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宫中传丧报 深宫锁恩念

“母后,女儿回来了!”慕容昭如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自她入了江湖后,跟母亲已是数年未见。

“昭儿回来了?”一个轻柔的女声从内房里传来。随后珠帘声动,那人穿着盛装款步而来。她,便是于国母仪天下的国母,慕容昭如的母亲——沈知梦。她身形单薄,步伐很轻,似一阵风便能把她吹倒。

“给母后请安!女儿不孝,数年未能归来探望母亲。母亲,女儿写给您的信可有收到啊?”慕容昭如看着母亲,竟不知是从何时起,母亲的头上添了些许白发,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不再与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一般了。

她不由得有些哽咽,依稀间似有泪珠在眼眶中滚动。她不敢让母亲瞧见,便轻轻地将头埋进母亲怀里,喃喃地说到:“母亲,我想你了!想你给我唱歌,想你带我去看戏,想你陪我一起放纸鸢,想你摸我的头……”说着说着,她抬起头,却不小心撞见沈知梦心疼的眼神。她立马懂事地话锋一转,嘿嘿笑道:“母亲,其实我只是饿了,想吃杏花酥了。”

“可有去你父皇那里请安?”沈知梦隐忍着她对女儿的思念,问道。

“父皇事繁,不一定有空见我,我还是不去打扰了他了吧……”

看着沈知梦还欲说些什么,慕容昭如接着又说到:“哦,对了,父皇的寿宴上,应该有很多好吃的吧?算啦算啦,我且先留着肚子,晚上去吃个痛快!明儿再到母亲这里来吃杏花酥!”她伸了伸懒腰,”母亲,我就先回啦,去补个瞌睡!”

慕容昭如着实害怕母亲催她去见父皇,便托词匆匆拜别了母亲。

她对她父皇,其实一直心有耿耿。不仅因为父皇对她的冷淡,还因为她偶然得知的,她父母之间的前尘往事:

母亲本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奈何一见钟情于父亲。父亲为人刚直不懂变通,又非嫡子出,故而十分不受先帝喜爱。可他,偏偏一身傲气,满怀抱负,要与其他皇子一争天下。母亲家族在江湖中势力庞大,父亲为了借助江湖势力娶了母亲,顺利登上了帝位。登位后,父亲陆续又娶了几个妃嫔。母亲虽然后位依旧,夫妻之间也算和睦,但却渐渐地生分了起来。她曾听宫人说,当年母亲生下她兄长慕容济时,父亲只匆匆来看了一眼,便到熠妃那儿陪她和她的儿子——大皇子慕容溟去了。而母亲生自己时,父亲更是从未出现过,只是差人送了几件玉如意、金银器饰,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婴孩儿衣服。

她们的父亲似乎始终都不太喜欢她们兄妹二人。也难怪,那慕容济人前总是一副懒散模样,平日里除了吃吃喝喝,便是游戏人间,朝堂上下都道他“蹴鞠射击投壶马球样样在行,经纶武功诗词韬略一窍不通”。然而,慕容昭如知道,传闻不过是传闻罢了。君不见,无数个清冷夜里,慕容济孤坐台前苦读的昏暗灯火;更不见,四下无人的更漏时分,那挥舞揽月抛下的剑光如水。毕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又怎么会没有胸怀家国的志向呢?只是他的韬养,同她的避让一样,都是为了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中,平安地活下去。

说起那皇长子慕容溟,也确实是颇有才能。数年来,他执掌十万禁军,治军有方,军纪严明。而他纵使身份尊贵,颇得父皇赏识,也从未骄逸,反而更加低调务实,谦卑有礼。正因如此,朝中大臣每每与皇帝议及立储之事时,都会盛赞大皇子的德行,认为应当“立长不立嫡”,或是所谓的“立贤不立嫡”。而在这拥立慕容溟的朝臣中,主心骨便是国相李长旌。

