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个太执着于在某件事物上得到答案的人,结果注定是虚无的,况且得到真正的答案又该以哪种方式释怀。人,永无止境的成长,那最好的模样却是拥有一颗稚嫩的童心。

对于赵琳来说,此刻灵魂在不停的绕圈,人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童年我们拼命想要完成长大这个理想,长大后理想又变成拼命想要回到童年。原来成为大人真的会不快乐,会愤愤不平,会为长大默哀,会为长大的附庸风雅落闲,会为长大做无知的祷告来奢求白昼慢一点。

赵琳在想她是怎么把目如愁胡的眼睛看做艺术品来鉴赏。真亦假,假亦真。真真假假又有几分真。明明兮兮的眼睛很近,如尺,又如近的逖。

学期还没有结束,一个周末,赵琳出了校门就没有回来过。兮兮惴惴不安。她知道,这一场自我的放逐是一切心灵障碍的根源,每一天,每一刻,沸水都在赵琳身上煎滚。她更能知道,真正的痛苦是说不出口的,能说出口的不是痛苦而是故事。痛苦是在漫漫黑夜摸行,咬牙坚持不能恸哭出声,是白昼到来你总会看见一点虚无,是在永远面前你什么也看不见。是在火车终点站发现你上错了列车。她或许是去无人去过的地方,或许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她一无所知。兮兮不知道,在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最初赵琳脸上的美丽,知礼,勇敢,和那一抹纯真的笑。

赵琳请了长假,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时间每分每秒,很长很长。有时兮兮会收到她发来的短信,简短明了的文字。“一切很好,勿念。”赵琳不知道,其实他们很像,像双生更像镜子里的自己。

兮兮告诉她,原来小小一直在外面被人包养,事情不知怎么被捅开,原配都闹到了学校。就连在外面和人胡来的照片,通通被人寄到了学校,迫于压力小小被学校开除。而在小小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以前,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学校通知她父母来给她办理的退学手续,那天,她妈妈收拾小小的铺盖,瘦弱的身体,大包小包的拎着小小所有的东西,连用了很久都有裂缝的洗脸盆都舍不得丢。从那以后,谁都没有见过小小。听人说她妈妈在他们老家给她介绍了一户人家,她不乐意,跟着一位建材老板去了天津。那位老板有家室有儿女,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谈论她的人,恨得牙痒痒,嘴巴像淬了毒。今后,她注定与这所学校无关联,她整个人生算是背上了污名。兮兮愁眉不展的脸上,露出了一条裂缝,长出鲜花。她不知道是自己变得没有同理心,还是坏人只是应该受到惩罚。可是不管如何?她发现世界没有变,昨天和黑夜依然会过去,米米不会因为小小而停留,她又有了新的朋友。

赵琳神情复杂的回复了她“ 对于她的事,如果你有想知道的问题?你可以直接问我,你问我,我都可以告诉你。”兮兮回“我又何必知道呢!这不过是她该受的,况且事实就是事实,发现事实的时间早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都一样。”赵琳没再回复,她很难再去相信任何真言真善之人,他不知道在语言的背后掩藏的是什么。她感受到自己的变化,是很难恣意的去理解这世道或人心。这种感觉就像作文老师让任写一段文字,她不能随心所欲。她要反复斟酌老师的用意才能落笔。以前总听人提起虚相和实相,她也开始有了质疑,那到底是什么?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因为谁脱了衣服,而这件衣服却又是自己的。不过是拥有一颗玻璃心,在别人看来娇柔又造作,而她却开始失去了对生活的炽热。明明伤痛都没有扯平,又怎么会算清。比起她来,小小这点算得了什么。没受她该受的苦,以是莫大的恩惠。兮兮在手机灯亮起时,她都会拿起手机来看一眼。又是凌晨,黑夜沉淀,消息石沉大海,赵琳的回复已是无望。同一空间里的人早已熟睡,甘梦遨游。她稚嫩的脸尽是被这一道微光催熟,眼角的弧度出现了一种老态。兮兮在心里默默的哭出声,真难过呀!世界上没有比感同身受更能体会赵琳的伤心。

