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寅时。
天未亮时,独孤月便奉着茶入了舍内。厅内一片漆黑,她轻手轻脚的将茶托放在茶几上。她估摸着司马御云此时应正在内屋休息,以她的轻功,想潜入离内屋有些距离的书房而不被发现,应当不难。独孤月屏息走到她昨日藏香囊的位置,却发现不知何时,香囊竟被人移了位置。她慌忙的在附近寻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找到香囊。
独孤月将香囊放入怀中,随后端起茶托径直朝书房走去。她终于有机会单独踏入司马御云的书房了。要知道,司马御云书房中的那些个折报,江湖朝堂皆有,可算得上是写满了这天下风云啊!
正当独孤月行过回廊,将至书房时,隐隐看到书房的门窗都大开着。多年行走江湖的直觉告诉她,这情况有些异常。一阵微风吹过,些许血腥味扑来,循着方向,似乎还有隐隐的微弱的呼吸声。
显然,时机不对!独孤月刚欲转身离开,却听见房内传出司马御云的声音:“既来了,何不进来瞧瞧!”
独孤月停住转身,然后镇静地走进书房。借着淡淡的月光,她总算将屋内的情况瞧了清楚。
司马御云此时正倚墙而立,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个蒙面人的尸体。
“是你?”司马御云颇有些不可思议的语气。
“禀公子,正是奴婢青溪!奴婢来得不是时候,这便退出去……”独孤月低着头,隐隐听见司马御云内息有些混乱。独孤月迅速明白了。今夜,怕是有人想趁着夜色了结司马御云的性命。
“他们……就只派了你来?”司马御云声音显然比刚才微弱了些,却不改那一贯轻蔑的语气。
“公子这是何意?”独孤月有些莫名,心想:莫不是,司马御云将自己也看成了同这些黑衣人一波儿的刺客了?
司马御云一动不动,只用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独孤月,看得独孤月心中一阵发毛。
“公子,奴婢真的,只是因为今日看错时辰,故而茶沏得早了些。若是扰了公子清静,稍后便去领罚就是!”独孤月早就想过,如果被人撞见,就用这个理由。她也预料到了,这个理由在司马御云那里定是行不通的。她盘算的是,司马御云拆穿她的谎言,让她领个重罚,再逼得那绿桃主动出来做证,也好叫司马御云知道冤枉了她,这一出苦肉计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演成了,司马御云也不会再怀疑她入书房会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万万没想到,这时机,竟然跟司马御云遇刺的时机碰上了。
司马御云显然是对独孤月的这套说辞,半个字也未信。
“你不妨猜猜,你是我剑下第几个亡魂?”司马御云提起剑,将剑指向了独孤月。
独孤月望着司马御云,只见他一个人伫在墙边,旁侧却不见庭丰的身影。作为司马御云的贴身护卫,庭丰几乎时时都在身侧,而此时,却不见庭丰的身影。独孤月心想,看来今日想取司马御云性命之人,也算是认认真真地计划了一场,甚至为保成功,细致得把庭丰都计算在内了。
正当独孤月想得出神之际,几个由远及近的呼吸声将独孤月拉回。独孤月迅速转身,见几个黑影夹着道道剑光袭来,那剑光甚是凌厉狠绝。她举起茶托,挡下了正面直劈而下的一剑,余光却瞥见似有另几道剑光直奔司马御云而去。司马御云用剑一一挡了回去,却被独孤月听见他已混乱异常的内息。习武之人都知道,比武中,一旦有人内息若乱了,那便如强弩之末,即便有再凌厉的招式,也不过只是苟延残喘的花架子罢了。独孤月虽不知以司马御云的武功修为,今日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却也知道,眼下他内息的这种情况,怕是很难再长时间地招架如此猛烈的攻势了。
那群黑衣人目标十分明确,隔开独孤月后,便都径直地冲向了司马御云。独孤月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招招都是杀招,不计后果,不留余地。数十招下来,司马御云虽也斩杀了几个黑衣人,却仍有人不断涌入。独孤月用她蹩脚的剑法自是也帮不上什么忙。眼看着,司马御云被逼到了墙角处。
