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商人走了三日后,夜间村子里经常能听到悠悠笛声,如泣如诉,躺在破毡子上因为饥饿翻来覆去的榆里听到这熟悉的笛声,联想到那西域女子,更加辗转反侧,想那女子从哪来,又要到哪去,想女子和那刀疤脸是什么关系,想他们做那笔“赔本赚吆喝”的买卖的理由,却也只是妄猜,更无从验证,胡思乱想间因为巨大的饥饿感实在撑不起如此高负荷的脑力劳动,也就恍惚睡去了。
这天清晨,榆里一如既往的去铁匠铺打杂,出门后却发现街道异常沉寂,已经日上三竿,卖炊饼的周阿大却不见踪影,沿街许多店铺的围挡还没有撤去,零零星星开着的店铺也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老板和伙计都依在门框上,眼神空洞,要是往常伙计们是绝不敢如此的。
榆里隐约嗅到些危险的信号,加快脚步向铁匠铺赶去。铁匠铺也一改往日红火模样,熔铁炉中的炭块已经快燃尽,闪烁的火苗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铁匠虚弱地躺在摇椅上,面色苍白,原本就胖嘟嘟的脸上泛起水肿,本就丑陋的脸五官更是挤在一起,多了几分狰狞:“榆里,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身子最近乏的很,怕是今天不能打铁了,今天你也歇了吧”。榆里环顾四周,一切陈设都没有变,铁匠前几日用一把生锈铁剑换来的龙凤玉佩颜色却愈发鲜艳,玉佩中央一块黄豆大的红点忽明忽暗的闪烁着,节奏倒像是人的呼吸。顾呈更加疑惑了:“老板,你这玉佩我先拿着把玩把玩,明天就还给你。”不等铁匠答应,便揣到怀里走出了铺子。
“臭小子,你回来,我可没答应你”。
眼见榆里没有归还的意思,;“小心招呼,明天还我,磕碰着一点你就准备给我白打一辈子工吧”。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顾呈走远了听不真切的缘故,声音越来越疲软无力。
榆里在屋子里把玩着龙凤玉佩,南阳玉雕刻的龙凤栩栩如生,任谁搂一眼都能猜到这宝贝价值不菲,拿在手里拨弄,除了呼吸感还能感到玉佩内还有液体在流动,红点仿佛长大了几分,变成了玉米粒大小。
时间一晃夜幕降临,笛声丝丝缕缕传来,今夜的笛声似乎格外轻柔。
躺在床上的榆里听见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只当是偷嘴的老鼠,并不打算理会,却又恼怒这噪音破坏了笛声的韵律,断断续续。榆里起身寻找声音的源头,目光锁定在桌子上的龙凤玉佩上,玉佩此时却是红光大盛,妖艳万分,他看的入神,突然玉佩红点的位置钻出了一只散发着幽光的虫子,虫子拍打着晶莹的翅膀在屋子里盘旋。说也奇怪,那虫子一离开玉佩,玉佩便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变得黯哑无光。
笛声还在持续,凄美的声音似乎在召唤什么,虫子感应到笛声,红光更加热烈,多次扑闪着就要向榆里袭击,榆里却也不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榆里的体质似乎和常人不一样,从小到大和村名一起上山劈柴,其他人总是被蚂蝗咬的全身都是脓包,可他竟没被一只蚊子叮咬过。
虫子扑扇着翅膀多次想靠近榆里的身体,但最多在半步外便悻悻地不敢上来。榆里在和虫子对峙的时候,发现空气中除了笛声又多了琵琶声,不同于笛声的轻柔给人酣睡的错觉,琵琶声更为急促,嘈嘈切切,,像是野兽低吼,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互相缠斗,虫子在琵琶声加入战斗后,飞行更为有利,向榆里发起进攻,
三寸,两寸,一寸,就在虫子就要得逞的时候,榆里失去了耐心,双手眼前一拍,虫子便被拍成肉泥,摊开手掌,榆里自言自语:“你还别说,这家伙个头不大,肚子倒挺能装”。
几乎就在虫子死亡的瞬间,平地一声雷,琵琶声完全盖过了笛声,村子里忽然间热闹了起来,街道上乱糟糟的,有瓶瓶罐罐破碎的声音,有铮铮铮铁器的撞击,还有人的争吵声。
榆里推门走到街上,一切都乱套了,平常老实巴交的村民三三两两对峙着,微弓着腰气喘吁吁,眼睛无一例外都已经成了血红色。
“王屠夫,你可还记得去年卖我的猪肉,一斤的猪肉起码注了六两的水,我拿到老丈人家,被赶了出来,老婆也没了,这账我今天就要给你算算清楚。”村南头老陈头的儿子提着扁担骂道。
“娘蛋的,老子宰的就是你,你睡人家寡妇的事你怎么不提呢。”王屠夫抡着他锋利的杀猪刀,刀口上还滴答滴答掉落鲜血,不知道是白日杀猪的血还是别的什么。
吵闹间两人也不在打牙祭,展开架势便打成一团。
榆里一看苗头不对,就要上去劝架,可还没上前,村长又和卖炊饼的周阿大因为吃饼子村长用不用给钱的问题扭打到一块,村长说老子吃饼从来不给钱,老子是村长,吃饼不要钱,老子的老子也是村长,吃饼也没给过钱。怎么到你周阿大这一代就不对了。周阿大眼前说不过就嚷嚷着“从来如此,从来如此便对吗?”