赵琳身处于通往拉萨的绿皮火车,火车头拖着十几节车厢,穿行在广阔无垠的地壤一路向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对这陌生的大地带有惆怅,是早年的一句话,还是一部电影让他记住了这个地方。火车一声声地喘着气,叹息般的声音像要冲破黑暗,一路沉重的沿着路轨驶向终点。她坐在靠窗的座椅上,心灵在核爆炸,她想估计没人能看过凌晨蔚蓝的天,也没人能告诉她什么颜色是救赎。

她以一种逃跑的方式,向未知的雪山奔去。

这一段路途太远,从拉萨穿行的街道,草原的羚羊,藏地的虔诚,朝圣的信仰。皆源于对佛的虔诚,无一不让人震惊。可是她不信佛,不谤佛。一路上,擦肩而过的人数不胜数,每个人好像都有故事。

曾经在一本不知名的书中看到过这么一句话:你没有到过西藏,是不足以谈论人生。那最近天堂的地方,才是人类的心脏。生命,在这样贫苦的地方,欣欣向荣的滋长。一群野羚羊,在山脚下肆意奔跑。举目望去,伟岸的山峰伴随着大风呜咽的吹个不停。在原本沉寂的心情下,大地更为一片苍凉。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人类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太较真,都是徒劳。世界本是残酷的,很多原因是解释不清的,更不是理想中甚至幼稚的童话。

其实如今的季节选择来西藏是不合宜,气候严峻不说,地势险阻一路渺茫。又是什么驱使她的勇气,可能只是一颗无所畏惧的心。“她”还能失去什么,不过一条生命。她到了拉萨以后,租车自驾,绕圈圈,绕圈。一路向西到她想去的终点,世界的中心“冈仁波齐。”

一路向西你会发现路上不缺乏徒行的朝圣者,走三步就磕一个长头,仿佛是永远不知疲倦,永远虔诚,永远不会懈怠地一直往前走。这是来自“稽首”,的磕长头。看到这些,赵琳都不敢减下车速,降下车窗,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惊扰别人的虔诚。你会为之动容,惊叹信仰的可怕。人生在世,谁都有一段无人可知的往事。

赵琳到了塔钦的宾馆落脚,为转山而准备。这小小的村庄,活像个藏族部落。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为了洗罪还是恶。明明不信还要其行。世界上不缺乏拜佛求经的人,可是真经难取,不是在佛面前跪拜就能参透佛。她怎么也学以前的李言,神神叨叨的。

这里昼夜温差巨大,半夜感冒来的突兀,来势汹汹。一瞬间,扁桃体发炎,咳嗽不止病痛猛烈的袭击像是要了人命。每次扁桃体发炎,赵琳就知道,又是一段长久的较量。他神情废然的躺在床上,那种心情,雪上加霜。好似一个死去的肉体,灵魂漂浮在空中一样,惆怅,无奈。昏然又在叫醒她,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她头脑发晕,昏昏沉沉的下楼,宾馆老板盖着被子躺在沙发里打鼾,赵琳走下去叫了几声才将人叫醒。醒来的人一脸满是被人吵醒的恼,眯着眼睛看过来,连身都懒的动一下,说着蹩脚的普通话,脸上又没有礼貌语气不好的出声“什么事。”赵琳问“这里附近有药店吗?老板“这时候药店早就关门了,你要什么药。赵琳回“退烧药和止咳糖浆。老板直直看着她,站起来,进了隔间翻了一会,拿出一板不知名的胶囊和止咳糖浆“你运气好遇着我,不过三百块你爱买不买,反正每年来冈仁波齐转山都要死人。神情大一种笃定,你不买你就死,除非你不怕死。把人性拿捏的死死的,而结果也没有意外。赵琳从口袋里掏出钱,一句话都没说的递给他。老板一笑,接过“这么爽快。”冷风飘进来,吹在人身上,比刚才更冷了些。赵琳吃了药,身体一下冷一下热折磨的人难受,耳朵里灌满了嗡鸣,生命好像在漂浮,在假象中活动,给黑夜都顶了个苍隆。昏暗,角落坐着一个人,额头耷拉在木桌上,木桌如冰凉贴一样让千斤重的头得到缓解。

