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余年从来没有想过伤害自己,可是她又不得不伤害自己,这种感觉真是自己揶揄自己,真让人见笑。

每次手臂上迎接新的痛感。这种痛感足以唤醒每一个感官。她好奇,那张脸表现出的痛感,是那样明显。它们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哪怕手臂上的伤口结痂成疤,痕迹都不会消失。她顿悟,她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不是只有它们可以打破她的童年,她的成长,她的身体,她的灵魂,自己也可以打破自己的童年,不是吗?不是它们,也可以是她自己。自己把自己丢弃,别人的丢弃在自己看来都显得微小。不足以造成创伤,毕竟最深的伤口是她自己,这样她才能知道除了自己以外,别人做什么,都可以,对吗?所以一切来自于别人的可以,顺理成章。对吗?

对或不对,真的很难知道答案。我们能说,知识开发了智,扰乱了社会,开阔了视野,培养了傲慢与虚荣。不对吗?大人做的是为小孩好,但怎样才算是对小孩好,却未必认真想过。难道让小孩学的油嘴滑舌,把白的说成黑的就是对她好了吗?难道让小孩了解云朵?多认识几颗星星就是对她好了吗?难道让小孩知道到普拉达的包就是好吗?这样就是对吗?人不应该按照自己的样子来学,做一个好人吗?难道做一个知道自己无知的人不好吗?德尔斐神殿铭刻着“认识你自己”难道不是“自己”吗?她曾经也会以为,她拥有一个未来,但是此时的她早已经认识到自己对未来的“匮乏”还要在这个匮乏的基础上去热爱和仰望美好与善好。可是人总有一种负面缺陷,导致这种缺陷的结果,她会永永远远的自我怀疑,什么是爱?什么是幸福?为什么存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答案在哪里?她也会告诉自己,妈妈留下来的伤痕只是为了教育她,是爱她。爸爸说的话只是为了激励她,原来都是伟大的爱。他可以告诉自己,周遭的一切都是爱。她不是一个平凡的小孩,可是做一个平凡的小孩很容易。

余妈妈院里组织联谊会,日子刚好选在了周末,家眷成群,众多有头有脸的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即使和谐的气氛都让人感到局促痛苦,此刻存在对于余年来说只是一种负担。有孩子的妈妈都在说“你家孩子好,不像我家的。”这是只要有大人在的地方,都要谈论的话题。那是在世博度假酒店,夜晚的风不算太冷,它们在草场上搭了个台,特意邀请了乐队表演,载歌载舞。人比想象中要多 ,余年能做到的只是打招呼,哪怕妈妈说“语气不要太冷淡。”可是尝试了几次,她都无法向其他的小孩一样声音甜美的发出问候。那是一种甜而不齁,像潺潺的小溪,纯粹的让人心旷神怡。余年很乖,脸被风吹得同杯子一样被美酒染成血红都毫无怨言。有人以热烈的年岁同高尚的身份在寻花问柳,余爸爸在余妈妈渐渐铁青的脸下,同一位姐姐聊的投机,儒雅,温和到了极致。相互交换联系方式。他说“那是清水湾含着珍珠的贝壳。脸上和蔼可亲的样子又能立马擦出房间号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所?余妈妈没法阻挡一个要走的人,她嘲笑“她看起来可没比你女儿大多少。说完立马加入满腹经纶却虚伪高尚的生活。余爸爸不屑“那又怎么样。”

有个阿姨带着自己的女儿走了过来,说是要上台表演小提琴。这个阿姨笑得春风得意有种纷至沓来的炫耀。听或不听,看或不看。有个阿姨一听,笑的直合不拢嘴的看着余年,拍掌叫好“正好李医生的小孩还是田老师的学生,等会儿你小提琴借她使使,也让我们熏陶熏陶。”如果余年拒绝迎来的会是什么?世界末日的来临吗?余妈妈荣誉和经久的虚妄会不会崩开。阿姨家的小孩倒不觉得自己拉的怎么样,不过此刻却自视甚高,神情蔑视余年,脱口而出“我觉得她更像一个书呆子。”说完她就觉意识到自己失言,阿姨立马让她道歉。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说出了所有人的想法。