司马御云一边看着源源不断涌入的黑衣人,一边跪坐在地上,勉力用剑撑着身体,眼下的他,没了那高高在上的威严,而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此刻,独孤月听到舍外有大批步调相仿的人朝着书房这边奔袭而来,与此同时,一道寒光直奔着司马御云而去,眼见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以独孤月此刻与司马御云的距离,要想拦下司马御云头顶的那道足以致命的寒光,若非用血莲,就只能……
独孤月冲了上去,生生地用手握住了那人的刀,挡在了司马御云前。刀上的力很大,独孤月用尽力气,才勉强能与刀上的力相抗衡。殷红的血顺着手不断地淌了下来,不一会儿,只觉得袖子湿透了。疼是真的疼,甚至都有些晕眩了。她心里责怪着外面的那些个亲卫,行进的速度也忒慢了,听那脚步声,明明也就百十米的距离,竟花了这么久时间还未到。本以为这次自己无非是受个轻伤来获取司马御云的信任,却不想,再这么僵持下去,只怕这手都要废了……恍惚间,她觉得刀上的力似乎撤了,眼前那黑衣的人影似乎也随之倒下。
独孤月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昏暗,听觉却异常灵敏。她听见步调一致的亲卫队蜂拥入舍。终于,这场惊心动魄,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方才那短短数十秒,仿若过了数年。
“公子可还好?”独孤月悬垂着双手,吃力地转过身来,看见司马御云正怔怔地望着她。
“无碍。”司马御云咧了咧身子,顺靠在了墙边。
“公子,卑职失职,竟被人调虎离山了。”庭丰懊悔不已。
司马御云看着独孤月血流不止的双手,遂示意庭丰,赶紧给独孤月涂上秘制的止血药,又喂给她了一颗益气丹。大约半盏茶功夫,独孤月觉得不似刚才那般难受了。眼看着亲卫队来来回回匆忙收拾着这一屋的凌乱,直到天有些发白,一切又都平静如初,仿佛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
“今日之所见……”庭丰一脸严肃的对着独孤月,正要往下说,独孤月便识趣地回道:“公子请放心,今日之事,奴婢什么都没看见……”独孤月艰难地撑起身子,向司马御云行了个礼:“只是奴婢这手,恐怕今日不能给公子奉茶了。”
司马御云静默地看着独孤月的手,还有鲜血染红的两片衣袖,眼中竟有别样的神情一闪而过。好在,没有教旁人发现。
“我在你们心里,便是如此的不近人情么?”
独孤月抬头吃惊地望向司马御云,嘴上不敢回什么,心里却想着:难道,不是么?
见独孤月半晌没有答话,司马御云又说到:“罢了,你且回去好生休息几日吧!”
“谢公子!”独孤月起身退出了舍内。
司马御云何以今日内息全乱?又是何人要置司马御云于死地?经此一事,独孤月心生许多疑问。
“怎么这就回来了?”听到独孤月推门的声音,绿桃一面说着,一面上前去迎,却看到那沾满血的袖子。“你这,是怎么了?”
“还说呢,刚才太黑,进去的时候没注意,竟撞在舍内那口银月刀上,给自己划了两条大口子。”独孤月笑着低头示意道,“喏,幸不辱命,你香囊在我怀里。不过,还得麻烦你自己取一下!应该没被我弄脏吧?”
绿桃取出香囊放在一侧,“你这包扎得也太随意了吧?我重新帮你弄弄。”其实,独孤月明白,她编的这个理由糊弄不住绿桃。好在绿桃是个识趣的姑娘,见独孤月不愿多说,倒也不再多问,只径直去取了医药箱,开始给她重新包扎起来。许是看着那么多血,绿桃说话都有些哽咽了,“青溪,你这伤口挺深的,这几天可千万别沾水了,你的活儿,我替你做!”
“一个人的活儿都干不完,还一人干两人的,你真当自己可以一分为二啊?”独孤月见绿桃这样,便宽慰她道,“放心吧,我这伤,养几日便好,而且,公子已许我休息几日了。”
“那就好,那就好。”绿桃听后,总算是放心一些了,遂赶紧帮着独孤月将血衣换下。
这几日,独孤月老老实实地待在房内,算定司马御云一定会因为自己那天刚好跟那些刺客同时出现而来询问于她,却不想,一连数日竟都风平浪静。
“今日,我听别人说,前几日,翕云舍内半夜有些奇怪的响动。唔,就是那日你……”绿桃这日当值回来,正饶有兴致地准备跟独孤月分享一个小八卦。
“伤可好些了?”司马御云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推门而入,打断了绿桃的话。
“回禀公子,奴婢好多了。”见司马御云亲临,独孤月急忙迎上去。
司马御云支走绿桃后,看了眼独孤月的手,似半开玩笑着漫不经心地问到:“若我未记错,那日卯时未到,你便入了舍。你素来懒惰,怎么突然在那日勤奋了些?”