转山的行程推迟了下来,赵琳眼睛里满是黯然,在她眼里,黯然的不是远处的雪山,是冈仁波齐的信仰。雪山的寒气,把眼睛吹得通红,人越脆弱的时候越容易多愁善感,是乡愁,是情愁。病情没有好转,再这样呆下去,自己把自己折腾个没样,反倒是徒劳。一天早上,老板上楼叫她续租,一开门看见她穿着登山服,身后打开的箱子,物品凌乱一地。床上的登山包里显然放的满满当当。脸上一惊“你不会是要去转山。”赵琳压制着咳嗽,点了点头。老板大惊失色差点原地跳起来,心想真是遇见一个不要命的人。忍不住说“你真是不要命,还是嫌命太长呀?”赵琳置之不理,只是掏出钱续租。她觉得对一个陌生人来说,没有相处到让你感觉可以无话不谈,话也不可以多说。”老板受惊的脸更加挤在了一块,很奇怪的眼神打量赵琳。赵琳关上门,继续收拾装备。她觉得这一种目光就像小的时候在街上看到邋里邋遢的街友蓄着长长的胡子,头发乱得像鸟巢,路过的人眼神像在说“毋庸置疑这人会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冈仁波齐山体由新近纪砂砾岩组成,是一座四壁陡峭,呈圆锥状“金字塔形”的山峰,藏民称象“石磨的把手”,四壁对称。

冈仁波齐是佛主释迦牟尼的道场,佛教中所称的须弥山便指此山。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围绕冈仁波齐转一圈,便可洗去罪孽,获得新生。转山路上较难行风大,脚下冰雪很滑。赵琳,本就晕的头被冷风吹得更晕了。往前行走的脚步都发虚,原以为走了很久的路程,转头一看,就像原封未动一样,还在保持在那一段。突然而来的生出一种挫败感,她突然泪流满面起来。她不明白“事与愿违。”很多事情超乎人能接受的范围,超出她规划好圈却跳入另外一个圈。一瞬间,赵琳黯然的眼睛怎么也敌不过潺潺流淌的小溪,眼泪喷泻而出。生来就衣食无忧,爱意环绕,的确,很多事情她理解不出来的。她真的太无知了,对这个世界感到无知。一个太执拗的人是寻不出死胡同的。打转,打转。赵琳哭的更加汹涌,她像了一个闹脾气的小孩,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眼泪涕零。掏出的电话一格信号也没有,不知道是雪风还是雪山的风重,吹在人身上压的人心里喘不过气来。

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酸甜苦辣,还是閲遍春夏秋冬,都要来一遭。没什么大不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明天又会到了。明天又要开始想了。

那天,眼泪怎么也收不住,嚎啕大哭,毫无形象可言,一路上不停的抽噎,回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泪挂在脸上还是止不住,老板见她,表现出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样子。神山带不走她的心事,或许是怪她不虔诚的跪拜,或许怪她只停留在山脚的足印。

好在看到这一幕幕的人都很陌生,也多么庆幸我的父母看不到。不然,他们的面颊要为他的女儿泪流。他们捧在手里呵护备至,小心翼翼抚养长大的人。他们一定会柔软的惋惜,比自己还要软弱的哭。

其实,当初坚持去的人是我,而不是小小更不是兮兮。如今,想来也是怪我。

可惜的是这么执傲的女子,是很难解除心里的旧事。

后来在整个人生中,她时常会想:如果他喜欢我就好了。

那天晚上,她拨通兮兮的电话。一接通,兮兮泣不成声,没人知道她悲伤什么。声音那头,明显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看不见的眼里好似受了极大的创伤。在夜的沉默中,赵琳开口说话了“别哭兮兮,我想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兮兮哭的更大声了。赵琳缓缓说: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事物的本质总是莫名其妙的,为什么我一定要是一个善良的人?为什么我不能学他们一样。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他们?很多时候,无数次,我都在质疑我自己,我想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无知,是不是世界没有欺骗任何人,是我们欺骗了世界。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改?是因为生活形态,是因为对生活抱有一颗虔诚的心。这真是一种很坏的解释,这个解释使我感到羞愧。”兮兮哭的抽噎“可是一切真的会过去吗?这被人牢记的往事会过去吗?赵琳异常字正腔圆的问道“兮兮,你可以说出来的。兮兮很震惊,赵琳翻开了一篇故事。文章的中心是成长,成长的中心是痛苦。读完,一霎那,就会明白。可是那一段往事是在心灵上凿刻了很深的痕迹。一提起,泪更加汹涌了。成长真的好像只是一瞬间。《鲁拜集》中有句诗句:怪哉,只是一夜的功夫,我的心,竟判若两人!赵琳通窍了,却不知道是走进了另外一条死胡同。没人知道兮兮为什么不爱说话,为什么会为痛苦共鸣。那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如果太痛苦的话,那我们不说,我可以帮你写下来。

