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战神冉闵

黄昏,山顶,血色般的夕阳将天边染得通红。

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上坐着一位全身戎装的中年男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山下连绵不绝的楚军营帐,身后十几个铁甲亲兵紧紧跟随,神色紧张的看着四周。

这是燕军主帅慕容垂正在观察楚军大营。

如此距离,一旦被楚军斥候发现,他们将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但从慕容垂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之感。慕容垂自从十三岁那年跟随四哥慕容恪东征高句丽开始,二十多年戎马生涯养成的习惯,那就是亲临战场掌握第一手敌军情报。像这种抵近侦察敌军,在慕容垂二十多年的生涯中他自己都已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看着山下的楚军营寨,心里慢慢对如何击败桓温有了初步计划,同时思绪慢慢随着时间飘远。

慕容垂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他感到害怕,或者说让他感到失败和死亡距自己如此之近的一场大战,那是一场距今十七年前,在廉台,那个战国名将廉颇点将之地,两位当世战神之间的一场决定各自国家命运的对决。

永和八年,大燕夺取幽州,南下中原之门已彻底为鲜卑铁骑打开。称帝不久的慕容俊见冉闵灭石赵自立,中原陷入大乱,派太原王慕容恪、吴王慕容垂及相国封弈率十五万鲜卑铁骑南下,意在一举击败冉闵,问鼎中原。

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天生就是骑兵的舞台。

燕军一路势如破竹。十几万鲜卑铁骑如巨浪席卷冀州大地,兵锋所至,皆为燕土。

四月,廉台;冉闵,慕容恪。

两位当世最强战神隔阵遥遥相望。

十四年前,冉闵初出茅庐,随义父石虎远征辽东,一度兵临慕容都城,最后大败而回。击败他们的就是面前这位当时年仅十八岁的慕容恪。

十四年后,冉闵没有退路。在他颁布《杀胡令》,屠灭石氏自立为帝后,中原这个如今全部是异族的土地上,他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和手下这7000汉人死卒。

十四年前,他可以在数十万溃散大军中,从容带领自己部队全数退回;十四年后,他没有退路,唯一的退路就是击败面前慕容恪率领的十几万鲜卑铁骑。

没人相信他能成功,虽他曾以千敌万。出征前司徒刘茂、特进郎闿等人不愿在失败后受胡人所辱,全部自杀。

7000对150000 ,汉人对胡族,步卒对铁骑。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虽千万人吾往矣”。

将战场选择在廉台,是冉闵的精心计算,廉台所处之地临河且多山林,不利于鲜卑骑兵发挥机动性快的特点。

列阵”。七千汉人步卒随着冉闵一声令下,战旗挥动,迅速组成一个庞大的密集长方阵型。

前排由1000名精选死卒盾牌兵举一人多高的生牛皮包裹的大盾,这种盾牌十分坚固,大部分箭弩不能穿透,可有效保护后排士兵不被密集箭雨杀伤,同时也能抵挡鲜卑骑兵的正面强大冲击力。

后几排则是同样手持两丈左右,由粗壮坚固树木所制的长矛,当对面骑兵冲到盾牌前时,这些长矛可以在从盾牌的缝隙中同时刺出,由于骑兵本身强大的冲击力,一旦撞上,无论是刺中的是战马还是骑兵,基本当场毙命。

最后几排,则是数千名重甲大刀手和弓弩手,弓弩手在敌方骑兵冲到本方阵前时给与最大化的杀伤,重甲刀斧手可配合长矛将掀翻在地的燕军骑兵瞬间砍成肉泥。燕军此时还是由轻骑为主,尚未组建破此阵的甲骑具装骑兵(一种从人到马全部披上重甲的重骑兵)。