躺在榻上,她思忖了许久,直到精力不济,沉沉睡去。

夜晚的华宸殿歌台高筑,灯火通明。于国六品以上大臣,以及外邦使臣都来为于国国主——慕容苏贺寿。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朝中大臣们前前后后来到殿中,大都先去慕容溟那处行礼、寒暄,复而落座在自己方位上。熠妃看着朝臣们此举,自是十分得意。可慕容溟的神色,却似乎并不高兴,反而十分忐忑。

对比慕容溟那处的热闹,慕容济这里可谓门可罗雀,十分冷清。慕容昭如看着这一切,似乎再一次笃定了她心中的纠结。

就在这时,天下兵马大元帅薛隐元,带着他的独子薛最走了进来。这个薛隐元乃于国当下唯一一名封侯的将军,手握百万雄兵。与其他朝臣不同的是,他父子二人先去慕容济那里行了礼,而后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这点让慕容昭如看在眼里,颇为感动。

众臣纷纷落座了好一阵子,眼见着时辰将过,今日主角——慕容苏却还是迟迟未到。大家开始纷纷小声议论,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此时,慕容昭如心中了然地将嘴微微抬起,心想,这消息虽是比预期来的迟了些,但好歹,终于来了。

半晌,只见慕容苏疾步走来,悲恸地说道:“朕刚收到了奏报,子喻(于国国相李长旌的字)昨夜竟在府内,连同家眷十二口人一同被杀。一夜之间,让我于国痛失肱骨!慕容溟,你混账!徒掌十万禁军,却在你治下发生这等事,你可知罪?”

慕容昭如漫不经心地提起酒杯,喝了口酒,冷眼地望着这殿内的局势。此刻,慕容济正充满震惊地望向了她,四目相对,一切便都了然了。

“儿臣知罪,愿领父皇责罚!”慕容溟慌慌张张地站出来,跪倒在地。众大臣见皇帝大怒,纷纷随之匍匐在地,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华宸殿,瞬间万籁俱寂。

当今天下,若说有几段为人津津乐道的奇迹,其一,便是这于国相府。相府迄今已立百年,代代皆出安邦定国之豪杰,经六朝,却可圣眷不衰。当朝丞相李长旌,文韬武略,杀伐决断。十六年前,凭着他的智勇谋略,在随、金两国间游走,最后成功施以反间计,使得势力遍布西金、东随、北清三国边境的上官家族自立门户,建国立邦,称国号为“恒”。上官家族建恒后,历年来不断的割据、扩张,不仅向西蚕食了金国数座城池,更是向东将随国领地侵占得只剩了东边临海的一小块弹丸之地。此后,恒国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阻断清国南下侵于的屏障,保于国和平安泰。正因此计大成,慕容苏对李长旌这个丞相极为器重,且不说财权、兵权等,就连储君的废立,也曾找他来商讨。

“给你五日时间彻查相府之事!”一直以来,慕容苏的语气从未如此严厉过。

“儿臣遵旨!”慕容溟匐着腰,战战兢兢地领过旨意。

又是一阵子死寂般的沉默……

“今日,都散了吧!”慕容苏深吸了口气,令道。

大臣们纷纷躬着身子退了下去。慕容昭如正准备起身离去,慕容苏却突然叫住了她。

待所有人退出华宸殿后,慕容苏缓缓地走向了慕容昭如。慕容昭如低着头,眼见着慕容苏的脚步已近,不自觉地退后了一小步。她有些紧张,食指来回磨梭着大拇指的指甲盖,猜测着,莫不是父皇已经知道是她所为。

“昭儿,近来都好吗?你素日都在江湖,近来多往宫里走走吧。多去瞧瞧你的母亲,她身体不好,需要陪伴。若是得空,也顺便来看看朕,7年未见了,朕都不知,你竟已长成如今这般模样了。”慕容苏俯身到她耳边,十分温柔地说到。