兮兮的自述:我比同年级的学生年长两岁,小时候父母健在,可是我却跟着早年丧夫的奶奶长大,是独女,更是一个女孩。爹不疼,妈不爱。自生下来,第二天就被送来奶奶家。奶奶说吃米糊也能养活我,也是命大。小时候村里当官的人家,横行霸道。时常欺负我们,还被赶去住过玉米草棚。在别人上学的年纪,奶奶为我的学费发愁,去村里帮人干散活,做重工。夜里还要点着煤油灯做针线活,给人缝缝补补。可是等到我好不容易上了学,就被妈妈带回了家。也算好在他们让我继续念书。妈妈是个嘴碎的主,又算不来账。总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同爸爸吵个你死我活。妈妈总在我耳边说“我真是命苦,家里穷不说,还要养着头蠢猪。自小,我学会了洗衣做菜煮饭的本领,稍有不慎妈妈手下的细竹条,都要打断才会停下来。也是在竹条下练就一身本领。妈妈最爱念叨“你看人家女儿,在看你自己。恨铁不成钢,好似铁是铁钢是钢一样分明。降维打击并不会长我的志气,只会越挫越弱。奶奶来家里,我一叫奶奶,她边会气愤的说“她是你爹还是你妈,叫的那么亲。她嘴巴臭,又爱打我。这些话一直延至到我上高中。家庭条件不好,她总爱不分青红皂白的咒人,总是招来一些骂和仇家。村里名声不好了起来,连带我也交不了朋友。她对错不分,小时候还招来舅父打了我爸爸,她参与其中。至此,我爸爸身上留下来腰间的病根。后来那几年爸爸时常不在家,小学四年级以前都很难见到他。家里面买啥他都很少买回来,回来都去了奶奶家。不过他算是想通了啥,开始对我吹寒温暖。可惜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我想,要不是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留守儿童,我哪知道,我又比他们好多少。我就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绕圈,成长。有一天我走出去才知道这个村背后的路是通着县城。这个世界上有芒果这种东西。大千世界,是花花绿绿不是从始而终的春夏秋冬。小时候洗头用着洗衣粉洗头,村里一些小孩往身边过,风吹来一股香味。很香,把我佝偻着的背,吹的压的更低。

那时候穿的鞋是奶奶做的布鞋,鞋有洞还在穿,风中露出的大脚指看起在风中起舞,格外的滑稽。爷爷的亲姐姐也是姑奶奶,她做寿全家人去贺寿,冬天,冷的已经不知道冷了。去到她家,姑奶奶家小女儿看到我的鞋,心里一酸,带我去买了一双大红色的马鞋,表面是皮,拉链朝里,鞋面上还挂着两串珠子做的吊坠。穿进去,像踩在春天里的草坪上一样软,像摸着像狸花猫身上的毛,毛绒绒的温柔让人记了一生。那时候都舍不得穿,生怕弄脏,舍不得洗,生怕洗坏了。一双鞋,比爱惜自己的生命还要爱惜它。后面有了马丁靴都会想起那双红色的马鞋。

后来长大,初中住校,也没有交到知心的朋友。村里的同龄人都去了六七一上学,而我在镇上上学。或许是因为没人吃过白水拌米饭放盐是什么味道。所以到今天很难遇到一位真心朋友。初中开始,我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钱,从没有钱到五十块钱的巨款,包含了来回车费,吃饭,生活用品。也拥有了人生第一部诺基亚键盘手机,是爸爸买的。自卑是什么,家庭条件,自身原因。比自卑更可怕的是,别人说的当下流行的潮牌,语言自己一无所知。而在同学不打扰的情况下,一整天没有一句话。老师要求回答问题,从来没有主动,积极。放在学校里面,老师不想起来,更本不会发现我的存在。

