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是个民族的族称;水,一条很长很长的河流。
易水,就是现在河流的名字,也是如今长陵是大燕王朝之下的一个小城。
这个小城徐末和思思格外的熟悉,这里有记忆里面的一切,也有如今梦里摸不到的一切。
牛马市的道路永远是那么的难走,味道永远是那么的难闻。一条路根本就不平坦,上上下下,偶尔出现极大的落差,落差处牲畜的粪便堆成小山,苍蝇黑压压的发出刺耳的轰鸣,拿着袋子,推着小车的农夫嘻嘻哈哈的排着队,交一个铜板就能运回一车或者一大袋子的粪便。
对于他们来说道路难不难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不花钱来弄走这些肥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天色还早,但天确是很黑了,乌云压顶,要不了多久就会迎来一场短暂的大雨。
个别挑剔的买家挑起了灯笼,掰开牲畜的嘴看着它们发黄的牙齿,掰开它们的蹄子看有没有烂掉。
微弱的光摇晃不定,就像低空不安的蜻蜓,寻找着安全的避风港。
穿行来往的人很多,徐末和思思挑着路边前行着,轻车熟路就走到了牛马市最深处,两人拉了拉门环就进了一座很小很小的茶楼。这里的茶楼都盖得很高,似乎在躲避底下的污秽之物。
这是一个很小的茶楼,主要生意的来源就是烧好茶水,卖给来往的行商。
店老板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妇人,因为是一个人,茶水生意的来源刚好够生活的开销,生活勉强过的去。
今儿客人少,应该说本来就没有客人,老妇人拿着针线空洞的看着远方。听的声响,扭过头看到从暗门走出的少年和少女,布满皱纹的脸庞突然绽放出温暖的笑,露出仅剩的两颗牙齿发出欢快咯咯笑声。
“半年没见了,今儿怎么想着来?”
徐末紧紧的抱了抱妇人,轻声道:“有些事儿躲避不了,心也静不下来,就想着来看看您。”
老妇点了点徐末的额头,笑骂道:“都这么大了可不要抱来抱去的,你媳妇还在身边呢。”思思突然红了脸,羞得不敢接话,熟门熟路的拿出用盆倒水,适水温,准备让自己少爷泡泡脚。
思思知道,她的少爷不喜欢脏。
徐末微微一笑,答道:“您都是老祖宗了,父亲您都抱过,怎么到了孙子这边您反而看不开。”
老夫笑着瞟了瞟忙碌的思思,嘴角露出坏坏的笑。
水盆来到跟前,徐末也不拒绝,直接让思思服侍着洗了脚,换上了干净的布鞋,然后看着窗外,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
老夫端来一碟瓜子,放到徐末怀里:“有些皮,不脆口。”
徐末信手掰开了几个,先是喂了面前的老夫人,随后又不容拒绝的塞到害羞不肯张嘴的思思嘴里。
“董家怎么说?这半年有结果?”
徐末感受着嘴里瓜子的清脆,淡淡道:“董家很油滑但也很诚信,给了账本,我没看,烧了,白白耽误半年时间。”
老妇点点头:“烧了也好,一个账本,就会有一百个账本,现在一切不再了,账本已经不可信,文字的东西最容易出错,也最容易作假,不看也好,不知道也罢,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决定就先从张捕头开始,自己问出来的才靠谱,我可不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妇人一直看着徐末一直笑,只要徐末在她身边,她就会很开心。
“那你要好好主意安全,照我说,还是先要个孩子的好,十五个年头了,趁着我还能动能帮着你们看看孩子。”看着思思瘦弱的面庞,又忍不住摇摇头:“我知道劝不住你,可就怕个万一。”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空,她又爱怜道:“注意安全。”
“我知道,我的命我看的很精贵。”徐末笑了笑。
“吃个饭在去忙?”