独孤月是个明白人,自然懂司马御云的意思。“回禀公子,奴婢算错了时辰。”
“你一向聪敏,怎会编这么个拙劣的借口?”司马御云听了独孤月的答话,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气愤。独孤月说的这个借口,摆明了就是在搪塞他。他给了她整整五天时间,却不想她竟还是这般,连想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
“奴婢从未想过伤害公子,请公子明鉴。”不到万不得已,独孤月并不想把无辜的绿桃卷进来。至于司马御云的性命,她是真的没想过。
“你若解释不出,那司马府便留不得你了。”庭丰见司马御云一晌都未说话,不由得有些急了,便拔出了剑,架在了独孤月脖子上。
“公子宽饶,若是那日青溪做错了什么,我想,我是可以解释的。因为她是为了我,才进的舍内。”绿桃被支走后,并没有走远,听到这对话,知道大事不好,便急得冲了进来。“那日,我有一个重要的物件,落在了公子舍内。我怕打扫的姐姐们丢了去,便央求青溪早些入舍,好帮我寻回。”
见司马御云半信半疑的神情,绿桃拿出了香囊递与庭丰。
庭丰将这香囊仔细翻看了一番,无甚可疑,遂欲将香囊递与司马御云。
“不必了!”司马御云并未接过香囊,“庭丰,将这香囊还与姑娘吧!”
“公子,这……”庭丰疑惑的说到。
“香囊是新织的,看这绣工,确是刺绣高手所做,也像是姑娘的手笔。内里的剑穗有些年头了,想来也确是重要之物。”司马御云趁着庭丰查看之际,想是已将这香囊看得七七八八了。
“这剑穗……你可还记得?”绿桃没有再称司马御云为“公子”,而是称“你”,看来,她的身份应是不凡,而且,他们或许早就相识。
“嘉莹郡主,司马府太小,你堂堂一郡之主,还是速速回封地吧!”司马御云望着绿桃说到,“我虽知郡主大驾,却不知郡主微服来此的目的,如今……只是这剑穗,既然断了,便已无用。”
原来,眼前的绿桃竟是金国的嘉莹郡主。独孤月虽早就知道这小丫头并非清国人士,确没想到,她竟是那个名动天下的嘉莹郡主。眼见司马御云如此决绝,独孤月不禁暗自感叹,这司马御云果真是半点怜香惜玉都不懂啊!
说起嘉莹郡主与司马御云的婚约,原是当年金国国主叶由显与清国国主祁言卓定下的。但后来因为司马御云的强烈反对而作罢。祁言卓大怒,将司马御云遣去北境整军两年。说是整军,实则与发配无异。要知道,清国的北境可不比大于的北境,在那寸草不生的地方,吃饱穿暖才是第一要义。比起整军,司马御云怕只得将更多的功夫用在耕荒上了。不过对于于国,确真真是一桩万幸的事情。若当时那联姻成了,只怕于国西北境的驻军,该日日如坐针毡,嚎啕大哭了。
“明日,我便派人护你回国吧。”说罢,司马御云转身离开了。
那晚,绿桃拉着独孤月秉烛夜谈,直到天亮。她告诉独孤月,自己本来也觉得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却不知为何,自那次见司马御云后,便觉得世间男儿不过尔尔,竟都比不过他。知道父皇有意为她指婚,即使知道父皇让她联姻只是为了给金国寻个靠山,却也让她高兴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后来,听说司马御云宁愿被贬谪千里,也要拒婚。她一面伤心,一面也不甘心。于是,背着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不远千里来到司马府,只为有机会问问,她叶嘉莹究竟哪里不好,竟惹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宁愿流放千里都不愿娶她。可再见他时,却觉得,原是自己哪里都不好,才配不上他。
“绿桃,你美丽而善良,大方而聪慧,你真的很好!”独孤月说到:“不然,你当写那风云榜的人都瞎了吗?作为榜上唯三上榜的女子,你嘉莹郡主的风姿,自是绰约。”
“哈哈,我便当你真心实意的夸我了。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很神秘,总觉得无论怎样都看不清真正的你,但那日见你手上的伤,后来知道舍内发生的一些事,我便猜测,应是你帮了他。”绿桃真情切切的望向独孤月,“你,心中也倾慕于他么?”
“郡主,我既为奴婢,那对主子,除了忠心二字,便不会有其他。至于你说的倾慕——”独孤月拖长了声音,看着绿桃的反应越来越急,笑了笑说:“你是郡主,当然可以放平眼光看待公子,但我身为奴婢,不该想的,自然不会去想。而且,悄悄告诉你,公子啊,冷冰冰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独孤月可不想平白多个情敌,况且她本来的确也没那个意思。那日救他,也纯粹是因为知道亲卫队将到,自己这么做不会有性命之忧。
“青溪,明日我便回了,此后与他各自天涯,怕是再无相见之日,”绿桃顿时满脸神伤,与平日那活泼劲儿简直天壤之别。“与你,怕是也见不着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他!”
“好!”独孤月笑着答道。
窗外月光如水,映着两个人影婆娑。一人听罢,一脸严肃,另一人却硬是憋着,怕自己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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