好景不长,爸爸在工地里出了事,人被送去医院的途中就不行了。奶奶去时,爸爸还没有咽气,嘴里一直唤“幺儿,幺儿。”奶奶握住他的手,恸哭出声,悲愤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的气昏了过去,妈妈没有赶到医院,而是去工地闹,要一个说法。我是被班主任通知回家去,没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用猜,总归是不好的事。我回去时,爸爸已经装进棺材里,在屋内搭起来灵堂。他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壳子里,脸肿的发青,看不出原样,比睡着了还要可怕。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体验失去,没有感觉,连哭都不会了。在成长中他有缺失弥补却占了大部分。后来的年岁里,我总是看着破旧的手机哭,明明那时候没有感觉的,可是时间越长爸爸却越清晰,想起他的却都是好。爸爸的赔款被妈妈卷了,她日子逍遥,总爱被人说今天和谁又裹在了一起,明天肯定又去裹人。村里总有人讨论,她不检点,沾花惹草。荡妇,下贱胚子。至此之后,奶奶一病不起,终于没有熬过下一年的冬天。她终于没有在深夜里哀声,没有长叹,她走的很安详。前一天晚上,她突然说了很多话。说起了小时候很多事情,说了爸爸的不是,说了妈妈的不是说了许多人,包括她自己。她说:兮兮一个人孤苦伶仃,要在世上受磨受难。可怜我的兮兮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我守着她,人是在她怀里走的。很安详,比平时的模样好看些。或许,是她此刻好受些了。

从小到大,我最害怕的是放假,要回到地狱里生活。从小怕了,怕妈妈的嘴,太想逃离,唯有学习。没有人知道一个人含着泪在深夜解题想要逃跑的意志。是为了不在看到家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人。不再看到家里那黑白电视咔咔在响的噪音。好不容易熬到高考,近的地方不敢想,越远越好。八个志愿,没有重复一个地区,隔着千山万水。八个地方。去哪都行。

可是天不如人愿,妈妈不愿她上学,还给她说了人家,收了礼金。那天回去,红红的钞票像雪地里的火焰,嘲笑我的痴想,居然贪恋一丝温暖。绝望是什么,是拖着一身伤害,漫无目地的在街上游荡,没有归宿,没有方向。我错过了开学,流浪了一年,却在大街上拾荒被人发现,是一对夫妻,那是我这一辈子都忘怀不了的脸,那么和蔼,那么善良。我第一次把自己倾囊相述。他们告诉我“你要去告她,她已经触碰了法律。”它们帮助了我,给了我住所,帮我请了法律援助。一步一步,在一场我与母亲的较量中胜出。在法院外,妈妈可能用尽她毕生所知道的词汇来辱骂我“黑心肝,贱种。兮兮置之不理,她骂的越多,我心里越痛快。让人来看看这没文化的人,让人见识一下,世界上还有像她一样的人。这一种场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对夫妻资助她上大学,他说“我女儿同你一般大,你安心念书,其余的什么都不用想。”有的人的父母是父母,有的人的父母连陌生人都不如。这是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情,用生命来感激的人。

然而,她时时在想,世界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好人与温暖是不是可遇不可求。而令人值得开心的事情,是这段糟糕的往事,痛苦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立春,赵琳从基础医学改到神经医学。她会骑机车在这所城市,呼啸,会泡吧和陌生的人调侃,会抽烟。可是没有人能评判她就是一个坏女孩,恰恰相反,她功课认真,啃食心理知识格外卖力。在她沉静的眼眸中,隐留着空白。人性根源是好的,像寺庙水缸里泡着的莲花一样总留有间隙生长。她只是改变了自己的外表,其实她还是她。

作者三毛说过自由自在,是精神文明。你可以说她自由自在,但是你不能说她变得很坏。

好了回忆戛然而止。

余年对于赵琳说的好人还是坏人“真情。”这些无疑不在她的知识范围内,触碰到了盲区。什么才算好人,什么又是坏人。善的反义词是恶。真的反义词是假。恶又是善,假又是真。相同的字眼反过来还是相同。那是不是证明世界是反过来的。就像西游记反过来看,简直不能入目。纯字用贵州盘县话正好是蠢。余年开口“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有的,也肯定没有。我回答不上来。世界很大,或许是怪她眼睛看到的地方太糟糕了,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惑着她。赵琳注视着余年“那我眼睛看到的你都是真实的吗?你觉得最糟糕是什么?”余年摇头,又说不出话来了。是价值,是活着的意义。在《小王子》中狐狸告诉小王子“只有用心灵才能看得清事物本质,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肉眼无法看见的。”