“好!”徐末点点头。
“我要吃疙瘩汤。”思思笑着轻声道。
老夫突然生气了,板着脸,沉声道:“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羊肠粉汤。”责怪的看了一样徐末思思两人,眼睛流转着爱怜:“面疙瘩能有什么味道?知道你心疼我,心疼我一个人活着不容易。可你也不要忘了了,你父亲也管我叫过娘,我给你做点好吃的那也是应有之意。你不要想着亏欠我老婆子,也不要想着怎么还,情谊不该生分,亏欠也不是你来心疼我老婆子的借口。”
“心里觉得亏欠。”徐末轻轻笑了笑:“您生活着本身就不容易,徐家多有亏欠,我只想您能够长命百岁,这样我心里就会很开心。”
老妇摇摇头:“你还是走不出心里的坎,徐家不亏我,没有徐家我哪能活到今天,就今天这个小店也是你父亲给我盘的。我能活这么久,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这样的福气呢。”
徐末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垂下头,听着老妇碎碎的脚步在这狭隘的角落有节奏的响起。
这种踏踏踏的声音让人心安。
很多年前这个妇人是父亲的奶妈,她是求上门的,徐家人不信她,见可怜给了些吃食,然后妇人不走了,每天准时出现打扫徐家门口,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没有知道她那时候她的孩子刚刚病死。
后来,成了徐末父亲的奶妈,也许是孩子不在的缘故,满腔的母爱一点不剩的灌注在徐末父亲身上。
后来她老了。
也就更没有人记得她了。
但徐末清楚,徐家欠她的,徐末也欠她的,因为她的孙子是徐末的影子,她的孙子替徐末死了。
你说,抵命的恩情拿什么去还!
徐末端着碗,吃的满头大汗,看着王总捕头缓缓走进牛马市,徐末猛地喝了一口热汤,热气在胃里翻滚,徐末热汗滚滚,感觉分外的舒畅。
王总捕头可以算的上徐末的熟人,不过是徐末熟知他的所有喜好,他对徐末一无所知。
此人七年前还是一个小小的捕头,他主要负责就是站在边上看着听着然后笑着脸陪着,徐家出事儿此人立即高升,要说这其中没有个‘泼天功劳’徐末打死都不信。
多年前徐末和思思都开始盯着王捕头,熟悉他的一切,观察的他的一切。
所以,今日,徐末肯定他一定会去买牛肉,因为他最爱吃牛肉,每隔五天都会来一次,而且都是在点卯之后来。
耕牛很重要,在大燕国私杀耕牛是大罪,但政策和对策永远都是相辅相成,隔三差五都会有病死的摔死的牛。
肉的价格很贵。
吃得起牛肉的人都是达官贵人。
王捕头是个准时的人。
老妇给徐末扇着风,有些不安道:“听人说是个修者,不知何等修为,如果事不可为记住立刻抽身撤退。”
徐末点点头,听着轻微的雷声,眼神慢慢的失去了焦点。。。。。
大燕王朝算不上一个百姓喜欢的王朝,修者和官员高高在上,享受着特权;贫民百姓却卑如蝼蚁活在了最底端。虽然有书院,有让平凡人修行的经史典籍,也有藏在深山的宗门道院,它们高高在上,激励着所有一切以为踮踮脚,激励着以为努努力就能够着的贫苦人,这一切需要钱,需要人,需要机缘,也需要一家子几代人的拼搏沉淀。
努力很有用,但有时候又没用。
一步登天的有,千万人偶尔出一个,足以给予所有人以为自己也能行的希望。
像王捕头这种,早年间在书院做过某位公子的伴读,有机会入了修行的门,如今发根已经斑白,这样的人就算有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
他很谨慎,深知为官之道,很少出手,没有人看到他出过手,不然三年前就死了。
但他对现在职位以及生活满意却是众人皆知,也对,是修者,也是官员,出有车,归有奴仆,无论哪一点不是平凡人的终极梦想?如今年过半百,对人生对修行更是有了新的感悟和看法,做事越来越谨慎细致,大概老而弥坚指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无数的案例告诉他,谨慎细微是修行之本,也是做官为人的绝佳法则。
