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临行前,一个学期结束。严峻的高考,以此拉开的序幕已到了尾声。李言名列前茅,在这个城市的许多报道上都能看见他的名字,他罕见的受着人采访,电视里的他,英俊,沉稳,自信。早上读报的人都会赞不绝口,叹息中问一句“谁家能养出来这么优秀的孩子?”聪明才智更是得到颂扬,各大名校争着收纳。那一段时间,余年走在大街小巷,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余妈妈都会轻描淡写的说两句:“一个好苗子,不知道插秧的人是谁?余年你要是学到他的半分之一,我从奥园大厦跳下去。李言的才气给余妈妈一语成谶的勇气。余年心里默默在想,“如何成为一个有才华的人。”她不发一语,路上的风把埋在心底的秘密吹了散去。
李言他被冠上了天才的高赞,人们都一致认为,天赋高于努力。在整个暑假中,余年听到过最多的名字是“李言。”有一次,他们秘密的约在图书厅,这个地方好像是属于他们。在接到消息的余年,那天晚上在家里练了很久的琴,表情异常的亢奋。像是一个癌症晚期病人,急迫的想要救急药,傻傻的认为吃了它病就会好。当一颗药吃下去,不良反应被吞噬时表现出状态激昂,心里更是有了依赖,急切的想要将整板颗粒吞进去。颗粒变成会说话的小精灵“你快将我吃下去,再严重的病痛会变好。”吃了它们,一切都会变好。为什么病痛会变好,什么依据,无从所知。
余年的小提琴身影上突然复叠出一位人影,影子拉的又长又大,像是伸出利爪的恶魔,又像什么看不清。不知道是被月光绘影下的天使,还是从幽默曲里跳出来的鬼图。影子越来越近,大抵是被人推着往前走的。洁白无瑕的窗帘还在摇曳,像在拉奏着探戈舞曲。在人面前蹦蹦跳跳,欢乐愉快的身影徘徊在眼前,在此刻,痛苦面前都是愉悦的。她想用破旧的MP3,再放一些吉普赛人坚毅的精神,同跳着探戈的人一起共舞。《流浪者之歌》倾泻而出,立马她手中的琴更有力度了。此情此景,在月光的照应下。她想到在楼下和婶婶攀谈的余妈妈。一面说爱她,一面又要教育她。爱和教育,原来是相辅相成的。不用猜想,他们在讨论名师名画,虚荣的人格带着高尚的字眼。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他们依附的是画,迂腐的也是话。一副贴在墙上只观不赏,框框条条,他们都不愿意相信这只是表象,大放厥词,高尚谈论“画中人,画中家。”风的力度好像掠夺了什么,扑向她。她摸了摸脸颊,冰冰凉凉,迈开一步腿都发麻,此刻,窗外的月亮不知所踪,夜更深了。
她小心翼翼,轻轻地把小提琴装回琴盒里,要听一听这次说的是什么?蹑手蹑脚的出去,陷在沙发里的人正说得起劲,因为瘦,沙发都没有皱痕,人换了新发型,卷的像鸟巢的头发,在张牙舞爪。”“我今天一见那小孩,觉得亲切便抱了下她,乖的不像话,不哭不闹,真像个洋娃娃。只是听说现在都上了幼儿园,还不会说话。”余妈妈“毕竟是文人之家,教育的小孩肯定也出类拔萃,又不是真的哑,只是说话晚一些。”婶婶“鸠拙的小孩说话都比较慢一些,看起来乖巧些。”此话一出,余妈妈觉得被含射,面目的温和少了些。余年蹑手蹑脚的脚步收回去,惊讶的是:鸠拙肯定不是好话,校长家的小孩还不会说话。不过他们这群人光彩夺目,自诩超凡脱俗,谁的名义也无法相埒,知识分子在他们面前显得黯淡,让人惊讶的是,她们口中的“善言,善行。”白天长,夜晚短,没有对等。在一切声音安静下来,空气变得沉寂,她的心中充满了一句真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来的迟,还是来的早,每时每刻,教育已变成了一种生活形态,如同学校下课铃,那铿锵有力的乐音总会定点响起。门轻轻地被推开,此刻又注定是失眠的一夜,那张脸,因为发怒,瘦弱的颧骨都像山丘一样高耸着,眼睛瞪的像弹珠,嘴里念叨的还是中国文化形成的教育,挥下来的手臂,更理所应当了些!教育与不教育,爱与不爱,总让人困解。
从什么时候开始,并存的是体谅,联想到的是亲情。如果不是时间越久,她手中像谷堆一般高的药,那越来越癫狂的神情,在她不知轻重的手中,她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要爱她,要体谅她,要努力,要坚持。不然她早就活不下去。隐喻的年月里,总能看见她,一位伟大的医生,人们救苦救难的活佛,救的了别人救不自己。她瓶瓶罐罐,大包小包,治病的药。都不敢示人,她小心翼翼的藏在房间抽屉里。抽屉一抽出来,像极寻宝的人掏出密密麻麻的宝藏,满目琳琅的堆在那。余年内心深处却因此升腾出感谢的话,也庆幸自己的母亲还是爱自己,她和所有母亲都一样。在往后的人生中,一想起那一抽屉的珍品,她难以下咽的表情。无论是哪一处的伤疤,大大小小,无论黑夜再长“教育”伴随着墙壁上的结晶“仁义道德”在最深沉的夜里,再疼痛的皮囊下,在贫瘠的内心,在尽数流淌的泪中,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其实这样的解释既苍白又多余。她知道的不多,但是这个世界,这个人譬喻教育的东西,她恨不起来。风好像时时刻刻都没有停止侵略那一片散开的窗帘,圣洁的白依然在光影中摇曳。