余妈妈心里认定赵琳变坏,一开始还会苦口婆心的教导她。可是当她确信一个令人骄傲的小孩,也可以让人失望时,曾经的小孩,再也不是曾经。在戏剧中,她扮演母爱光辉的角色,此时这场戏再也演不下去。然而,最令她心灰意冷的是一次赵琳在房间阳台上抽烟,被余妈妈发现,余妈妈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语气冷淡的开口“下次抽烟,要抽出去抽。”这里可是她布置的艺术殿堂,怎会让孤烟玷染。日益肉眼可见的冷淡,同坐一个饭桌上,眼睛都不会瞟她一眼。更别说以往聚餐的欢颜。

余年一面低头,眼睛时不时的看向赵琳像是唇语一样无声的对赵琳说“对不起。”赵琳摇摇头一脸无所谓。学着她一样,用眼睛盯着,然后咧开嘴笑。这好像是它们之间的语言,他们畅聊的话题。她回复她“你不要说对不起,这不应该才是真正的吗?余年连看都不敢再看她了,因为再看下去,他们没有什么两样。少了什么多了什么,说不出来的。头顶的吊灯,熠熠生辉,同等大小且密密麻麻如同钻石般的吊坠,像趴在天花板上的恶魔在观望着他们,稍不留神,就被他们摄取秘密。

有一天晚上,余妈妈在楼上同余爸爸在电话里争吵,余妈妈气急,房间里的东西摔得乒乒作响,隔着那一道薄薄的门板,余妈妈愤怒话语清晰的传入客厅里的两人耳中。“他爹他妈都不来教育,我有什么资格去教育她。那么大的人,做什么事情?难道还要我指着鼻子去说?更何况她还跟着你姓余,我姓李,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余年觉得羞愧,为这自私而又直白的话羞愧。她看着赵琳的眼睛,带有更深的歉意。赵琳不发一语,沉寂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舅舅是不是不常回家?家里好像没有他生活过的气息,连他的东西都一干二净。楼上他最喜欢的山水画,怎么都不见了?被他带走了,还是被舅妈收起来了?”这一刻,余年不知道是该夸赵琳观察入微还是心思细腻。时间越久,演员越疲惫,无心演技破绽重重。余年开口“他去工作了,这周比较忙,所以没有回来。”赵琳看着余年异常的认真的问“那上周呢?上上周呢?年年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会想你爸爸,“他”是谁,难道你平时都称呼你爸爸为他?年年这不正常。”这句话似曾相识,就像当年余年告诉她,都是假的。赵琳告诉她说假话的小孩会长长鼻子。皮影戏全靠一张纸撑着,谁都不能捅破这张纸?不然都没法看。赵琳却为此道歉“我不该说出来。”

赵琳说她以前不太知道舅妈原来也可以这么俗,她一直崇拜的医学人物,神袛也可以崩塌。赵琳来余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搬走。

周末,余妈妈飞去云南。人前脚刚走,赵琳后脚就打来家里电话。让余年在小区门口等她,赵琳带着余年跑去一家书店。一进去,一惊,余年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咖啡厅,不,是图书厅,书店内设有包间,四周满目琳琅的图书,满屋子被知识点缀的富足,身临其境,知识好像都住进了脑子里。她有去过学校的书店,大有一种山水画必附有小溪流水一样,不稀奇。这也是余年第一次发现书店可以这样大,可以这样装潢。