不喜欢官府沾上牛马市的味道,点卯之后他就换上了常服,垫着脚尖,挑着自己看着很干净的路子走,所以弓着腰,一跳一跳有些滑稽,所有人都看得到,却又装着什么都没看到。
当头,有一间酒楼。
没有跟招呼的小儿说过任何话,王捕头直接上了顶楼,在最后一节楼梯甩掉鞋,然后大步跨进酒楼为自己而设的五楼阁楼,屋门关上,王捕头扯出鼻孔的布团,对着街道屈指弹下,然后长长的吁了口气。
净了脸,屋子进来两清修且穿着干净的小厮,王捕头看了眼,板着脸躺在了清凉的竹躺椅上。
王捕头不显老,皱纹很少,面色红润有光。
肩膀传来有节奏的拍打,脑袋也被大小合适的揉捏着,这种被人服侍的感觉让躺着的王捕头觉得很舒服,舒服想什么都不管不顾,然后昏天地暗的大睡一觉。
然而,此时王捕头却是本能的心里一惊。
不对,以前的按摩只能让自己觉得舒服,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自己怎么会出现不管不顾大睡一场的想法,而且是在这个地点,这个时刻。
猛然睁开眼,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听着周遭熟悉依旧的吵闹声,盯着揉捏肩膀小厮眼睛道:“换人了么?今日手法和以前格外不一样!”
徐末停下手里的动作,低着头,盯着王捕头的眼睛,微微一笑:“醒了?客官猜的可真准,的确换人了呢。”
徐末的声音很有力,似乎带着微微的喜意和轻松。
王捕头看着少年毫无畏惧的眼神,心底一颤,从未有人跟自己这么平等的对视,现在不仅有,还是一个少年。王捕头肯定没有见过这少年,但眉眼之间却好似在哪里见过,语气也是分外的奇怪,给人感觉就像多年好友寒暄。
这种感觉,让王捕头格外紧张,他没有想问少年的来历,而想问这少年是来干嘛的,不是不愿如此,而是本能如此。
“你是谁,想做些什么,我衣服袋子有些银两,你们朝气无限,切莫犯错。”王捕头带着笑,尽量保持着平稳,问答间就像隔壁有爱的大叔。
徐末松开手,揉着脑袋的小厮也松开了手,王捕头嘴角笑了笑,眼角露出一丝极深的残忍,这时正在洗手的徐末回道:“王凡,七年前为长陵县衙和徐家账房的联络人。”
王凡面皮不自觉的抖了抖,这事儿原本以为是过去的梦,这么多年换了家里所有一切老人,就是害怕旧事重提。凭着谨慎细微原本以为所有一切都将会是过去,如今却被一个小子当面血淋淋的撕开,当时的承诺,当时的挣扎,如今血淋淋的铺在面前。
“你是徐家人?不对,他们已经死完了,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王凡压着心中的恐惧,歇斯底里。
徐末笑眯眯的看着他:“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儿该还命了。”
王凡听这杀意满满的话,手脚冰冷,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毕竟七年前那事参杂人太多,今日是徐家复仇,还是当日雇主灭口都很难讲清。
在现在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解决这两人。
然后他还没有来得及动作,站在他不远处的少年动了。
少年瘦弱的身体如猎豹一样突然涌出一股无匹的力量,少年高高跃起,袖笼划出一把短剑,跃起悬空间一切似乎静止。
王凡脚尖触地,身子拔地而起,并指如剑,一股青色真元从气海涌出,在徐末还未落下之时,真元以一往无前的冲劲,直刺徐末心脏。
在徐末动的那一刻,王凡觉得萦绕心头的疑问必须彻底解决,这很重要,重要到关乎自己后半身处事的准则。
自己可以逃,只要打破窗户,跳下大声呼叫,闹出动静,自然会有无数的人涌来,高喊着追捕敢刺杀朝廷官员的嫌犯,然后王凡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断定徐末没有修为,所以有恃无恐。
修者和凡人,就如仙人和凡人,天然的鸿沟已经不可用桥梁来丈量。
自己已经是二境顶端修者,再往前一步就是破冰,力量和寿命已然和凡人有着本质区别,更何况修者讲顺天而行,运天地之力,他气海的真元如骄阳四射生生不息,真元外放,百米之外杀人无形。