听到父亲只是寻常的问话,慕容昭如不由得松了口气。也是,那东西,这世上根本没人见过,更不会有人查到李长旌真正的死因。

慕容昭如依旧低着头,不曾抬头看见慕容苏眼中的灼灼目光。她用手肘触了触怀里那支珊瑚,怯生生地回道:“父皇,儿臣这次回来,会待上一段时间的。也会多待着母后身边。只是,父皇那儿多有大皇兄陪伴,儿臣去了怕是画蛇添足了。若是父皇有事儿召见,传唤我便是了。”

见慕容苏再未说什么,慕容昭如方才小心翼翼地抬了头,看了一眼这个既令她想念,又让她畏怕的父亲。这才蓦然的发现,父皇的鬓发不知何时已染了秋霜。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是那个往来无双的常胜将军,是那个冷峻威严的一国之君。记忆中的父亲,分明还是年轻模样,却不知为何,此刻的他,眼里布满了血丝,神情那样沧桑。如此想来,她在岭中收到的成千上万封的宫中秘传,只怕是连宫中诸事的十分之一也不曾叙到。

“反正儿臣近来就在宫中住着,若父皇想见,也是容易得很的!”慕容昭如担心自己方才的回话,会让父亲觉得不悦,于是又生生地补了这句。

辞别了父亲,慕容昭如一路小跑着去往母亲寝殿。今日,母亲因为身体抱恙,甚至都未到华宸殿给父亲贺寿。慕容昭如自是十分担心母亲的身体,更忍不了对母亲的思念。而这一路的穹中月色,宫墙深院,空寂小路,仿佛把思念催得越来越浓。

“母后!我回来了!”没等通传,她便匆匆地推门而入。沈知梦惊慌地从床上坐起,卡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母后,您?”慕容昭如急切地问到,印象中,母亲在白天的时候,分明还是好好的,只是显得有些疲倦。为何此刻……她看了看妆台上艳红的胭脂水粉,顿时明白了一大半。

“无妨,只是今日有些乏了,休息片刻便好。”沈知梦撑着起了身,气力不济地说着,“今日太晚了,昭儿你且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来我这里,我给你做你最爱的杏花酥。”

“母后,今夜,就不能宿在您这儿么?我想跟母后讲讲话了!”她撒了撒娇,上前扶着沈知梦坐回了床边。

“昭儿,你父皇既给了你自己的寝殿,就应当在那里歇息方才合规矩。况且,还有一年,你就到了该给你取字的年纪了。到时候开府封郡的,难不成还这般小孩子心性?!”皇后温柔地说道。

“女儿知道,”她顿了顿,“女儿只是困了,想着母亲这里比女儿的住处近些,偷个懒罢了……”慕容昭如说着便起了身。

“那便住下吧,我让兰末把偏殿收拾收拾。”没等慕容昭如说完,皇后便打断了她的话。

慕容昭如听后,又开心地坐下了。她有好多想说的,但此刻,她却只想将她这些年经历的趣事一一讲给皇后听。皇后斜卧在床上,听着女儿那些天南地北毫不着调的故事,乐得合不拢嘴。

很快,已是子时一刻了。慕容昭如怕耽误母亲休息,十分不舍地辞别了母亲,去到偏殿歇息。刚一进屋,便闻道一股子的水果茶香。这是青杏的果香味,慕容昭如没想到,在这冬天,竟还能喝到青杏茶,只怕是春天的时候,就在地里窖着的了。床前的屏风上,绣着“梅子黄时雨”,是她喜欢的画。走到床边,她用手轻轻地摸过床面,手掌顿时一阵温热……

这哪里像是临时收拾准备的客房,分明应是早就备好,而且还是专门为她备好的房间。

慕容昭如躺倒在了床上,任这温热的感觉在全身蔓延开来,感觉像是母亲温暖的怀抱,又像是父亲教她舞剑时的微笑。母亲曾告诉过她,在这皇宫深院中,所有的爱都应该是克制的。但唯有此刻,她只想不管不顾的尽情释放这浓浓的思念,思念这七年来未见的亲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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