村子里三三五五的人都因为旧日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杀红了眼,地上满是侵染血渍的衣服碎片。
榆里忙得了东,顾不了西,,手忙脚乱间发现每个人的耳朵旁都吸附着一只龙凤玉佩里模样的虫子,虫子的肚子鼓鼓囊囊,吸满了血,仿佛下一秒就要涨破。
琵琶声越来越急切,小虫子的光芒愈盛,人性的丑陋也逐渐达到巅峰,就如一把强弩,再增一分气力就要崩断。笛声已经完全消失了,琵琶没有了笛子的克制越发肆意,如猛兽出笼一般,肆意宣泄着心中的愤懑。
算命忽悠为生的聋子刘这个时候也在被养儿心切的赵三哥追赶,这也怨不得赵三哥,赵三哥世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一心要个儿子,传宗接代,找聋子刘出出主意,谁知可恶的聋子刘收了钱不办人事,竟给赵三哥出了个用猪下水擦洗下身的龌蹉主意,美其名曰,猪者,阳也,以阳易阴,可得子嗣兴旺。赵三哥用了他的办法,一年多了,非但没用,反而惹得一身骚气,老婆连同房都不肯了,儿子的事情更是无从谈起。
赵三哥的扁担就要从聋子刘的天灵盖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榆里冲过去双臂挡住扁担,强大的冲击力折断了扁担,赵三哥一个重心不稳,趔趄了几步,一头撞到了墙上,晕了过去。折断的扁担端口参差不齐,木刺划破榆里的手臂,鲜血涌出,滚烫的血砸落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音。
琵琶声一顿,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声浪传来,这头无形的野兽似乎感觉到了威胁。
“麒麟血!”聋子刘惊呼,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榆里,你到底是谁!!!”榆里哪里知道聋子刘说的是什么,只当是他吓傻了说胡话,“带着作甚,还不走!”
伤口的血还在涌出,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聋子刘急忙站起来,从怀里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瓶子,从瓶子里倒出些奇怪味道的粉末洒在了榆里的手腕上。
伤口遇到这刺激之物更是疼痛,榆里闷哼一声。
“别叫,你这伤口太大,胡乱喊叫崩裂了筋脉你怕是再想叫也没有机会了。”聋子刘毫不吝啬的忘伤口上涂抹药物:“今天算是便宜了你小子,我这金创药宝贵的很。”
榆里听了这话,点点头,咬着牙不再作声。
在看争斗的众人,赵三哥耳朵上的飞虫不知道何时光芒已经散去,肚子也软趴趴的,苟延残喘。王屠夫,周阿大也渐渐放下了武器,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
“铮”,似乎是琴弦崩断的声音,琵琶声戛然而止,飞虫受到感应般私下逃窜,钻回了各家各户的“宝物”中。
聋子刘从自己袍子上私下一块布料,为顾呈包扎了伤口,顺手把疮药揣进榆里的内衬里,神色凝重:“跟我走”。语气不容置疑,顾呈跟着聋子刘回到了他的屋子。
聋子刘一进门就连忙插上门闩,翻箱倒柜,在一个大箱子的最下层翻出一本书页泛黄的古书,又开始翻找起来。
片刻,聋子刘又哭又笑,“找到了,找到了”。榆里问找到了什么。
聋子刘伏在榆里身边,小声道:“你可知刚才那些虫子是何物?”
