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竟是万年之后,那河边又见她蹲着哭,此时已修成人形。
头顶真身藏不住,一身淡黄衣样貌轻灵可爱,他一眼认出她,笑着摸摸她脑袋。
她也一眼认出他,她笑着叫他:“大妖哥哥!”
他未问其缘由,一看便知,她虽得妖形化人身,但无半点修为灵力。简直就是一个废物点心。
他摸着她的脑袋,轻拂那朵花笑盈盈道:“本君愿助你成妖,渡你千年修为,你可要?”
她急急回道:“要,我自然要的。”
她眼下的泪痣泛着淡红色的光。妖君伸手触了触只觉坚硬而锋利,触感极冰凉,也不知这痣为何这般奇怪,他诧异一笑:“这颗痣好生稀奇。”
渡她三千修为,三千灵力,再渡换其体内腐朽妖血,想到若能再见修为定能涨不少。
再次相见已是三万多年后,他来妖界会友,闲来无事又来到了这河边,她仍在哭泣。
距今三万年,她的修为仍止步不前,但其容貌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变得极美,美如画中人,容色三分像极一个挚友,其人也成长不少,但却少了最初的那份阳光。
若不是额头的凤尾花印记还在,一身淡黄色,他当是认不出来她来。
那颗泪痣依然泛着血色,还是那般坚硬锋利。他没有问其缘由,安静的坐在她旁边摸摸她的脑袋。
这一次,她主动开口说道:“我隐约记得我的花色曾是红色。而哥哥喜欢黄色,我故褪去一身红,只为他独开一色,渐渐的,我忘了最初的自己是谁?我是否曾为谁独开一色红?我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了。”
“现在,我连自己曾经是谁,都已经忘记了。”
她哭够了,顶着红肿的双眼说:“我每天都在拼命修炼,变得和哥哥一样美丽,只为不让自己成为哥哥的笑柄。可我最终还是失败了。”
“我只成功了两件事,一是:褪了红,成了他喜爱的黄花,二是:改与他相似的容貌。再之后我再怎么努力修炼却总是无用。”
“哥哥是那般优秀,那般美好的人,本该高高在上,我却拖他后退,我害他受伤,他为我挡下无数妖劫。可我始终是一个废物,一个让众妖众仙取笑他的把柄。”
“我这一生都在追逐他的脚步,可是他飞得太快,我追得太慢!”
他惊讶极:“你哥哥是仙人?”
“哥哥一千前已修成仙,而我才刚入妖典。”
她神情欣喜,眉宇间傲骨风风,话至尾落其神情失望。看来她对自己极尽失望。
他豁然一笑,安慰:“修炼乃一人之事,若无缘于道,再如何逆天而行,横加干涉也于是无补。”
“我想追随哥哥的脚步,我想让哥哥以我为傲,我想向他护我一样护他,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笑柄。”
“可惜本君是个妖,无法赐你仙道。”这一次他颇觉无奈。
她摇头苦笑:“是我没本事,你帮了我许多。”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本君渡你十万修为,十万灵力,想必于你修为定有帮助,你可要?”
“要!要,我要!”
她决然应道,遂而将头埋下,双肩无助抖动:“可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见她无助的样子,他摆起浪荡江湖子模样,遂而随口说道:“本君喜好美人,不如你以身报答吧。”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他渡十万修为,可她却承受不住恩典,最终只渡三万。
而她依然也如他所愿,以身作答,殊不知就这一次露水之缘,却谅成大错。
三万多年后再遇,才知她是好友紫苑口中那弱不禁风的妹妹。她兄妹二人卷入他与帝释天的争斗中,成为他诛心劫中的牺牲品。而无辜的她,并不知他便是妖君,他为此计划好一切,定保兄妹二人一世无忧。
殊不知,那春时妖桃盛放,十里红妆迎来的只是死亡。当他将紫苑从天牢救出,回到弥天皇宫时。
她早已自尽而亡,留下一封血书,他以命相救。
但奈何情乱人心,紫苑心仪他,又嫉妒于心,勘算命数,错一切因果,故设下一场七世命局,来断尽二人永生情缘,夺回他的命数。
这一世,他与她总共才五面之缘。
当局开万年。第一世她嫁给他,乃是凡人之躯,与他只有七天缘情,那七天他给尽恩宠,他知道她并不爱他,七天后她命归黄泉重入轮回。
如此六世,每一世都一模一样,循环往复。他刻意每次待她如初,只望将来她记起曾经的自己。
他总是唤她一声:“爱妃!”
他们的人生融入未来与往昔的时光中更迭的幻境般。
在她脑中的闪现着……
闪现着……
如同前世今生般,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极光禁锢着它,它逐渐安静下来,然后砰的一声。
如浪涟漪翻涌,薄雾散去,它腾旋起,人身显现,血色微溢,有白衣飘飞。
鲜血从它幻人幻蛇幻蛟幻骷髅的身上流了出来,染红了它周身极光,染红了它的白衣。
按其曰化作个男子,一袭雪白玄衣,跨步立于水中,负手而立。
那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强势的力量,压得人心惊胆颤,喘不过气来。
男子眸光诧异,但看到自己浑身笼罩着时间极光碎片,才豁然开朗。
他望着她眉头拢起,嘴唇微微颤动着:“这一世她怎是妖?”
