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带李迁去暖和的教室坐下,才缓缓道出一切。
徐沄川一直在清除这片区域的邪灵,近日邪灵开始聚集他便一路追到此,却发现已有先到之人,就不打算和李迁抢人头了,本该就此离去,却发现结界内还有活人……
李迁心不在焉,淋湿后整个人焉了吧唧,想起徐沄川三两下念决点穴,黑脸小鬼就逃出许箜凛身体,不稍一会功夫就把鬼收服入了瓶囊。
李迁是有些丧气,总不能说今晚都白忙了吧,还被同行看见自己暴力驱鬼的场面,李迁难堪的脸热,连开口出句“谢谢”都好艰难。
徐沄川很能察觉人的情绪,加上李迁小嘴撅的老高,他一笑淡然的说,“多亏了你,累成这样都不带嫌,我是真没见过近身术如此这般敏捷的,要不是你受伤落了下风,我都不需现身这样班门弄斧。”
你当哄小孩呢?…李迁收回敷上药粉的手,这话反而准确刺激了少男脆弱的自尊心。倒是徐沄川一身古代人的打扮让他目不能移,腰系玉带挺拔的身如玉树,那碧波伴清澈的眼神,除了师父,李迁真也没见过这么仙气好看的人。
“我早该出手的,是怕乱动手坏了规矩,这样选择旁观真是……让你白白受了这些苦。”
“够了够了!…我!我真的没事,才没你说的那样。”
李迁也不顾自己打断话有多无礼,他此刻惶恐极了屁股底下坐钉床,谁让李迁在泥巴里打滚习惯了,这种话叫他左右都不敢受。
“…谢,谢你今日为我出手。”李迁脸憋得通红,还好灰头土脸下掩盖了不少,他眉头拧出的疙瘩被徐沄川看得清清楚楚,暗暗偷笑真像只落水小狗。
李迁反而思考着,怎么会有人穿道服这么好看,自己要不要也整一身,倘若他有机会长高,是否会有这样飘然若仙的感觉。也罢了,李迁叹口气“真是有些累了,今天太糟了,得亏你这都不笑话我。”
徐沄川一时忘记将卷好的纱布收起,但他刚才确实是笑了。
“累了吗?那就闭上眼,这一切都是梦,闭眼睡回去。”身后冷不丁一个声音悠悠传来,李迁眨眨眼“稍等,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可身前的徐沄川并未开口,他刚扭头只觉耳后被手指撩了下,就身子失去知觉往后倒,闭眼昏睡了去。
“这小疯子,真是痴。”许箜凛笑了笑接住李迁入怀,也知道徐沄川突然出现,可不像表面说的那样因为结界内的活人,而是怕他反过来把李迁玩坏。
许箜凛长袖衣袍洒在桌上,不束半挽的墨发飘飘洒洒,如此懒洋洋,那句感叹的句话出口时,声音就像吻在李迁脸上,叫人腻得肉麻。
“大人,我……”
“好了,我懂,你也是思念心切。”
许箜凛翘着腿,心上并不在意徐沄川违背了他的旨意,回头抬手揉住鞍宁的小脑袋,“小东西,你倒是真不客气啊?”鞍宁正坐在课桌上发呆,这会吓得脸色比原先更白了,“不不不!我……大人!”
“现在李迁心中你更重要,以后好好跟着他就行。”
许箜凛一眼看出,跟随李迁后,鞍宁比他原先找到时生动活泼,当时就像没人要的可怜孩子,什么都听不着看不见。现在一切都圆满了,许箜凛自然长舒一口气。
李迁被送进徐沄川怀里的时候,徐沄川也长舒一口气,不安的心终于像石头落了地,他抱着李迁跟在许箜凛身后,明月悬着倾泻月光,他们隐隐消失在幽暗的长廊,直到化成一点光消去,今夜才落下了幕……
但并不是完全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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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雾湿浓,昏昏沉沉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李迁将身子缩进浴缸中,已经忘记自己是何时回到家的,但一切结束了,总归是好事。直把意识融在弥散的湿润空气中散个干净。
酸疼异常的身体让他迷迷糊糊,记忆又回到了一百年,那段人生最黑暗难明的日子。那时李迁憎恨命运憎恨时代,抵抗成为摄魂师的宿命,可他无父无母,一个乱世中的孤儿命比狗贱…
以前拼了命的什么都放不下,现在却连命都不在乎,李迁变了,却唯独不想放弃寻到一百年前离散的亲人,这是他支撑到现在的全部念想。
沐浴净心结束,李迁照例在堂前供桌上三柱香,敬他的救命恩人,摄魂师赵家最后一脉传人赵孝迁。
画像中的老人道骨仙风长眉入鬓,目光柔和穿过了岁月凝视李迁,仿佛在问:这世间什么时候才能不需要摄魂师?
李迁目光沉沉没有了那丝坚定,这世道哪一日真正太平过,他一个人怎么足够平复万鬼的冤屈。
随后融了两张符就着愈合的药水一饮而尽,最多能顶四个小时,足够带出鞍宁的妹妹了,带上各式样法器法绳,伏魔卷轴。此时钟表正好走向凌晨两点,李迁心事重重打开卧房门,却一秒震惊了……
“卧!徐道长你……你们怎么在这!?”