同时,冉闵将为数不多的一千余名骑兵分布在步兵方阵四周,以防燕军从侧翼攻击。

“击鼓”。随着十几面战鼓擂响,这支7000全部由汉人组成的步兵方阵以决死的姿态主动向燕军前进。

这边,燕军先锋部队也随着号令向着冉闵的步兵阵发起了冲击。

在他们眼里,这这场战斗将很快结束。

这似乎只是他们无数次的对步兵的战斗中平常的一次,只需一次简单的突击冲锋,对面的步兵阵将被他们如潮水般的骑兵冲散。那时候对方士兵将会陷入巨大混乱,对死亡的恐惧将如同瘟疫一般蔓延,然后开始四散奔逃,他们只需挥舞着战刀,在那些两脚羊身后尽情享受杀戮带来的快感。

但这次他们错了。躲过箭雨的第一批燕军骑兵冲到近处,发现对方前排士兵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纹丝不动,巨大的盾牌后面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嘭,嘭,嘭……”连绵不绝的撞击声,战马与盾牌的碰撞;

“啊,啊,啊……”惨绝人寰的凄惨声,长矛与肉体的碰撞;

冲在第一排燕军有些被长矛挑下,瞬间被大刀砍成肉泥,甚至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声音。比他们更不幸的是那些被长矛直接贯穿的士兵,一时死不了,被穿在长矛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后面燕军见状纷纷勒住缰绳,但由于巨大的惯性,直接撞上还串着前面士兵的长矛成了羊肉串。

就在燕军被面前惨状震惊之时,对面前排盾牌阵突然大开,跃出一匹全身赤红的战马,马上坐一人,犹如战神下凡,左操两刃矛,右执钩戟直奔燕军而来,身后千余名重甲刀斧手紧紧跟随。燕军阵中瞬间伴随着惨叫声泛起一片红色的血雾。此人正是冉闵,此时犹如霸王重生,身先士卒,所到之处燕军士卒无不身首异处,尸横遍野。

十战十胜。

血战数日,冉闵的重甲步卒兵团接连击溃燕军为之骄傲的铁骑十次。燕军震恐。

但由于步兵先天移动缓慢,在击溃燕军先锋后,无法追上对手的骑兵,将其彻底歼灭,加上双方兵力差距实在太大。燕军此次也是精锐尽出,没有出现战争中经常出现的溃逃践踏,只是被击溃,并未被击败。

慕容恪收拢被击溃的士兵,后撤数十里扎下营寨,寻求破敌之策。

第十章 死地,死战

“我大燕铁骑何时曾遭如此羞辱?冉贼兵不过万,十倍于敌之兵力竟遭此等连败。”

中军帐内,慕容恪一脸怒气的端坐在帅位之上。帐下各个将领垂头丧气的站立在两侧,一言不发,双目不约而同望着自己脚尖不敢直视这位大发雷霆的主帅。

“诸位有何破敌之策?”慕容恪努力平复内心怒火后缓缓说道。

一片寂静,仿佛呼吸都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大帐中听不到一丝声音。接连十次的败仗让这些平时趾高气昂的燕国将军信心受到极大打击,他们从未遇到如冉闵这般令人胆寒的对手,和如此军纪严明不畏生死的汉人士兵。战前的得意自满和连败的巨大落差,让他们如今产生畏战之心。

有人甚至私下已在议论退兵的想法,但他们深知慕容恪绝不会同意,慕容恪这位百胜之帅绝不会允许在十倍于敌的情况下撤军。

“吴王对此战有何看法?”慕容恪那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般的眼神在大帐中扫了一圈,最后望向身边的五弟慕容垂。

自从慕容垂十三岁随他远征高句丽之后,这些年戎马生涯中他一直把这位弟弟带在身旁,十几年来,他亲眼看着这位弟弟一步步成长为一名智勇双全的战将。

他深知这位五弟心思缜密,屡屡会有破敌良计。这几日血战下来,他应该对如何对付冉闵有一些想法。

“冉贼有勇而无谋,一匹夫而已!”慕容垂开口便语出惊人,仿佛十战十胜的是燕军。话音刚落,其他燕军将领便纷纷侧目用惊讶的眼光看着这位二十出头的吴王慕容垂。

不等其他人有所质疑,慕容垂接着说道:“冉贼看似勇冠三军,如霸王在世。但想当年项羽之勇比冉闵鼠辈如何?最后仍败于韩信之手,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另外他手下重装步卒虽然精锐,但人不足万,且终究是血肉之躯,接连数日血战也战损不少,同时势必皆饥疲。区区七千甲兵虽精,机动不足,难堪大用”。

