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之前，不要盯着死人看。
这是小镇上流传下来的诫言。
“主…人….?”泰阳的声音很轻柔，他极力控制着喘息声，小心翼翼的感觉就像是怕惊扰了熟睡的婴儿。
房间内没有回应，不知道客户这是突然怎么了，他有些紧张。
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刚刚那极度窒息的深渊差点要了他小命，幸好窗外及时响起了吊唁之乐，才让他得以大口喘息，庆贺新生。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跪在地上的泰阳皱了皱眉。
这家宾馆距离墓地不远，隔音也形同虚设，吊唁之乐可以轻而易举的挤进窗户缝隙，想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客户才突然松开了黑皮银锥圈吧。
安送死者的乐曲，竟然成了自己新生的颂歌，泰阳觉得有些荒谬。
也就这一乱想的功夫，注意力被分散，他的腿也一阵酸软无力感。
像风吹了八千里，疲惫的缓缓坠机。
我淦！这下他真慌了，谈判好的SOLO九回合，这才第七回合！
果然，客户站了起来，然后是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完了，真特娘的芭比Q蛋，辛苦耕田三十年，一曲回到解放前。
“吭呀咔啦嘶叩咦…..”吊唁之乐依旧在房间内轻轻回荡，虽然声音虚无又漂浮，但那隐晦难懂的字眼却清晰入耳。
泰阳听了十几年，从没像今日般如此烦躁。
这种感觉也可以说是抗拒，就像对早起的抗拒，就像减肥者对运动的抗拒，也像强撸王者们对戒色的抗拒。
“哒哒哒….”客户的脚步声距离他越来越远，然后是扭动门把手。
泰阳暗叹一口气，淦特娘的芭比Q蛋，真黄了。
可关门声却迟迟没出现，客户似乎在犹豫。
片刻后，哒哒哒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客户在泰阳面前蹲下身子，然后双手探到了他的脑后。
茉莉花香淡雅温暖。
眼罩滑落，黑暗缓缓退去，光明慢慢回归。
这黑暗中的光芒，就像是黑暗甬道中的希望。
可回归的光明太慢了，慢到他没有看清客户的脸庞，慢到他没看清客户的背影，而唯一留给他的，只有门缝中那最后一抹银色高跟鞋。
“哇偶！淦！”泰阳瞥了眼粉色床单，兴奋扭动的挣脱捆绳。
圆鼓鼓的两袋纯币，少说也有两千左右，旁边还有一张不小心遗落的名片“职业：初级三阶钱员，姓名：艾思艾姆”
“啧啧，来尝鲜的？瞅这名字是异族？不对…混血？也可能是复姓？”涉及钱庄的职业大概率来自富人区，而泰阳丝毫没有理会客户的意思，随手便把名片扔进了垃圾桶。
这一行，拔腿无情，出了门便是永别。
洗完澡的时候蜡烛依旧在燃烧，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然后轻轻吹灭。
许愿世界和平。
吊唁之乐已经进入后半段，泰阳从宾馆后门匆忙离开，削瘦的脸庞深埋在衣领中。
过了医院就是墓地，他终究慢了一步。
死者入土，石碑竖立，家属离开，那些脖子都低麻了的小孩蜂拥而上。
就像是盘旋的秃鹰发现了美味的腐尸。
祭品被哄抢，有个尖嘴猴腮的少年紧抱双臂，死死守护着怀中的战利品。
“滚！去你mua滴！”他在人群中左一肘子右一肘子，别看有些坡脚，但凶狠的眼神也吓退了不少虎视眈眈的小孩。
泰阳赶紧挤到了他身边。
其他孩子见来了援兵，于是立马转移目标，幸好只是两个苹果而已，如果是其他水果或者糕点，两人十有八九要经历一场恶战。
乌鸦在枯树枝上嘎嘎大笑，沙哑尖锐的破锣嗓子就像在给这场狂欢伴奏。
泰阳瞅了一眼，他突然感觉，那双灵动的血色瞳孔，有些像怜悯众生的上帝之眸。
身在光明，廉惜黑暗。
“大哥！快吃。”逃出狂欢盛宴的两人气喘吁吁，薛西把小一些的苹果递了过去。
泰阳二话没说，吭哧吭哧就是啃，他可真累坏了。
“几个？”薛西也不着急吃苹果，他狠狠捏着右腿，旧疾，没钱治，刚才一顿狂跑有些复发。
“就俩。”看着泰阳掏出来的俩纯币，薛西怒骂“我淦特猴的，忙活半天就这俩？”
“嗯。”
薛西又问道“啥副职？”
泰阳也没犹豫“cosplayer。”
又是个没听过的职业，薛西也不知道具体干啥，只知道这次的老板绝对是个大抠门。
“淦！这群黑心的王八圈，看着我们童工好欺负？玛迪！”狂骂半天的薛西突然叹了口气“哎…还是上次那个茶饮老板好，可惜…..”