不过真糟糕,又不是低音浑厚的力量,也不是高音刺耳的音响。只是一群看笑话的人。又有阿姨在煽动“反正是无缘看田老师的演奏,不过看看她的学生也能看出她的三番样。”余妈妈此时都无法塞进一个词,总是非常尴尬。对余年能成为田老师的学生她非常受用,此刻你一言我一句。指不定是下了套等着她往里钻。余妈妈说好。拉着余年就去旁边“等会你就上去拉一首,不然妈妈今天晚上都下不来台。”人人都在兴致勃勃,总之一段故事开了头,一定要有结尾。可是真让人见谅,余年双手的颤抖就像永久的疾病一样,他们从今天拖向明天,永永远远的呆在这个地方,作为乐手,真是不幸!至于余年的惶恐,从来没有人过问,这样的事情,她对自己更加厌恶,几乎放弃变得简单。

余年被人推上了台,有人拶拶她的指头。阿姨大喊“加油”。像是为她们手中的美酒出声庆祝“干杯”。余妈妈跑上来,手看似放在她的手臂上,可是余年知道手臂被拧得有多疼。余妈妈咬牙切齿,低头在余年耳边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倒是赶紧的呀!今天在寻欢作乐的宴会上,余年没有尽责。在文字一经写出便已死去的面前,声音变得苍白无力。余年手抖的不像自己,怎么拉完了一首曲子,她不知道。左手指尖一层又一层的老茧都让人信服不了,这是一个拉琴的人。人总是能把洞窑里的秘密挖出来,余年想自欺欺人都难。她是一个像书呆子的人,这会永远支配着她的余生。今后她不会拒绝任何痛苦,凡是属于人性的一切,真像一份粗粮啃得令人消化不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热爱,生命到头来却像一场噩梦一样使人胆战心惊。一位阿姨冠冕堂皇的为她找借口“小孩年纪还小,未来指不定拉的多好。一位阿姨又说“现在小孩是看不出什么的,未来发生的变数,你可不要轻看她。”耳边有很多声音,余年只听到有人说“学龄前儿童都比她拉的好。”周围一下子安静了,阿姨都没有词语譬喻了。余年回家路上手还在微微的颤抖,余爸爸摇下车窗,此刻不知道需要冷静的人是谁?

“未来”他的释义:是从现在往后的时间,相对于现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刻而言的未来时间,它是一个时刻,也可以是一个时间段。明天,也可以是未来。今天再不确定的时间里,人生无限。在余妈妈皮肤还没有可恶的斑点时,未来的时间里,她的皮肤可以永远稚嫩如初。就算不小心冒出来的皱纹也可以被未来抚平。可是当她意识到一个匮乏的世界,她才明白未来的意思。不是新而是旧。早在她幻想无限可能的时候,未来其实已经是有限。对于她来说,“未来”这可以说是一个人生选择题,无论停留在今天,停留在明天,其实都是一样的。在她哇哇大哭,余爸爸和余妈妈争吵,余爸爸对余妈妈重重捶打。她懵懂的看着这一切,直到学会了害怕,害怕那重重锤打的拳头也会落在她的身上,害怕那陈词滥调也会变成正义荣耀,而成为大街小巷的闲谈。当那一阵阵捶打降临的时候,它只能承受着。这个世界上糟糕的事情太多,灵魂都受到了糟践。