“依你之言,该如何破冉闵重甲兵阵?”慕容恪听到此处紧锁的眉目有了一丝舒缓。这和他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他最想听的是详细的击败冉闵的计划。

“其一:冉贼依山林及河流地利,让我军无法以人数和骑兵机动优势对其合围,在山林之地与之交战,这是以己之短击彼之长。其二:我军未战而先骄,轻视汉人士卒,自以为能一战而定,骄兵必败;其三:冉贼以哀兵之姿,人人报以决死之心对我等骄兵,岂有不胜之理?”慕容垂把此前燕军败仗的根本原因一语道破。

“依臣弟之计,应利用当下冉贼连胜,军心士气大振而后勤不足,急于决战的心情,以部分兵力佯败将其引至平原,太原王亲率精锐中军列阵于瓜水之前,引冉闵深入之后,再以我大燕铁骑对其围而攻之,必能一战破敌。”慕容垂将心中如何击败冉闵的计划逐步说出。

“万万不可!将太原王为诱饵列于瓜水之畔,吴王是何居心?”慕容垂话音刚落,就有一人站起身来。

“冉贼重甲步兵之威猛,吴王亲眼所见,正面交战我军皆为轻骑,无法阻挡,容易被其一攻即溃。如若我军侧翼尚未完成合围,他已攻破中军,这是想让太原王跳河吗?一军主帅置于如此境地,一旦不测我军势必崩溃。”说话的人正是相国封弈。

“相国所言极是,一军主帅不能轻易陷入险地。但如果没有这个诱饵,冉贼必不会轻易全军深入平原。若主帅无置之死地之决心,则士卒则多有贪生之念,若主帅置身其身后,我大燕子弟并非贪生之辈,势必全力阻冉贼前进。另外我还有一计可让冉贼即便霸王重生也无法突至太原王帐前”。

“就依吴王所计,本王并非贪生之徒,全军皆听吴王调遣”没等慕容垂将话说完,慕容恪站起身来说道,他相信于自己最为亲密的弟弟绝不会有害己之心。

清晨,一场春雨后,初春的华北平原依然带着些许凉意,泥土混杂浓厚的血腥味着随着水气钻进慕容恪的鼻内。慕容恪站在一座凸起的小坡上抬头望着远处,天空中成群的乌鸦不停的盘旋,发出令人不安的鸣叫,不时结队俯冲下来啄食遍地残缺不全的尸体。

连日血战,战场上燕军、魏军、战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大部分都是不完整的,有些甚至不能称之为尸体,称为尸块更为恰当;刀、箭、弓、马鞍、战旗以及各类辎重散落在各处,血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血肆无忌惮的流淌,早已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慕容恪面无表情,似乎对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他只是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远处树林处的动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他在等待冉闵,这场战他慕容恪输不起,大燕也输不起。

“来吧,今日一战,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远处树林散起一阵尘土,伴随着一群溃散的燕国骑兵向着慕容恪方向奔来,他们身后紧跟着冉闵的步卒兵团。“上钩了”慕容恪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冉闵终于要进入自己设下的埋伏圈,惊的是冉闵实在是他几十年征战中所遇到最强的对手,对于此战他并没有必胜把握。

“列阵”慕容恪冷冰冰的一字一句的发出命令。巨大的“燕”字军旗展开在慕容恪的头顶,在细雨和寒风中透露出着一丝悲壮之感。

兵法云:“背水列阵,死地也”。慕容恪身后就是冰冷宽阔的瓜河,身前列着一个巨大万人骑兵方阵,这些骑兵是慕容恪和慕容垂从全军中挑选出来最为精锐的鲜卑勇士。与以往不同,这次他们的任务不是用铁蹄和战刀冲锋,而是用人和战马的血肉之躯阻挡冉闵重甲步卒冲击,为两翼主力围合争取最多时间,同时保护好主帅慕容恪安危。真正的人肉盾牌。

只有向前,没有退路。“破死地,唯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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