赵琳带着余年进了包间,余年这才发现,是李言坐在橱窗边,穿着白色毛衣,他比原先要瘦了,神情余年形容不上来,手里拿着的书是余年没有读过的《百年孤独》。他一见赵琳和余年,马上举目看了过来,把手里的书放在面前深咖啡色桌子上,笑着说“来了,外面冷不冷?”赵琳拉椅子给余年坐下,又挨着余年就拉椅子回道“今天外面还是挺冷的。”他们在谈论百年孤独,像高山流水伯牙与锺子期。它们之间的相处比以往熟络,余年还是很好奇他们两个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在没有吕句的情况下。赵琳侧眼看着余年问“年年,你想喝什么?他们家的咖啡很苦,果汁很不错,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喝的?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余年眼睛里尽是诧然,木讷的摇头“我不渴。”李言笑着接话“仪式感很重要,来这个地方不渴,也得点杯在面前放着。”赵琳语气温和“没有那么多讲究,等会你要是想喝什么,你和我说。”李言自顾自的笑着。他说等会听书的人到齐,他就要开始说书了。余年开口“还有谁吗?”赵琳回“你吕句哥哥。”余年想看出来赵琳脸上带有的其他的神情,可惜没有,是她隐藏的太好,还是余年错看。

过了很久,就在余年认为人不会来时,他姗姗来迟。一眼看过去,看到的是他乳白色的毛衣,不是白云的白,是带有一种天花板的白。包带掮在肩,肩膀看似挺拔了些。他径直走过来,带着歉意说“有事耽搁了点时间,所以来晚了。”李言开玩笑“你也不看看几点?你耽搁的只是一点时间吗?”吕句作势拿包砸他,李言挡手在前“你是女孩子呀,还说不得。”余年见赵琳看着他的时候,脸上没有以往的痴情,淡然得不可思议。那一抹附和的笑既官方又得体,细分之下又大有一种惊弓之鸟逃避的意味。笑容失去,那脸上又足以容纳百川,两人四目相对时,赵琳的眼里尽是道不清,吕句尽是豁达。赵琳眼眸很深,很远比奔跑的草原还要无垠。大人的情情爱爱,仿佛每一个表情都在说:我可以爱你,我可以爱任何人,我可以不爱你。第一次,余年对他们之间的情愫产生了探究。

李言把手中的书放了回去,翻来翻去才从书墙里掏出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在书本还没有打开以前,他看向众人询问有没有喜欢的作家?气氛一下变得严肃,还没缓过神的余年措手不及。吕句率先回答“你知道的,川端康成。”赵琳不加思索的回答“三毛。”听到这两个字,余年以为是三毛流浪记。直到赵琳又加上了一句。“我最爱她的撒哈拉故事,这是三毛与荷西的撒哈拉沙漠。余年听得认真,它在想为什么这会是三毛与荷西的撒哈拉沙漠,撒哈拉沙漠不是分属于很多个国家吗?此刻,她认真的饰演文盲的角色。轮到她了,三人目光转向她。余年悻悻摇头。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任何一篇文章让他牢记过。李言说“年年的语文肯定念的不好,不过要努力,我相信每个人都可以念好书,并且读懂他。”赵琳开口“每个人专长不一样,做好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最好的。其实平凡是天赐的礼物,一个孩子能接受自己的平凡,她当即就注定不平凡了。我希望年年是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吕句“干嘛又要说大道理?小孩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大道理,听不懂的就是大道理。”李言“好啦,不发牢骚了。”原来李言的说书是“分析,解释。”人间失格,中的主角从青少年到中年,为了逃避不断沉沦,堕落。都在围绕着一种爱而寻找,渴望被爱。他唯一坚信且具有真理的话:一切都终将会过去。李言说“整篇文章中我最感动的就是这一句话。”也是因为这一句话,在后来余年把人间失格反复阅读,琢磨到不会难过,而是解脱时,才感到幸福和不幸是什么?

可是文中沉闷,压抑,富有一颗共鸣心的余年,开不了口的,自己先呜咽了起来。看来“文盲”似乎是个悲剧名词。她原本想呵呵笑,结果哭的把众人吓一跳。结果赵琳怒了,对着李言出声“你分解三国演义都比分解人间失格好上千百倍。”又从人间失格到三国演义。天渐渐暗沉了下去,赵琳必须要把余年送回去。余年心里听得正起劲,时间却如一盆冷水一样直灌天灵盖。什么东西好像发生了变化?秘密被人守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临走时,李言送了余年一本《格林童话》余年拿在手里觉得好笑,却又觉得感动。她虽早已过了看童话的年纪,可毕竟还是一个相信童话的女孩。

赵琳将余年送回到家,余妈妈还没有回来,她连坐下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她说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秘密的大门,谁都可以开启,可是谁也不能关闭。之后,余年最期待的是有人来开这扇秘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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