“未来”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停留,也不会为人捎来希望。这个世界很大,大到我们的想象力也可以渺小。在与未来和现实当下看自己的成长,会觉得像水中花镜中月。在以为人生会有超人和会魔法的公主时,却发现这种想法就像在电视里看童话是一样荒谬。有时候会幻想,没有“未来”就好,人可以停止长大,这样就可以为父母的爱而停止自己精神世界的扭打。可这也只是空想而已。世界上没有神话,只有说不清的一生,道不明的痛苦。“未来”选择生,选择死,都在于自己。一切痛感清清楚楚的侵袭。使她明白,选择当下,是一个借口,一个为懦弱而选择的借口。大喜大悲,大彻大悟。她是一个修补匠。她的思维边愈合边分裂。而她的肉体只是擦伤,倍受煎熬的是灵魂。余年想着想着忍不住的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却逐步失声痛哭了起来。这一夜,离白昼总之如此遥远。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发生了什么?她的生活又恢复到了,赵琳没有来的日子。好像那束光从来没有照进她的世界过。有时候会想,如果她没有见过光,会任由自己无声无息的在黑暗世界里游荡。可是它见过光的模样,也就更清楚的知道自己存在的荒芜。那光的方向,她懦弱的不敢再看一眼。客厅乌烟瘴气,枯萎的鲜花洒了一桌。余妈妈送余年出门的时候,余爸爸正往楼上下来,他看过来的目光像钉进墙里的长钉,走出老远,余年都觉得自己身上被打出许多窟窿,浑身都疼。今天,他们换了班主任,为了新班主任的到来,同学们自发布置了讲桌,编排欢迎词。仿佛昨天的旧人说“同学们,请你们一定要记得我”。大家泪流满面,表情十分不舍,信誓旦旦的宣誓“我们会永远记得你。可是今天,依然可以笑容满面,兴奋十足的欢迎新人到来。永远有多远,或许只是今天与明天的距离。新的老师到来,是一位打扮知性,外表温柔端庄的女老师,姓张。她给全班同学都带了礼物,从第一排同学一个接连一个的站起来,自我介绍完,就能得到一份精致的糖果。热闹的氛围里,马上轮到了余年。在所有的目光里,她站起来支支吾吾,小声小气的说完,讲桌后的那双眼睛,温和的落在她的身上,扫来扫去。张老师说“同学,你可以大胆一些,声音可以大一点,再来一遍”。余年,再次说完。高跟鞋的声音慢慢靠近她。班长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余年是我们班最奇怪的一个人,以前班主任说它是一个成熟的幽灵”。全班都被这幽灵逗得哄堂大笑。”张老师诧异地声音询问班长,她问“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呢?余年身后有无数的声音在讨论她 ,谁知道呢?班长不假思索的道出“她只是在我们班凑人数,又不爱说话,还不和同学玩,总装成熟冷淡,反正没有几个人记得她”。张老师让余年坐下,把糖果放在她的桌上。余年,郑重的开口说了“谢谢。”张老师却笑而用语言回杖她“现在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总是爱装大人,其实你可以大声说话”。此刻余年明白,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马里亚纳海沟到珠穆拉玛峰,而是知道到做到。余年想,大人有什么好装的?明明我还是一个小孩,你们却总以为我想要成为大人。明明我的自卑懦弱,他们却看成了高尚自傲。明明同在于一条跑道比赛,他们先跑了,却还以为是发令枪慢了。

收了老师的糖果。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放进了课桌里。她的心,像手里的碳素黑笔,漆黑一片。写下的文字,不足以贯彻她的人生。在语文课上,全班异口同声,大声的朗读:假如生活真的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也不要太心急。就当做一次没有完成的练习 ,只要有梦就永不放弃。余年读的异常大声,像野兽般的嘶吼,那回响在耳边的声音,环绕不去,使她的心胸感受到了青春疼痛的战栗。余年想声音的分贝,如果在于大小,那这真吵闹。可是这无法改变,我们可以读千千万万遍文字,但是我们不可能改变千千万万人的灵魂。而她或许再与欢乐韶华的风物同归,或许它在与众多语言亡灵中冉冉而起,或许只能尽可能的摇曳消逝。

很多年后,李言问余年“那时候那么痛苦,为什么你还选择一句话都不说,你可以说出来呀!”余年比任何人都知道文字是一个很伤人的利器,余年不说出来,痛苦的只是她一个人,如果她说出来,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在痛苦。”她说:我唯愿让众人匮乏,也不愿众人的良心谴责向人重演。当然众人会把它撕得粉碎,用自然赋予它的最高人权,站在道德最高点,激昂慷慨迸发出憎恨的力量来讨伐,请她们把还处于青春的时日还给我。可是定形的成年人远不如发育中的青少年会感恩图报。余年失去的太多,最糟糕的是青春不会重来,人生也不可能重新来过。一个本被打破的童年,早就缺乏幸福的勇气。后面连想都不会想了,那些来看望的人,就让他们睁着眼睛看个够吧!那些说着鼓励安慰的话,连听都不想听了。那些不想见的人,再也不见了。一切希望早已渺茫,她早已失去了快乐的权利,那堕落早就将人从容不迫的拖入地狱。光是来拯救她的,可惜太耀眼了。它早已伤痕累累,想要愈合太痛苦了。