所以,王凡谨慎的认为后手就是先前揉捏脑袋的小厮,徐末只不过是个棋子,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棋子,这四周必然有后手埋伏,发动致命一击,不然没有理由和道理派一个修为都没有的人来刺杀自己。
然后事情总有意外,原本以为真元入体那少年就会倒地不起,谁曾想那少年仅仅咧咧嘴角,下扑的动作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
徐末左手握着短剑,轻轻的往前一推,就如推开门一样,噗,的一声刺进了王凡的小腹气海上。
王凡一愣,看着腹部短剑,一时间有些呆住了,实在想不透徐末是怎么能够承受自己的真元,也实在想不通自己如何中的招,这一切就如梦。
在那一瞬间,王凡身子猛地一抖,啪的一生重重的砸在竹椅上,王凡突然明白了。
“抱朴守拙!”王凡张大嘴巴颤声道。
啪!
一声脆响,竹长椅裂成碎片,散落满地。
气海的那把剑就像一个爆竹,在气海爆炸,打通的气穴紧跟其后一一爆裂开来,血管崩裂,血液开始渗出。
王凡的天空变成了红色,时间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王凡大脑一片空白,恐惧蔓延。
抱朴守拙,抱朴守拙,这小子怎么能会抱朴守拙,谁教的,到底是谁教的,这功法已经失传,相传是伯牙子期二人通力创作而成,堪称无上仙法,被国君所妒,为此一事,楚国宗室死的不剩几个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教你的这门功法?”
王凡发出嘶吼,可发出的声音就像一个破风箱,又像嗓子堵了很大一块异物,喘息,喘息,苟延残喘,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此功法,因为在发动的时候会有轻微的琴声。
“严格来说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功法,因为对我来说功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报仇。七年前徐家待你不薄,给你妻子治病,给你布置产业,给你分红,我觉得只要是个人就会有恻隐之心。可惜你没有,你一点都没有,你当了刽子手,所以你能从一个小小的捕快,一下子成了总捕头,短短时间走完了别人二十多年才能走完的路。”
许末坐在王凡跟前,认真的看着王凡,认真的说着。
“我查过,你没有立过大功劳,既然你想知道谁教我的,不妨说说你升迁的始末,一问一答,才公平不是么?好了,规则这么定了,我先说吧,我真是徐家人,我叫徐末,为何叫做末,因为我是第四个孩子,我最小,所以是末,也是最后最小的意思,年幼我被送上山,活在你们面前的也是我,但根本不是我,是你们俗称的影子,大家族都有影子不是么?
那人虽是影子,但更是我的兄弟。
我原本可以拥有我想要的一切,锦衣玉食,奴仆成群鞍前马后,你看,都怪你们,看看我现在穿的啥?”徐末扯了全是补丁的破麻衣:“我不知道我家犯了何罪需要抄家灭族,我想不透,我既然想不透我就懒得去想,所以,捕头大人,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徐末轻轻说着,同时缓缓的拔出插在王凡神海的短剑,思思围着徐末指头穿风引蝶般轻点,徐末骨节发出轻响,就像清风过竹林,徐末吐出一口黑血,面色恢复红润。
“《简牍》?”
王凡好像发现了这世界上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东西,喉咙发出难听的咯咯响,惊恐的抬起手,指着思思绝望道:“仙山中人?”
炸雷惊起,大雨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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