如同往常一样,余妈妈出门,余年收拾好东西,跑到小区门口等赵琳。接下来的时间是奔赴目的地。吕句和李言也相继赶往图书厅,这一次是赵琳同余年先到,吕句次之,李言最后。余年多么为这一个新大陆而欢喜,她真愿意停留在这富饶的图书厅里。她对这文学渐渐有了耐性,尤其喜欢李言把自己钉在书本里的样子。他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是他以他的口,以他的声来表达书的内心,像在诉说他的心事。也许这个时间不会停留太久,或许在明天一切会了无痕迹,可是当下却是美好的。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余年常常努力奔跑飞往图书厅,这是她一生里最快乐的路程。今天说的是歌德《浮士德》余年听不懂,思绪卡顿了很久,懵懂的眼睛依然闪着迷茫。李言说要把“浮士德和梅菲斯特读为一个人,看做两个灵魂。”因此她突然觉得学问是一个很好的东西,不过她还是愿意听“《唐诗宋词》。他们相处的更好自然,渐渐开始赵琳总爱拿吕句开玩笑说他“又开始装高冷。”吕句一脸不可思议“哪里?是你话太多了吧?”李言“吕句还真是这一副德行,他配不上高冷,是胆小。”赵琳“呸,大白天说鬼话。”吕句“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余年乐不思蜀的看他们相互打嘴仗,指不定相互都在隐晦,连空气中的温度都在骗人。后来李言的说书人物会有:侍桁先生,叔本华。有声有色,说了好大会儿,听众眼睛都开始犯晕。模糊了一阵,李言手中的书翻得哗哗作响,忽高忽低的音量把聚精会神的双眼都粘贴闭合。他说“你们真是一点都不尊重我,不尊重我,我可以理解,但是不尊重文字.................。”赵琳笑了“我尊重他,他也不会尊重我。”余年也快乐的笑了,名人伟绩,实在是听不懂,却乐此不疲。耳朵疲劳的都在打鸣,文盲竟然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李言问赵琳“林徽因和三毛你最喜欢谁?”赵琳都想要白他一眼,啐他一口“你这不是废话吗?肯定是三毛。”李言“吕句,李言你最喜欢谁?”吕句和赵琳都跳起来打他,他笑着回躲“这下瞌睡虫都没有了吧?”真挚的说李言的说书对余年还是起了绝大作用,语文成绩的突飞猛进,作文水平的提高,从掉尾到前茅,都同李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确切的说,如果不是李言,余年都会放弃国文,哪怕拥有一个爱文学的外婆,她从来都不会对文学抱有炽热的心。她开始期待李言说书的时候,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她可以知道人还可以这样活,书可以这样念。
余妈妈回程得两三天,有时候也说不清,家里面连阿姨都没有,余妈妈留下几张红彤彤的钞票,表示最好的照应,任由她自生自灭。不过正巧也给了她自由,可以同赵琳肆无忌惮的厮混在一起。一天晚上,三人吃完饭出来,夜已很深,在这个夜里,人来人往,相对繁华的地方,路边站着一个身姿单薄,衣着鲜明,绿影红唇的女子。细看之下,这位女子年纪较小,面容姣好,皮肤白皙,却在五光十色的打扮下化为娼妇,这一幕真比电影里还要惋惜。她手里拿着小卡片,余年一行人径直往她面前路过。她像是钉在了地板上,人走出了好久,她还在这一片寂静的夜里,注目很久。这个女子过了好久才缓回了神,穿着高跟鞋,噼噼啪啪的行走。李言叹了口气,赵琳问他“为什么要叹气?”李言“这样的人多可惜,要是找一份正经工作该有多好。”赵琳“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选择。”李言“ABCD都可以是答案吧!”过了很久,一行人早已走到了街对面,以为没话说的赵琳,她才突然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谁能保证ABCD就是正确的,这个问题,估计她早就想过,要是能好好有份正经工作,估计她也不愿意这样生活,一个人开了一道门,那这道门永远也不会关上,因为她适应不了去开另一道门。”余年脑中被夜笼罩,这是一道门的故事。
在此刻, 余年并不会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会有多么遥远,但是人生相识相逢,相逢又相识。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余年总有一颗敏感孤寂的心,在她的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离别的来临。可是事物本质就是这样,越担心越会如期而至。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上帝恒久不变的规律下,一本书,一句话,一个人声音,匆匆过去。
