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枣红色的烈马趟着泥泞,在狭窄的山路上逡巡。昨夜的暴风雨已然消歇,细细的雨丝折射着微微泛起的天光,似乎在告诉马的主人,天亮了,此行的终点也快到了。
“爹爹,我们快到了吧”,女孩仿佛10多岁年纪,揉了揉惺忪迷离的睡眼问道。“吁……”。前面的人勒紧缰绳翻身下马,后面紧随的小厮匆忙止住马蹄,快步走到跟前。“老爷,想必那一处便是了?”。顺着手指的方向,晨起的烟雨笼罩着数里之外的一处院落,飘飘渺渺,影影绰绰。“应该是了”,那人疲惫地说,“真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啊”。
“老爷,小人跟随您想来也有十几个年头了,还是头一次见您既不乘轿子,也不穿绸缎,布衣青衫,顶风冒雨走了这许多路程,不知道要见的这位爷是个什么人物?”小厮一边问一边接过缰绳。
“唉……,想我顾某人自任鄂州知县以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只求县治清明,黔首相睦,三年来抓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可是北面盗贼屡禁不止,县内百姓流离失所,加之天象异常,灾变四起,饥民蜂拥,饿殍遍野,有司勘问不断,言官弹劾频仍,若不是承蒙庙堂之上几位老大人的庇护,老爷我恐怕……唉……”顾知县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发出一阵叹息,不知是疲惫还是伤感。“我与张文明同为生员,早年间素有交集,我金榜高中而他却仕途暗淡,归隐山林十有余年,”。“老爷,不要悲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且暂回,告诉夫人勿要挂念,三日后还到此处等我”。说着褪去雨披,撑开纸伞,一边吐纳着升燃的晨露,一边独自向半山腰走去。
彤日初上,云销雨霁。在离这个独门孤院还有百十米的地方,顾知县突然站定,使劲地揉着眼睛。“不对呀,这张文明已过而立才添得一子,儿子今又中了举人,应该阖家相庆,张红挂彩才是,怎么像办了丧事一样?”顾知县定睛瞧着不远处门首一左一右挂着的白纸灯笼暗自狐疑,半个时辰过去了,不知道围着这个不大的院子转了多少圈,才下定决心去敲院门。
咚咚咚……。“容叔,看看是谁在敲门。”张文明此时正跪在父亲的灵位前,拨弄着暗淡的烛芯。旁边侍候的老家院应了一声,紧了紧束在腰间的白色孝布,出了正厅走到大门前,吃力地抬起门栓。
随着门轴的晃动,门板上早已斑驳的黑漆零散剥离,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
“动问老丈,这是荆州张文明府上吗?”顾知县拱手问道。“是的”老家院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衣着穷酸却在眉宇间隐隐透着庙堂之气的书生,“敢问先生仙乡何处”。“不才鄂州顾某人,敢烦老丈通报一声”顾知县回答道。“先生稍待,容我禀报我家主人”。老家院佝偻着身形打拱离开。
吱……,斑驳的门板缓缓打开,门板上零零星星的蜘蛛网随着开门声一丝一丝地剥离开来。
张文明和顾知县携手来到厢房,分宾主坐下。看到多年老友,张文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吩咐看茶。
“老大人身体抱恙,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真是把我当成外人了!”。顾知县呷了一口茶,犹豫再三责备道。“顾兄……”张文明突然嚎啕大哭,良久才平复住情绪:“兄长教训的是,家父如果真能寿终正寝的话,我何至于如此悲痛。”张文明接着道:“家严自幼好行侠仗义,常常在街市中替人出头,练就了一身功夫。又蒙祖荫,在辽王府内谋了个护军的差事,虽身份低微,却也能养家糊口”。“前日,忽然从辽王府内传出口信,说家父贪杯酗酒,一命呜呼,怎让人信服?家父素来节制,哪怕逢年过节也不会贪杯误事,况且在王府当差,法度甚严,又怎会饮酒过量!我看必定是王府之人使得坏”。
顾知县担心张文明口无遮拦的说下去,忙打断道:“兄长休要再言,虽说当今圣上大权独揽,各王爷君王都分封外省,且不能出城,无职无权,与当地官府也是两不相干、秋毫无犯。但是辽王毕竟是王公贵胄,皇室宗脉,岂是你我这等人能比的。我劝兄长还是忍气吞声、韬光养晦的好,不要再追究老大人的死因了,这样于你于我侄儿,有百利而无一害啊”。张文明本就是性格懦弱之人,顾知县这一番至情至理的开解,让他稍稍沉静下来:“顾兄,方才只顾得说不才的家事,敢问兄长光临寒舍,有何见教啊?”
顾知县连忙拱手,“岂敢岂敢,这次前来叨扰贤兄,本有一事相求,岂料贵府遭此大祸,不知当讲不当讲”?
“兄长切莫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只要能帮上分毫,愚弟自当尽力”张文明说。
想我顾某人生于原野,长在瓮牖,悬梁刺股,以期三餐可继;枕瓢而卧,冀盼立业有着。进学于泮官上痒,承蒙国家推恩,家师不弃,发给勘合,任职小县。甫一到任,未敢忘范希文天下之忧,杜少陵广厦之怀,夙兴夜寐,案牍劳形,勤练敏达,心系黔首,无一日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可是,自任鄂州知县以来,虽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只求县治清明,黔首相睦,三年来审验查案、稽逃捕亡,善施教化,与民修养生息。可是北面盗贼屡禁不止,县内百姓流离失所,加之天象异常,灾变四起,饥民蜂拥,饿殍遍野,有司勘问不断,言官弹劾频仍,若不是承家父和蒙庙堂之上几位老大人的庇护,我恐怕轻则身陷囹圄,重则身首异处了”顾知县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发出一阵叹息,不知是疲惫还是伤感,接着道:“此番前来,有一事相求。愚兄年过不惑,只得此一女,虽生性浅薄,但阖家以掌上明珠相待。前些时候,县里发生一起命案,愚兄素来耿直,就依大明律例照常办理,岂料凶手与严阁老有些瓜葛,昨日接到快报,要我赴京到严阁老家请罪,家父虽为一省巡抚,却也无计可施。想想与此去必定凶险异常,家业事小,只怕会殃及小女。今不揣冒昧,想让小女在贵府寄居数载,待时局稳定,我再将其接回,不知贤兄可否答应不才这个过分的请求”?
张文明道:“我与兄长情同手足,你女即我女,何来分内分外之说!若兄长不弃,大可将令爱交与我抚养,况且还能与小儿做个玩伴,何乐而不为”?
“多谢兄长抬爱,那就一言为定。”顾知县拱手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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