“可惜个屁，别逼逼赖赖了，赶紧吃，吃完请你通宵去。”
听到这话薛西咧嘴一笑，两个门牙只剩半个。
“我不饿，大哥你吃吧。”薛西用衣角擦了擦苹果，这衣服得有几年没洗了。
“大哥，等你后天十四岁就可以转职了，有啥打算没？”
打算？啃着第二个苹果的泰阳愣了愣，啥打算，听天由命。
“大哥，你要是能转职厨子最好了，前期咱吃喝不愁，后期还能觉醒腕力神或者调香师，但不说大哥….你成绩那么好，和师先生商量下，托他帮忙找关系….”
“闭嘴！”这话像是触动了泰阳的某片逆鳞，薛西吓的赶紧闭嘴。
看着那慌乱的眼神和不安的脏手，泰阳叹了口气“别逼逼了，通宵去。”
薛西咧嘴一笑，半颗门牙嗖嗖漏风。
在这个幻元纪年的乱世中，游戏似乎是唯一公平的地方。
风靡全球的VR游戏“暗道”，99.9%还原真实修真世界，无任务无边界，所有NPC均有人造自主意识，一切角色发展纯看天道因果。
而那唯一的0.1%，只是死亡即删号而已。
游戏可以自主选择角色，也可以做测试随即选择，两者的区别就是花钱不花钱之说。
头盔一戴，谁也不爱，泰阳这个小刺客又上线了。
“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当一行字和提示音出现时，正在做掌门任务的小刺客叹了口气。
每次通宵都跟特么时间加速一样。
“退出暗道。”
给掌门交付了最后的任务，站在阴暗的殿堂中，泰阳眼前漆黑一片，然后抬手摘掉头盔。
“呲啦。”一阵电流闪过，满网吧响起薛西的哀嚎。
“大哥！！！！”
头盔漏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老板从没在乎过，反正就小电一下而已，没想到今天喜提大奖。
“淦嫩玛迪黑心老板！我大哥有什么事的话！我！！！！我！！！！！！”薛西我了半天没我出个一二三来，满身纹符的老板冷笑着听他狗叫。
从初级小贩一觉成商贩，二觉成为商人，三觉成为老板，这一路走来他什么没经历过，一个没转职的小瘸子？他动手都懒得动。
薛西见老板毫无帮忙的意思，只得背起大哥一瘸一拐的狂奔。
一路上他不停的跌倒，但又接着爬了起来，有人围观，但没人帮忙，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叫薛西。
“慢点噻，别哭噻，该活死不了，该死救不活，急啥子塞。”大树下的断臂老头嘿嘿傻乐。
大家都叫他是守镇人，不知道他何时来到这个小镇，也没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生活全靠那些朽年垂暮的老人们施舍救济。
“淦你个老不死的，我大哥有个什么事我非卸了你另一条胳膊！”薛西嘴上骂骂咧咧，脚底奔跑依旧，老头那嘿嘿嘿的傻笑声在背后越来越远。
诊所的牌匾斜挂着，摇摇晃晃的样子似乎随时可以掉下来。
“操劳过度后熬夜，大脑皮层虚弱，小小电击乘虚而入，死不了，睡两天就好了。”二次觉醒的大医师面无表情。
薛西蹲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狠狠捏着右腿，听到这话后他先咧嘴一笑，接着那半颗门牙上就流下了鼻涕和泪水。
大哥就是大哥，为了让自己上网偷偷当童工不说，连休息都不休息就陪自己通宵，这种好大哥哪里找。
“五十纯币。”大医师声音冷漠，薛西立马暴跳如雷“我淦你个黑心大……”
而就当诊所中一片混乱的争吵时，泰阳却轻轻睁开了眼。
“掌门，我来加入三尺天….”
“掌门，给个师门任务呗….”
“掌门…..”
殿堂漆黑阴暗，陆续有人来到他面前，但泰阳却发现自己不能开口也不能行动，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和别人交流。
这环境，这门派服饰，暗道游戏？
果然通宵过后做梦都是游戏，泰阳似乎明白了。
可紧接着，他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半梦半醒间，并且会立马醒过来，但这次却不太一样。
简单说，当你在梦中发现是梦的时候，就是醒来的时刻。
可泰阳这次却并没有醒，他看着“自己”离开了门派，穿梭于天地间，遁入五行六道，周围光影闪过，似乎进入了时空隧道。
然后，他娶了一个平凡的女子，两人在一片废土中安定下来。
陆续有流离失所的人前来投靠，日积月累，最初的两人之家渐渐形成了一个小村庄。
他成了第一任“村长”。
“我死后，就用这首曲子安送吧。”
妻子已逝，村长也到了弥留之际，床边围满了痛哭的老少村民。
泰阳看着“自己”摸了摸一个男童的脸蛋，语气慈祥“别哭。”
小男童很听话，强忍着泪水，像吃面条一样滋遛滋遛的狠狠吸着鼻涕。
村长笑了笑，最后环视着众人，缓缓闭上眼，像是告诉他们，又像是自言自语。
“十四岁之前，不要盯着死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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