李言拒绝了很多名校,收到了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消息带到余年面前时 ,如同余妈妈的斥责声“他怕是疯了吧?历来读文学的人,没有一个精神正常,疯掉的人不在少数。”连余妈妈时不时都会再说“男孩子学医比女孩子学医更好。”每每听到这样的话,余年都会想起李言,坐在桌子那头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用低沉如大提琴鸣奏的声音说“我这一生遇到的人和事,如同人来人往的街道一样普通,说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刻骨铭心的事,也说不出人生特别意义,能值得记载下来的事也寥寥无几。那一个个被我称之为信仰的选择,一抹抹对我粲然微笑的面目,一句平淡的话,一个平凡的人,我如何能在四季更替下,把这些人忘去。佛说,莫大的缘分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他要永永远远的记得我们。他的声音好听到让余年第一次有一种想要一直听下去的冲动。第一次余年,觉得不管是禅佛还是文学,只要是他都可以,因为是他的选择。很多次,她差点就要开口和余妈妈争论“你不可以把别人的信仰,别人的选择当做垃圾。”有时候也会产生一种错觉,对余妈妈们来说,知识,文学,所有目的是铜钱和名誉。这个时候,她更期望来到李言的说书时间。
认定一件事物的好坏,认定一个人的选择,对余妈妈来说是很容易确定的。她有一面表情,总是被她收纳的很好。她的病人供奉她,不是她的病人夸赞她,好似所有人都爱她。就像她开口说的话“这个药擦上去不会留疤,好的最快的也是疤。”听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她确确实实在医治。说出的话也是真话,具体是哪?下落不明。
李婶婶提着友人送来的车厘子敲响了余家的门,车厘子的红是深红,放在器皿里,骇俗得不可方物。那时候,可心已经长高了一点,从小皇帝发胖的像个小太监。余年突然想起在外婆邻居家墙上挂着的一副胖娃画,可心多多少少是长大后的她 。可心开始学了钢琴,余妈妈让余年,带可心去楼上弹琴,可心一听开始撒泼打滚,直到她妈妈说“姐姐家的琴,发出来的声音,你去听像不像百灵鸟。”无论是什么斯坦威还是首德总是没有此刻可心胡乱在琴键上用力敲打真实。百灵鸟的音色不如可心,噼里啪啦的敲到C5,手指在重重的滚回去,使劲敲打A2。什么高中低,什么尖锐浑厚,都不如此刻震耳泄愤。可心妈妈传来咆哮声,让可心滚下去。可心又回到客厅纵横,盯着托盘里像在说“觞”觥“觚”“斛”的器具,对着余妈妈撒娇卖萌说道“一定要把这个东西给我,不然我可要生气,下一次我就不来你家了。余妈妈摸摸他的头,笑得真美,这么美的笑容,真像拖着彩色云朵的天空“好,送你,送你,等一下一定记得带走。”话从嘴里说出来,飘到空气里,再飘到耳朵里。那么漂亮的东西,当做玩具是不是被糟践了。
李婶婶同余妈妈客气的道别,余年礼貌的站在一边,门又被敲响了,接连不断的响声,让人心慌。在门口,陈校长家帮佣神色紧张的恳请余妈妈“李医生,陈校长家里小孩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能不能麻烦您?帮忙看一看。”李婶婶站在门口“干嘛不打急救电话送医院呀?”余妈妈话也没说的,让人赶忙带路,生命攸关,脚步都开始急颤,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什么时候摔下来的?”帮佣“就在刚才,大人一不留神,她就从楼上摔下来了,人趴在地上,我们不敢去动她。”李婶婶急脾气一下被点燃“有什么不敢的,你们肯定要去检查一下,陈校长做父母的是怎么做的?看你这么大的年纪,总不至于还没有为人父母吧?”帮佣不回话。不要片刻的功夫,人就已经进了门,小孩子一脸虚弱的趴在地上,眼睛费力地撑开,是余妈妈抱起来的。检查了一下神情巨松,李婶婶见此情景也松了口气,余妈妈把她放在床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带去医院做一下全身检查。”李婶婶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头发往后一聚,露出两只小耳朵“小孩子的右耳朵怎么是深紫色?像是被人用力拧出来的颜色,又看了另外一只,粉白,还未完全长开。”她一想,呼出的气声都重了些。