晚上饭间,母女两人。余年把头埋在碗里,安安静静的吃饭。可是吃什么呢?距离太远的不能去夹,面前的西红柿炒鸡蛋也不能多吃,余妈妈会问“你生在饥荒年代吗?你这辈子是都没吃过西红柿炒鸡蛋吗?”纵然面前山珍美味却味同嚼蜡,思绪飘零亦不知归途。明天,有多久?余妈妈说边吃边说“明天盛中要在和谐剧院开演奏会,已经让人订了位置,我们全家都去。”余年抬起头,余妈妈是最不喜欢这种氛围,她和余爸爸其实可以算得上是音痴。并没有喜欢音乐的成分。甚至听得了钢琴,听不得弦乐的声音。余年房间的玻璃门都是要隔离效果极佳。余妈妈没有听到余年的回答,声音明显带着怒意又重复了一遍。余年回道“我知道了,我该怎么做。”余妈妈“不在惹人见笑”。好吧!余年知道了“木讷,乖巧”。不过这种场合想让人见笑都难。虽然这样糟糕透顶,不过依然如故。真是一个精美的木偶人。隔日下午两点,剧院门前挤满了人,像荒年在米铺门口抢米粮一样,不惜为一张入场券打破脑袋。余年不需要这样,他们的一切都被安排妥当。其实世界本身是不公平的。对于这个年代的艺术熏陶,多少人打着脸子充胖子,就有多少人为艺术奉献。可是都是不平等的,有人坐在观众席上说“好听。也会有人站在门外说“披沥衷曲,婉转悠扬。”快要开场,观众井然有序的进入,这偌大的剧院满满当当。热烈如潮的掌声中被誉为梅纽因的小提琴家盛中登场,率先一首《你好,帕格尼尼》有人背靠在座椅上看得瞪目张口,有人闭着眼睛遐想。身旁的余妈妈早就神游天际。余年身边有人小声和同伴讨论“反正我是看不懂听不懂,不过你说这算不算熏陶?同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怎么算是又怎么不算是呢。”多少人听晕在观众席,早已坐立难安,哪有走进时的高高兴兴。余妈妈呼了口气,挺着的背都要弯了。余爸爸掏了掏耳朵,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声音听多了耳朵真难受。”一首《梁祝》富于诗情画意、浪漫幻想。他们怎么配得上这真正的艺术听觉盛宴。它们觉得这琴声何等糟糕,如同那金科玉律,不过是正人君子的粗制滥造。出了剧院,挂着余爸爸脸上的笑还在。车子停在剧院门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余妈妈还和余爸爸说着话“小提琴的声音真的会把人搓捻在琴弦之上,随着它韵律振动焚烧。谈吐促成她温柔知性的样子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路过的人都会投来羡慕的眼光,和同伴讨论“哦”这就是余先生一家。在别人的讨论中,他们脊背挺拔,大有一种不倒翁的气势。一上车,余爸爸脸上才算是解放,余妈妈也才弯了弯腰。余年坐进后座,真想瘫死在这算了。