李迁合上房门压低声,差点心都跳出来了。
只见许箜凛躺在他床上双目紧闭,似乎昏迷很久了,鞍宁正目不转睛,观察李迁玻璃缸中的小黑蛇宠物。徐沄川虽早有预感,也被李迁卧槽一声吓了一跳,咯噔一下端坐的身子不再像方才那样沉稳。
“你当时昏倒得突然,我只好这样问出你要回哪,也是为了这个少年,和你的安危,如果你实在感到冒犯,我稍后就带他离开不惊扰你的家人。”
此时许箜凛在李迁床上翻了个身,倒是没一点昏迷不醒的样子,全让徐沄川想如何圆谎去了。
“李迁?……今日之事料理的如何?”
不巧,门外还传来师父不是时候的慰问,李迁身体贴住门心突突狂跳,“我去去就回!你……你们千万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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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做贼但堪比做贼,李迁合上门笑得心虚,此刻他要绞尽脑汁想办法“金屋藏人”,甚至不能走大门要翻窗去办事。天底下李迁最怕两样,一是师父,二是蛇,好巧不巧面前这位柳神仙尊都占了。
“师父,您怎么…还不休息,今日怎么不在竹林饮茶栽花了?早知师父要出来,我一定把事都推干净好好陪您……”
说是陪,但李迁已经不着家半年了,唯独今天头碰头撞上了师父。李迁吓得牙关都在打颤,看来他很不擅长心里藏事,一直被那双凌厉的眼审视到呼吸加快。
“你是不是要出门,我见供桌下柜子被翻得底朝天。”
屈子轩垂目不紧不慢抿了口茶,抚摸着手指上婉转温顺的小黑蛇,目光不经意的在李迁身上流转,绸缎般润色的白发顺垂在胸口,孤冷高傲的玉面冰冷如霜。
“师父……快来不及了,待天亮回来我一定交代得清清楚楚,我对师父真的从未有隐瞒。”
李迁不会知道,屈子轩脸臭的原因是自己宝贝徒弟因这些无礼之徒受了伤,还想当面瞒天过海?屈子轩气得眉头紧锁,眉心红色的玄印扭曲起来。
“师父…”李迁轻轻叫了声,不是他不想着家,是师父自出关后对他控制欲是以前的二十倍不止。李迁不是翅膀硬,只是一个放养你二十年的自由式家长,突然对已经成人的你束手束脚,李迁深感大不妙,如今被逮住是哭笑各两半。
“师父别这样,皱眉多不好看……您看这茶都凉了,我立马去好好给您沏一壶。”李迁顺势接下屈子轩手中的茶杯,嬉笑着推人下楼,他小脸贴紧屈子轩结实的后背,贪婪的细嗅师父身上好闻的兰花草药香。
“你如实告诉我,徐道长是谁?”
李迁汗如瀑下,心里十万个后悔自己刚才咋就脑抽喊那么大声,现在全世界都竖耳朵等着听徐道长是谁。这人是谁?!李迁也想知道,可他都来不及问就被赶到师父面前了。
大概是天底下第二好看的人,第一还是师父。李迁不要命的嘀咕。尽管心中十万火急,还手不能抖的重新泡茶,再沏上一杯吹凉恭恭敬敬给师父送上,看见师父十分勉强的点头默许,李迁拔腿跑上楼前听见一句,“贼都要笑你更像贼,以后从正门走。”
靠!果然人倒霉到极点就能翻身,李迁这回信了,师父今天仁慈得就像吃错药。李迁呼哧呼哧跑上楼卷发已经乱成鸡窝非主流,撩撩刘海后若无其事的推门进去,李迁这人可以不要脸,但形象还是得要的。
没成想一推门竟然落了空,屋里谁都不再有了,只有鞍宁和缸中的小黑蛇大眼瞪小眼,看谁先眨眼。
“也难怪……”李迁丧气的揉揉卷毛,反正也不指望睡不醒的许箜凛帮他忙,徐道长更是没理由等他,现在这样反而更好,李迁强打精神收拾法器,毫不犹豫领着鞍宁跳窗从后院走了。
静悄悄的夏夜,山林的风是微凉的,鞍宁感受到李迁心情异常,静静飘着也不敢出声。
天地间仿佛只剩李迁一人,他又走回了当时的路,在冷漠的大地上如何都留不下自己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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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到目的地踏入山林前,李迁嘱咐鞍宁三点:“绝不能暴走,有我指示才可以行动。倘若我陷入绝境,你逃回家去三楼最后一间房,敲门三下点香请师父来救我。耐心一些不要惊慌,我们会没事的。”
李迁最不想发生第三种情况,而且这次是他自作主张的做法。他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天,祈求天慢一些亮,否则入晨他灵力减弱,一切就会往最坏的情况发展。
仍是一百年不变的黑夜,迷雾重重的路让人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不知深陷心魔的摄魂师少年,能否一如既往破了险象,救他的器灵于乱世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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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屈子轩饮下最后一杯茶,心中的尽是苦味,窗外落下的雨扰乱心神,叫他不能再平心无动于衷。
“覃汰,跟上去,顺便查查那两人什么来路。”
小黑蛇钻出屈子轩撩起的青色长袖,落地化身黑衣冷面的侍者,“大人,那李迁是否由我安全带回。”侍者马尾高簪,挎着剑弯腰恭敬询问。
“那是自然,他是我徒弟。”却怎么可能只是徒弟。
屈子轩眯起眼,就着昏黄的灯影朦胧,又回想起那一幕幕泌入灵魂深处的柔情画面,李迁也还是从他的,变成了可以允许别人的。
“三十年真的这么久吗?”
出关后的他,真的这样执著得太过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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