡的工作接了过来。
这届的毕业生的分配方向有内蒙兵团、东北兵团、东北农场、吉林插队和云南农场等五个地方，就属东北兵团人数最多，工作量也最大！
从筹谋策划到宣讲动员，从报名审核到制定名册，再到户口迁出、行李发运、发放服装等，都做的很顺利，没有出现什么差池！
内蒙兵团半个月走的，东北兵团今天走了以后，剩下的应届毕业生，就不多了！
欢送大会已经开完了，只要同学们顺顺利利地上了火车，今年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多一半！
眼看大功告成！工作进展的很顺利，谁也没想到就差一哆嗦，竟节外生枝，出现了这样的流血事件！
参加今天欢送活动的，有区委区政府、区教育局的有关领导，社会各界人士和街道居民的代表，市里有关部门也派来代表，还有党报和其他报刊杂志的记者！
本来是一件非常露脸的事儿，眼瞅着即将就要变成一场事故，真是太让人糟心了！
所以石政委才会这么着急地问！
校医正不知道怎么回答，骆驼忽然接过来说道：“轻伤不下火线！怎么就不能上火车了？我们要去的这可是反修前线！石政委您说，就因为这点儿小伤我就退缩了，那不成战场上的逃兵了吗！”
石政委愣了一下，马上被骆驼的豪言壮语给说感动了，过来紧紧拉住骆驼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又拍了拍骆驼的肩膀。
“说的好！这才像一名即将奔赴前线的兵团战士！”
其实是，骆驼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刚才这场架，打得不算太吃亏，还略占了点儿便宜！
可是，当被人拉开之后，骆驼马上就意识到，这事儿麻烦大了！
一是怕那孙子日后报仇，丫在学校里也算是个人物儿呢，凭他们那派在校的势力，丫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第二是怕这么一来，被学校扣住，今天不让上火车了。
本来底儿就潮，进过两次派出所办的学习班儿了都！
这回，万一那孙子真有个好歹的，那可就瞎啦！甭说离开北京，恐怕又得三进宫！
骆驼正在那儿犯愁呢，听到石政委问话，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顺口就接了上面那一句！
没想到得到了石政委的夸赞！
旁边保卫组的那几位，见石政委对骆驼赞许的态度，也马上凑过来！
“石政委，您知道领头儿闹事儿的是谁吗？”
“是谁？”
“他外号叫马猴，是一直反对军训那一派的，大联合没让他们进班子，他们一直就心怀不满，我看他们这次这是成心捣乱！”
“真是无法无天！”石政委生气地说：“他们人呢？”
“跑了，动手的时候马猴也受伤了，可他们不敢来医务室看，有可能去医院了！”保卫组的人回答。
“因为什么打架，调查清楚了吗？”石政委问。
“正在调查！”
“我来说吧！”不知道算不算恶人先告状，骆驼恰逢其时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那个高年级的同学说，我们去东北是送死，不会活着回来了！我们不服气，就跟他吵了起来！”
“后来，我们都上了车了，他又找来了好几个人，把我们拽下来就打，把梁勇胜和我俩人都给开瓢儿了！说让我们别想出北京！”
骆驼越说越委屈，自己都快把自己给说哭了！
这席话，更是把石政委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
“石政委，这明显是破坏上山下乡啊！这是现行反革命行为啊这是！”保卫组的人政治嗅觉灵敏，立马上纲上线！
“好，你们立刻开始调查，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石政委一边下指示，一边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亲手戴在骆驼缠满绷带的头上。
“来，戴上戴上！别破伤风喽！”
“我跟你一起去车站，我倒要看看，是哪一个让你出不了北京城！”
石政委的名字叫石北上，是当初红军长征，北上抗日的途中出生的，父亲是红军的一个将领，也是解放后第一批授衔的将军。
所以，他刚满17岁就理所当然的进了部队，十几年的磨砺，30岁时晋升到副团级。
前年，党中央和中央军委下达了“三支两军”的指示，军训团进驻学校，三十二岁的石北上就任学校军训团的政委！
进入学校以后，石北上政委首先主持了学校各派的大联合，组成了新的领导班子！对在校学生进行军训，提高他们的组织纪律性！
两年多了，军训团多次圆满地完成上级交予的各项任务，校园秩序逐渐恢复正常，教学工作逐步展开，一切都很进行的顺利！
因工作出色，石政委多次受到上级的各种表彰！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这个时候，谁想搞他的破坏，那就是阻断他的政治前途！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石政委带着骆驼等人，匆匆赶往火车站！
火车站的站台上，各种各样送别的场面，有依依惜别，难舍难离的！有胸怀大志的，侃侃而谈的！还有一家人相拥而泣的！
见到石政委带着骆驼一众人等来到站台，一个等候多时的校领导把石政委叫到一边。
“石政委，有麻烦，公安局的同志来了！”
“什么事？”
“他们要把刚才在学校里打架的人带走！”
“是因为那个被打的受伤很严重吗？”
“不是，他受的伤看着吓人，其实不重！”
随后，那人又附在石政委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可石政委听罢却突然翻脸，大发雷霆之怒！
“少跟我摆老资格！他父亲是抗日老兵，我还参加过长征呢！他胆敢让火车晚开一分钟，我就直接拽他去中央评理去！”
“他这是想阻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历史洪流！开历史的倒车，我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胆量！”
说完这话，石政委便正气凛然地站在站台上，直到看着列车徐徐地驶离北京火车站！
就这样，骆驼脑袋上缠着绷带，头顶着军训团政委亲手赠送的军帽，意气昂扬地踏上这列火车，逃离了北京这个“后患无穷”的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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