妖识探入脑中,才知一切,他摇头苦笑:“终是缘作乱。”
她的身体在燃烧,于水中痛苦的挣扎惨叫着。
一只卷着无尽极光修长的手伸了过来,仿佛有巨大的力量穿透千年而来,又像是他从千年之外而来。
手上戴着一枚诡异的戒指,是蛟蛇与白骷髅还有一种花彼岸花,它们交缠着。
他耳上带着血红色的耳钩,如花缠于他耳边,花枝是绿色宝石镶嵌的,皎洁银葩,散发着明血流光。
“阿凰,把手给本君。”
他微微一笑,她瞬间就醉了。
她见过天山上雪山灵狐的狐媚眼,一眼就可以将人的魂魄勾去。
却没见过有人的眼也如同狐媚眼一般,一眼就让人陷进其中的温柔。
她眼泼微微一凝,手已不觉何时掌于他手心。
天空暗雷滚动,苦涩幽香袭来,极光束起一束束光柱。
身体那股灼烧消失,那光柱中一幅幅人生影像,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可怖。
她仰起脸来,手伏光柱上,思索看到的画面,就听他淡淡一笑说:“你看到的那一段是你曾经过往。”
“我?我的曾经?”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觉诧异:“你怎知我叫阿凰?”
极光卷着他的身体,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他淡笑一声:“一场宿命论,七世命局,你已轮回六世,这是最后一世了。”
“你说的可是我?”
她皱起眉来,一张脸扭动着,他只笑而不回,接着说道:“你本局中人,未在宿命轮中相见,今夜于你不过一场梦。”
每个字从他薄唇吐出,听在她的耳中,都仿佛是虚幻,却又那般真实。
“梦?”她缓缓抬起眼,只见他衣发微微飘拂。她越加迷惑:此人口中似有玄机。
他望天一笑:“我意随道去,未想诛心有此插曲。杀人诛心,于你们不过食人心骨,于我不过是命里徒增死亡,试验一场,逃得过,跻身天道,逃不过化作尘埃落定。此方,你几人皆因我命数难逃…我决了去意…”
他伸手轻抚她的发丝,轻轻说:“你记着,抵达彼岸,方能活命。”
他倾身向前,眼角微微弯了弯,细长纯黑凤眼闪动着琉璃光芒:“阿凰,无论他做错什么事,永远不要恨他,他是这世间最爱你的人。”
她错愕一愣,不知他说的可是雪泉。
他手腕轻晃,指尖捻捏一块泛着霞光的令牌,随手扔入河底。
看着那令牌,她陷入了沉思问:“这是何物,怎扔掉它?”
他默了默,笑说道:“此乃行世令,得令者,行六界,掌六界。”
她默了一会,激动道:“你…你真是妖君陛下?”
他含笑点头:“是本君。”
“随本君来。”
她更惊喜了。
素来二人就有婚约,虽有耳闻,却从未见过。亦不知泉哥哥不顾她反对,硬要将她嫁给他为妃。
可是,如今见了真人,她倒是想一会与他说取消婚约。
那蛤蟆精见极光中,一块金色物样闪入潭底,只觉该是宝物,乃一脸精光,纵身跃入河底。
“道友,我先告辞了。”
她回头朝蛤蟆精喊了一声,将身一转,回应她的,只有水声哗啦啦作响。
没成想,妖君蓦地回头来看她一眼,眼中闪过可怖精光,嘴角扬起邪魅的笑。
一把携着她飞向河外去,他幽声一笑:“你的良人从不是本君,本君乃亦无良人。”
天空血色安静下来,他翩然而落在那树妖跟前,阿凰退隐一侧,不敢去听。
树妖吓得浑身颤抖,颤颤惊惊说道:“是你,万年之前的那场大战……”
“吾乃妖君!”他允了一声。
树妖闭上嘴。
他伸掌叠在树上,冷冷说道:“你在此万年不化,将永堕地狱。本君这有件差事,你若办好,便赐你妖道无疆。你可愿随本君回弥天皇宫博一博这未来?”
“妖道无疆?”
树妖来不及思量,急急躬身道:“小妖愿随妖君陛下而去。”
“你便唤长生吧!”
他顿了一下,眸子里射出惋惜的光,他别有深意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树妖说道:“谢陛下赐名。”
他嘴角挽笑,微一拂袖,极光闪闪将树妖收于袖中。
她从紫雾中走出来,夜风轻吹,幽幽苦香传来,青丝被吹飞,白玉般的鼻梁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他停顿片刻,回头对她说:“阿凰,今夜于你个会如梦一场,望你日后见此树妖能记,今夜本君与你说的话。”
她撇着眉,不解的点头,心中有诸多疑问,但见那双眼却无法问出口。
他侧脸扫了她一眼,嘱咐她:“阿凰记着,无论他做错什么事,永远不要恨他,他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刹时他周身泛着强烈的光晕,仿佛天界下凡的神明,带着一抹绝尘隔世的孤寂在世间已孤身行走太久,正逐步消失于黑暗中。
“我们前世相识?”
“你口中的她是谁?”
她囔囔自问,那白衣消失的尽头,她想起了一抹高雅相似的影子。
顿时,世界安静了。
“难道妖君陛下说的人,是泉哥哥…”
果然她痴爱疯魔,见人着白衣也能想起他,可是他不要她了。
她摔坐在黑暗里,眼中满是悲色,泪水哗啦而落。
林子里寂静无声,只有一片黑暗。
一朵彼岸花自地上生出藤蔓来,然后绽放起来,花蕊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下来。
意识尚未回笼,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风吹动窗外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铃声。
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她猛然坐起身来,抹一把泪水,意识昏昏沉沉,发出一声恐惧:“我方才又做梦了?”
“这个梦我竟然记得清清楚楚,犹如亲身经历般,那真的是妖君陛下吗?
他可真是强大而英俊,可是那又怎样,我依然不爱。
他怎及得上我泉哥哥的一分美,一分温柔,一分温暖,一点也及不上。”
她将额头冷汗擦掉,点亮烛火,只觉身上其味腐臭难闻,忙换了睡裙。
习惯性抱着膝盖坐在榻沿,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
“下雨了!泉哥哥还在坟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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