余爸爸将车开在胜景街道停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语气冷淡“车子你自己开回去”。余妈妈紧促的呼吸声证明她已经愤怒“你又是什么意思。”余爸爸自顾自的打开安全带“到了这一步了,你又何必装傻,我们可以自己玩自己的,表明体面不就行了。你在外面玩,我也没关系。”眼见余爸爸开车车门要出去,余妈妈直接一把拉住他,憎恨的面目像只嘶吼的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在外面怎么浪荡,你在怎么躺在荡妇怀里狂欢,我告诉过你的,你都不要说出来,你说出来干嘛!你是往我伤口撒盐,我连荡妇都不如是吗?余爸爸都懒得挣脱“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只要活在人世间,必然会犯这些错。但也不见得不好。我告诉过你的,那些年轻女人能给我的,你又不能给我。这是犯错,我错的也甘愿。纵然余妈妈知道这一盘棋局,她早就输掉了。不过她最爱丰满鲜嫩的颜面,这样的难堪,犹如老鼠见猫一般。余妈妈说“你毁了我,毁了这个家,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相信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样的话余爸爸耳朵早就听出老茧,他满脸不屑“我等着,我也想看看这一天。何为知识分子,余妈妈愤怒的扬手去打他,拉扯之间余爸爸用力的将余妈妈推倒在座椅上,看着眼前头发乱糟糟,疯了眼的女人他说“你看你这疯婆娘,看着都让人心梗。余爸爸推门离去。余妈妈跌倒在谷底。季羡林在《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写到:对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一无意义,二无价值。他们是觉得无意义还是无价值,还是都没有。是怎么能做到名目堂皇的在余年面前说这些的,不过想想也正常,他们都可以摧毁她的人生,“爱情”“婚姻”这又有什么。知识,文字又是什么?只是为了吵架都要显得文邹邹的吗?她缩在座椅上,尽可能的放松呼吸,车椅有洞她都想钻进去躲起来。这一天余妈妈把车开的飞快,车速像电影速度与激情里的布莱恩在飙车。余妈妈嘴巴都要被自己咬破,手心的方向盘都快要被她捏碎。在高架上余年觉得她就要往高架桥上甩飞出去。她看了一眼,不过下面是海,不可能会痛苦,不可能不会被呛死,毕竟她不会游泳。死亡余年觉得不可怕,过去,现在亦是如此。

哪怕多年以后想起来都历历在目,也是多年后电影《无问西东》,她印象最深的一句台词:如果你提前知道你的人生结局,你是否还有勇气重来一遍?如今,她早就会说话写字,她肯定会告诉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死亡不可怕:“世界精彩纷呈,人生如梦似幻,这段旅程浑浊而疯癫。世间如美酒,品味不同,人间很好,却太过喧闹,以后再也不来了。”所以人间只要不要来第二次,死亡或许只是为了早早结束痛苦。

余妈妈回到家,余年早就跑不掉,也不可能跑。她习以为常,一进门立马双膝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那冷意直击心灵。余妈妈癫狂的样子早已忍不住,嘴里一直问余年“孩子,你说,你告诉妈妈,妈妈哪里做的不好,哪里不如人。”余年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余妈妈一把拽着她的头发,将人往她面前扯。余年头皮一紧人往前倒,余妈妈崩溃扬手打她“你倒是说呀!连你也要骗我吗?”余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肩膀抖的厉害她说“妈妈你真的很好,哪哪都好,都怪爸爸,是他不好,怪他。”自欺欺人也好,疼也罢。”余妈妈跑进房间暴风一样的翻找,一种合适发泄的器具。最后拎起爸爸的裤腰带就往余年来,作为医生,对于人体她最熟悉。知道那些地方该打,那些部位最疼痛。余妈妈笑了,疯疯癫癫的笑了“你怎么能怪他呢?你不可以怪他,要怪只能怪你,怪你没用。”余年疼的哭了“为什么妈妈,为什么怪我,我不懂。她不懂的太多了,大人为什么人前疼她人后打她。余妈妈说“你是累赘,你一无是处,你不成器。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没有的东西。余妈妈口中的是东西,听了很多年,不是孩子更不是小孩。是一件摆弄的物品,发泄的工具。或者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大海对着海岸咆哮,愤怒的拍打着,挥舞着一下又一下。其实老早以前,余妈妈心想,停下,停下。因为良心会受到谴责,日日夜夜都会看到她的眼睛,迟钝的看着她。她引以为傲的教养,她居高临下的自尊心。可是何时何地,内心发生了畸变,如果这样才能平息内心,她愿意折磨她。不,是这样教育她。她的孩子,本来就应该被教育。原来换一种说法,便可以掩盖所有的罪恶 ,良心也不用受到谴责,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教育她的孩子,这莫名使人有一种从所未有的兴奋。

如果这凄惨的人生是故事,那会加上一段精彩的独白:我们常常告诫别人要做自己,可是什么是自己?我们告诫自己要谦卑,真诚,却又为了热衷高尚尊严而悲惨误入迷津。一个未经审查的生活是不值得人过的生活。一个没有灵魂的人,等同于没有了自己,没有了自己,谈得上什么是生活。一个匠气十足的老师,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娼女盗,尊严早已丧失,只是不懂羞耻而已。

