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恢独坐在游廊,看着雨丝从天上洒下,屋檐落下一排排水帘,院落中雨声拍打在花草地面作响,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点滴间的声音反而过于静谧。冀州今年的春天倒是异样,不同于往年的风尘滚滚,整个四月阴雨连绵,反而像极了西部沿海的城镇。
这雨已经连着下了一周了,正是从卫攸羽出手那天开始的。林恢经脉所受的破坏十分严重,在林府底蕴深厚地治疗下,昨日才刚刚能离床,但这种程度的创伤,卧床休养三、四年,甚至数十年都不为过。林恢还是让侍者推他出来看看,为他治疗的离曜境修士见此也并无阻拦,这身躯体卧床还是坐起,愈合情况的差别也不会太大,还不如让林恢转化一下心境,可能才会有其他收效。
大婚当日受到袭击后,两三日后林恢才恢复清醒意识,父母与紫云山的人都过来看望了林恢,大抵也是一些劝勉道歉,一定会给个交代云云。林恢也未有太多回应,众人只当他精神恍惚,没有一再打扰。
当听到自己的后半生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时,林恢反而异常平静,或者说当他醒来以后,所见所闻都面不改色,浑然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旁人皆以为是他所受打击太大,精神受到了刺激,但林恢自己知道并不是如此。自己醒来以后仿佛有某种力量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即使得知是卫攸羽出手袭击自己,修真道路已然被废,自己沦为残疾,也心如止水。这种平静的压抑比自己身体遭受的种种更为让人恐怖,甚至这种茫然与慌乱一出现在脑海,就又被那股力量所驱散,林恢的精神状态又被恢复成波澜不惊的平稳状态。
自己的精神状态确实出了问题,但也有些许好处,比如现在他思考问题基本不会受到情绪的影响,思路也异常清晰明确,心神比之前强上不少。运用这种能力对自身的情况进行分析,林恢也对自己的精神运用熟悉了不少,至少原初的压抑已经消散了。
“三公子,宁安公主刚刚已经入府了,王爷安排了公主未时晚些来看望您。”一位侍者从游廊的一端走来,俯身说道。
大梁皇帝育有三儿一女,除了最小的三皇子,其他三位都比林恢年长。林恢成婚当日,二皇子也是在场的,只是后来情况惊人,变化极多,简单与林哲秀商量后便立马返回京城,告知圣上,并未来得及与林恢见面,此次宁安公主前来,也是代表京城对林恢的关心。想着自己这位堂姐到来,林恢仍是平静。
“嗯”
林恢与几位堂兄堂姐只在幼时见过几次,面生的很,便思索着待会儿怎么应付。雨声下时间过得很快,林恢吩咐侍者将自己推回房中,等待宁安公主的到来。少许,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林榛心轻敲房门,只听见些许悉索,房门便被打开,跨过门槛,转头就看到一脸色青白的少年,侧坐在床头,望向自己
“愚弟见过宁安公主”言语间就要行礼。
林榛心连忙走向前,抚住林恢双手。
“恢儿何必如此客气,你我自是姐弟,何必多礼。”坐在林恢身边,四目对视。
林恢没想这位堂姐竟如此不拘礼节,兀然坐到身旁,双手也直接搭在自己双臂上,本来躯体虚弱,此时也不便多动,换做之前林恢可能会羞涩尬赧,但此时却是微微一笑,坦然看向林榛心。虽说林恢心神确无太大波动,但奈何脸色实在过于苍白,笑容落在林榛心眼中也视为这位堂弟的勉强应付,又突然发现自己双手按在了林恢的手臂上,以为牵连到他的身体伤势,又迅速收回。
“不好意思,恢儿,我没弄疼你吧”林榛心满脸愧色道
“不会不会,我身体的伤势如今还算稳定。”
林榛心的脸色行为都被林恢收入眼底,这宁安公主出奇有些憨态无邪,行为天真自然,也不似伪装,稍显莽撞的行为也并没有让林恢感到不适,反而让林恢对这位堂姐有了几分好感。温和地向林榛心解释,二人一阵寒暄后,双方的神情都释然不少。
林榛心原以为林恢会因为身体所受到的打击而心情低落,不愿与自己交流过多,本打算将父皇的慰问带到即可,却没想到林恢的精神不像林亲王描述那般低迷,谈吐间的自如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林恢也察觉到自己的改变,之前的他虽说是林府三公子,诗书礼仪的涵养不差,可终究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与人交流时虽说也是行为得体,但远不如此时的谦谦如玉。林恢此时感觉自己能明确感知到林榛心的内心活动,把握住的同时也能恰如其分地控制自己的神色和言语做出回应,达到自己能想象到的最佳状态。
不仅在心理行为感知方面林恢变得敏锐,对于天地之间灵气的参悟观察似乎也更加细致了。凭借这点,林恢发现了宁安公主身上的一些异样。
在林恢的了解中,林榛心与自己一样并无修道之能,甚至不是战师,而在外界的传闻中也没有听说其有什么特殊的天赋,比起大皇子与二皇子,似乎只是一个与三皇子一般受宠的公主。