“别卖关子,有话快讲,不过别哄我,我可没钱,不像赵三哥”。
聋子刘有些不开心,皱了皱眉,“你这黄口小儿知道什么,我老刘想当年那也是黄老大师周……”。这话脱口而出,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该打,这些怎么能讲”。
“实话和你讲,那赵三生娃娃的事,我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他福泽不够,不能逆天而行罢了,我这左耳失聪也是年轻的时候没有敬畏,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债而已”。
榆里没有接他的话茬:“暂且信你,你刚才说找到了,想说什么?”
聋子刘指着书籍上的描述说:“那日驼队来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不对劲,那些所谓的宝贝里寄居的虫子其实是西域人养的蛊虫”。
“蛊虫?你是说那女子是养蛊女?”榆里不可思议,又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却也感到有些惋惜。
聋子刘点点头继续说道:“西域一些女子养蛊为业,以毒虫害人,以毒药毒人,却使人不自知,此为蛊。取百虫入瓮,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乃化为蛊。听任养蛊者差遣,外力催动,杀人多者,蛊益灵”。
“蛊的种类也有很多,村子里的蛊是癫蛊,此虫用百蛇养育成型,功力浅的迷人心智,功力深的甚至移尸作乱。”
“我们与那蛊女素无冤仇,她何必要如此劳心费力加害我们。”榆里不解。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谋财,或害命,或者两者皆是。”
“为什么全村都中蛊,只有我没有染上呢?”
“这就得问你了,你的血是传说中的玉麒麟血,至阴之物,蛊本就属阴,见了更加强大的力量,自然只能臣服,这也就是为什么方才蛊虫散去的原因。”聋子刘叹口气,又说道:“可惜,蛊虫比较是畜生,能避得了一夜,可修养一日,明晚怕是还会卷土重来”。
“那我就继续放血,哪怕流干,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榆里决绝而又坚定。
聋子刘哈哈大笑,“好小子,勇气可嘉,可只怕淌干了你一身精血,也于事无补,蛊虫繁衍能力极强,寄居在法器中,以血为食,昼夜便能完成一次繁殖,一便十,十传百,永无穷尽,你的血能有多少?”
顿了顿,聋子刘说到:“现在的办法只有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蛊虫母体,以蛊母为质,才能将幼虫召回,化解危机”。
“那些西域散人四海为家,天大地大,他们离开已经三天了,怕是无从寻起。”榆里道。
“这个好办,蛊虫需要有外力催动才能唤醒,我料想这几页的笛声和琵琶声就是召唤蛊虫的法器,听起来距我们不算太远,”聋子刘呷了一口桌子上的凉茶,补充道,“白天我见仙堂山上破苗中有炊烟升腾,那破庙早就荒废,和尚也跑光了,八成就是西域人在哪里作祟。”
“那我们就去打探打探,早让乡亲们从互相厮杀中解脱。”
榆里和聋子刘出门的时候,天已见亮,晨光熹微,乡亲们早已散去,街道上一片狼藉,泥土中还侵染着不知所属的血渍,风吹过来,带着些许腥甜。
聋子刘和榆里走到仙堂山脚下的时候,驻足不再向前。榆里询问原因。
聋子刘回答说,“榆里,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我也不忍让你独自去哪危险之地,只是有些事,注定只能一个人去做。”
榆里听不懂聋子刘的云里雾里:“好,那你早些回去休息把,我可以应付得来”。
聋子刘说:“不不不,我也要走了,帮人解蛊在我们这一行也是禁忌,昨夜说了这么多,只怕不知道那句话已经坏了哪位神仙的香火,再留在这里怕又要徒生事端,我也要重新上路了”。
聋子刘走到榆里身边,附耳说道:“这《梅花易经》是我年轻时师傅赠与的,这古卷分上下两册,上册名为《太玄经》,记载各类玄怪异书,包罗万千,下册叫《灵棋经》,经天纬地,移魂换命。可惜下册由于威力巨大,创世祖师尽数焚毁,只留下孤本密藏于世。不知所踪。你我有缘,我手中这上卷就赠与你,希望有用。”
声音又降低了八度:“麒麟血的事情万不可叫第三人知晓,恐生事端,切记。”
榆里接过古卷,就是昨夜记载蛊虫的书册,扉页赫然撰写“太玄经”三个大字,苍劲有力。
“那你不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打点打点吗。”。
“哈哈哈哈,我本天地一羁鸟,十年前流浪此地,十年后又要漂泊,来时一无所有,走时更要干干净净”。
余音还在,聋子刘早已走远。
“后会有期,榆里,我交待你的话,切记切记。”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榆里把《太玄经》收进怀里,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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