那天晚上余年脸上留下了一条斑驳的印痕,是余妈妈不注意打上去的,是它把余妈妈打醒。余妈妈打完她,又要为她的脸上药。余年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真丑。丑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也许余年就该愚蠢才能知道人生,这样聪明就不会把她折磨的人不像人。余年喜欢在外的妈妈,温柔善良。奈何那不是她,而短暂又神秘的温柔是最令人向往的。

门前邻居李婶婶家养了一条黑狗,一条体积庞大的阿拉斯加。余年总是能看到他们一家带狗遛弯。往她家门前过,那条狗都在狺狺不已,跃跃欲试,都想要往高高的围栏里跳进家里,李婶婶扬声一骂“家里横的狗东西,有本事你跳进去。它听得懂人话,一听人骂它,就蹿到身边摇尾乞怜。遇见体积比它小的不知多少的泰迪,都畏葸不前,只会围着主人转,又滑稽又可笑又可怜。余年在楼上拉琴,不一会,就见可心牵着比她还大的狗,认真看像狗牵着小皇帝,一路耀武扬威别提多威风。不用想又是可心偷偷牵狗出来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有狗。不到半刻,狗就露出它撒泼的本性,那么小的孩子铁定是犟不过狗的。狗把可心带着往前跑,可心摔了个跤。狗得到了自由,欢腾的摇着尾巴跑个没影。可心连哭都忘了,一瘸一拐都往家里跑。李叔叔,李婶婶,连带受伤的可心,开始满小区的找狗。也不会觉得打搅别人,跑来敲了余家的门。余妈妈心里虽不高兴,脸上却笑得温柔也让余年出去找狗。

余年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余妈妈让她带着口罩。大家分组,她和可心。可心小小年纪愁眉不展。白色公主裙摆上沾满了污泥,嘴巴扁扁的,随时都会爆发震耳欲聋的哭声。余年,叹了一口气,又低头看了看可心,一种无力感侵袭而来。可心走着走着,说了句话,余年没有听清楚,便低下头询问。可心,完全一副一脸小傲娇的指着自己的脸,哪里还有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像是找到了比她还不听话的人。而她指着的脸,正是余年受伤的位置“我看到你被你妈妈打了,好惨,比我妈妈打我惨多了,你比我还要不听话。”余年全身猛地一震,定定的看着可心“你在哪里看到的。”可心,口吻像在吃着棒棒糖一样轻松“当然在我家楼上,我还和妈妈说,你家墙上的画真漂亮,妈妈说漂亮属于世界,丑才是属于自己,我听不懂”。余年瞬间觉得同手同脚,像被地狱里的魔鬼胚子下了咒,被用“所罗门的钥匙”整治了。她回“等你懂了你就不是小孩了。”这句话似曾相识。原来有人也对她说过。她真庆幸带了口罩,不然这副头脑发晕,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的模样,真让人耻笑。真抱歉,让人见笑了这么多年。以前余妈妈总说门前邻居沈叔叔冷淡,见面打招呼都不理,什么搬家都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洞悉一切,这时真庆幸在排数余年家是末尾。