但此时在林恢的视角中,这位宁安公主身上竟流转着奇妙的灵气脉络。这种视觉十分神奇,林恢从昏迷中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感受的世界变得更丰富了,但是太多信息反而极大地干扰了判别,直到林恢逐渐学会用自己平稳的精神力冷静思考,这两天才逐渐适应了这种独特的视角,也明白了自己看到是天地间灵气运动的轨迹。
这种视角若是被旁人知道,必定艳羡不已,能够如此清晰地观察到灵气的运动,就相当于可化天地之势为己用,修行之路事半功倍。
但于林恢而言,却是毫无用处,自己这副身躯承载血液流动,阻挡外界各种阴邪已是万分不易,更别说吸引灵气入体了,只有经过离曜境修士净化抚顺的灵气才能不使经脉受伤,若是自己随意吸引灵气进入身体,必死无疑。这种视角虽说于身体无害,但是这种折磨对于任何一个渴望修道之人来说,不亚于万蚁噬心,天地灵气清晰可见,却无半分可为自己所用。林恢在知道这个事实后,心中有某种冲动涌起,但转瞬又归于平静,不禁想到,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林恢浅笑地与林榛心交谈甚欢,心中暗暗推演她身上的灵气流动,判别出了这股灵气来自于林榛心身上的符箓。林恢并未修行过炼符之道,但仍是阅读过一些关于符箓的书籍,也记载着符箓运转的基本原理,当时林恢的关注重心并未在此,而是着重浏览了符箓常见的使用方法。
但此时他的大脑异常清晰,不仅回想起了当初漫不经心翻过的符箓原理,更是联系起自己阅读过的其他灵气知识,触类旁通,当场根据林榛心身边的灵气脉络,判断出了是符箓所制,甚至隐隐推演出了这些符箓的用途。
此事放在炼符一道简直骇人听闻,寻常符师踏入炼符之道,必须在师傅亲自进行符文引导,才能体会符箓流转之秘,慢慢参悟符箓运行之法,即使千年难得一遇的炼符天才,自学成才,也需要有书本或符文脉络观摩,仅凭最一些灵气流转知识,凭空推演出符箓的流转过程,这强大的思维能力足以震撼世间所有符师。不过此时林恢并未意识到自己所做行为的惊人,直接在闲聊中随意地说出了口
“心姐,你身上的符箓很是玄妙啊,这符箓作用是挪移之法吗?”
听见林恢这句话,刚刚还似月牙儿弯的眼睛霎时僵住了,荡漾在精致无暇脸上的笑颜也顿时消失,林榛心虽行为有些自然开放,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城府浅薄之人,即使心中掀起万般惊涛骇浪,脸色变化也无内心如此多样,稍稳心神,抿了抿嘴角,开口问道“恢儿,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林恢即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符箓显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自己随意推演,原本以为只是如同先前父王赠予自己的普通符箓一样,没想到此物竟内有门道,而且见到林榛心这般反应,想来自己还推演对了,不然不会如此失态。
“我先前稍学过一些符箓之道,也请教过府内的一些符师,所以稍能看出些许端倪,随口一说,心姐见笑了。”林恢连忙打了个补丁,虽说还是过于仓促,但此时已无计策,林恢顿时后悔自己有些口无遮拦,自己看这符箓实在太简单,甚至比之前自己使用的疾行符还浅显易懂,以为不是什么关键之物,便随口拿来当做谈资,没想到竟引发如此后果。
“先前倒是没有听闻恢儿竟在符箓之道有如此成就,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厚理解,当真是少年人杰啊。”
听到林榛心这般赞美,林恢自己都恍了恍神,仅仅是道出一张符箓的作用,当真有如此玄妙,能让这位堂姐给出自己这么高的评价?
见到林恢的反应,林榛心也回过神,想到自己是前来看望伤者的,对一个浑身经脉被废,惨卧在床的年轻人如此夸奖,虽不至失仪,但难免有些唐突尴尬。
“恢儿,你放心,父皇已经昭告天下,整个大梁全境都在围捕卫攸羽,这伤你的贼人定会被捉拿,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林榛心双目望向林恢,眼神中似乎带有某种坚定,柳眉栩栩。
原本她只是遵父皇指令,前往探望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堂弟,心中可能稍震惊于卫攸羽的大胆与惋惜林恢的伤势,其余并无太多想法。没想到一番交谈下来,这位堂弟谈吐温和谦然,让林榛心对其好感倍增,话语间又将二人距离拉得极近,展露出来的符箓之才更是令林榛心讶异。此刻对那废了林恢的卫攸羽,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怒火。
林恢面部并无太多表情,只是微笑地点了点头,心里清楚,卫攸羽与自己之间道不明的事,实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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