李婶婶在河道边找到狗,狗在河边嗅来嗅去。李婶婶气从心来,拉着狗就是一顿训斥,狗自知理亏,趴在地上,耸拉着头。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这条狗,一条比鬈毛狗还要鬈的狗。这时候,比狗更可怕的叫声在围绕着余年的整个灵魂,他们嘀嘀咕咕,他们像狗一样狺狺不已。余年回到家不久,李婶婶独自送蛋糕来,手里提着的蛋糕更像是比人还要珍贵。李婶婶嗓门大,同余妈妈坐在客厅畅聊。大有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说个不停。她说“13栋陈校长家收养了一个3岁半的小女孩,长的倒挺可爱,据说是一个小哑巴,到现在都还不会说话。”她声音出奇的大,满腹狐疑“不过我听说今天他老婆去检查,说是怀孕啦!要是真怀孕,算不算超生”余妈妈压下声音,带有一种见不得人的意味“陈校长夫妻也是出了名的好人。”李婶婶,咂了咂嘴“好人不一定能做好事,世界上好人太多像你和余先生这种就很少。”明明是恭维的话,余妈妈却觉得有被冒犯到,仿佛说的就是她是好人,但是不做好事。话都说不出来了,嘴角有些僵硬“道听途说而已,别人的事情我们还是少说的好,说多了不太礼貌。”李婶婶也笑着应和“也是,你看我这人,对着你心里有话就说了,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余妈妈笑笑“咱们投缘,不过门里怎么说都行,门外你可要注意了。”余年的耳朵不算灵敏,加上这隔音的墙,墙上是黑夜,墙外是白昼,头颅周围凝聚了光,她被自己的气息所包围,被人将神智摧毁无余,生命的深处在颤抖。别人说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是隔夜的残羹剩汁,是口齿结巴的演说家,是别人手中的剪纸,是木偶更是发了霉的羊皮纸。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余年的精神世界,住进了两个灵魂,一个想从粗鄙的世界逃脱飘飏,一个在残酷的爱欲中固执依附点点温暖,在虚无相对立中寻找最美的“启示录。”或许是从她开始记事的时候,那两个灵魂便住进来了。夜深,余妈妈脸色不好,像还没有从李婶婶的“好人”中缓过神来。她捧着余年的脸,心想这该死的痕迹,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她急了,她叮嘱余年“去疤印的药,每天都要记得擦,这样才能好的更快,上学口罩,一定要带好。”余年点头“我会记得。”外表的伤疤会消失,内心的会不会也随着消失。时间?膏药。难熬又难闻,会不会一切都只是她将醒未醒之际,做了一个残酷的梦。她对着镜子想学街边小丑的样子笑一笑,怎么学都不像。她用力的扯了扯脸,痛感,想抬头都发现没了力。活着到底是为什么?仅仅是为了承受不该承受的痛苦,还是品尝不该品尝的人生。余年躺在了床上,MP3里《流浪者之歌》的声音都要震碎她的耳膜,神志越来越清醒,灵魂快要把她引向新的,更荒芜的生活。这让人揪心的挫败感,萌出的真不是时候。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又过去了两个月,许久未见的赵琳,终于又出现。余年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琳姐姐了。是那时她像一个小尾巴,赵琳走到哪把她带到哪,如今再见,余年觉得赵琳变了,具体哪里变了,说不上来。或许是记忆中的那一头黑直发,被染成银白,寡淡的脸,妆容变得厚重,那白白的一层像滚在墙上的乳胶漆。余妈妈的心情更是复杂,对她的关照不够而心怀愧疚,又有一股窝在心头的无名火。平时温柔细语的声音这是开口都比平时要大些“你这是干什么?你看看你的头发,你还记得你是个学生吗?你是读书人,怎么打扮的像风花雪月的人一样。”赵琳对余妈妈的愠怒不意外,同时,她也很好奇“我怎么啦?我怎么就不是个学生了?那我应该做什么?”余妈妈重重的盯了赵琳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又好像说了什么。赵琳坐在客厅站起身就上了楼,坐在房间沙发上,比以往都要显得拘谨,许久她听到了楼下重重的关门声。余年随着赵琳上来,站在她面前低拉着头,心里难过的都要哭了。她像个做错似的小孩,一脸歉意,她说“琳姐姐,你是故意这样的,对不对?赵琳犹豫了片刻,艰难的说出,不应该是她说的话“年年或许一开始我们都错了,这样才是我。”空气里寂静无声,余年不明白为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赵琳看着余年惊讶了一下“你的脸,怎么啦?”余年始终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赵琳,没有回答。那是一双纯净至极的湖水,让人不敢直视。赵琳心中猛地一颤,她低头凝思,是在跨越心理障碍,她抿了抿嘴,神色不明“年年,你说什么是人性?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世界上会不会真的存在“真情”。明明是朝夕相处的人,最后你却发现你从来没有认识过她。她突然觉得很疲惫,像刚刚往战场上回来。她往身边摸了摸包,掏出了烟盒,往里抽出了一只烟,放在嘴上。动作娴熟自然。她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疑问。也是意识到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时,她猛地惊醒。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她做过那么多善良的事情,可是一个新的问题随即跃入她的脑海,一个善良的人,遇到的都会是善良的人吗?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不真诚,你能确信一个人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吗?

这事我们要从十二月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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