陈校长解释“我家小孩子的耳朵带来就是这样,是胎记不疼的,不信你可以摸一摸。”但愿是胎记,她摸上去小孩子确实没有任何反应,一定是胎记。文人之家,温良恭俭。在她的两手指腹去摩擦小孩子的耳朵时,小孩子的眼睛更费力了。余年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小人,她的眉宇间好像在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出了陈校长家的大门,李婶婶说“我总觉得那小孩不对劲,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余妈妈回“你在想什么?那小孩挺正常的,身体也没啥毛病。”李婶婶胡疑的摇摇头,我是觉得陈校长夫妇对待这个小孩会不会太过于冷淡了些?好似料定了,她没病,然后叫你去看病。余妈妈摇头“竟是瞎说。”可心正一脸无忧无虑的拉着余年的衣摆甩来甩去,像极了她家那只摇头晃脑的鬈毛狗。
余妈妈现在很少上手术台了,有时间都会窝在家里或去学校讲课。对于救人这个事情,她倒是看的很开,有人贴着脸求她时她会抬抬眼,不然冷薄的像冬天。她现在的行程是每个礼拜一和礼拜五会去学校讲课,其余的时间也会去医院。门诊时间,堂堂客满。余年在学校读书,一堂课是要熬很久才能下课。学生时期的人总爱拉帮结派,爱出风头,爱比嘴上功夫。上课一如既往的枯燥,就像数学老师那稀稀松松的头顶,宁愿飘零着几根长毛,也舍不得剃光。余年最讨厌的科目便是语文,不是讨厌语文,是讨厌语文老师。对于她来说,上语文课就是一场灾难。语文老师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的瞟向她,饱含一种嗤之以鼻的神色,怎么看都让人浑身不舒服。好在她从来不会让余年站起来回答问题,讲桌前排队问问题的人员也不会有余年。那天,老师念起一篇文言文,余年脑子里浮现的形容词只有干涩,难听。余年立马想到了李言,想起他的声音,耳朵里尽是一阵阵悦耳的琴声。
李言要去南京上学,这一次是真正的道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余年有一种直觉,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同赵琳通话是在三天前,不曾想时间会这么快,一直找不到合适出门的契机。今天,是李言出发的时间,余年回到家,上楼拉琴的功夫,打开买来很久的迷你音响,把事先录好的琴声,一直循环播放着,悄悄溜出门。在大门关上的那刹那,她飞奔的往前跑。奔跑的身影夹杂着泪水,她不知道是泪水迷了眼,还是风沙。她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她只是想要出现送别她的朋友,以前语文的界限是人,打开语文界限的也是人。她的朋友比奢侈品还要难得,如果没有朋友,只有父母。那她又是谁?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学习生活。
又是多大的福气,何其有幸遇到他们这样的人。小升初时,最后一堂课上,同学们都哭得稀里哗啦,就只有余年迫切的希望长大。《圣经》上一而再三的说“你们要像小孩子,才能进天国,因为天堂是他们的。”如果天堂真的存在或如书中描写一般,我愿成长为一个大人。只因体会温暖与情爱,受尽苦难,尝遍人生百味,肉体的凌虐仍不阻止她不断去学习努力,如何去体谅爱一个人。双向奔赴,才是一种幸福。他们料定她会来,三人面前放着一只硕大的拉杆箱,坐在小区绿化长椅上, 一眼望去,修建高调,如宫殿一般的住宅一排排坐落在这一片森林中心。住在里面的人,在别人看来又是何等的幸福。如此不由想到《红楼梦》元春探亲站在船只上发出的感叹“太奢华了。”小区的人工河里,一条条供人观赏的鲤鱼,五颜六色的在河里游荡。一个瘦小的女孩沿着河道一直往前跑,那一条河道比任何时候都要长。高耸的树木,笑脸盈盈,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笑得开心。他们看到了她,等跑到他们面前,她一个劲的往前跑,要不是赵琳出声,谁都不知道她要去哪里?那么瘦弱的女孩带着忧愁,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嚎啕大哭,比任何时候都还要难过。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等在这。赵琳问她“要跑去哪里?”余年说“图书厅。”那是他们队伍的驻扎地,除了这里,她不知道还能去哪。这是长久以来余年崩溃外露。倒让他们手足无措。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安慰她,李言说“作为一个文人,我最希望收到的就是你的来信。”分别总是悲伤的,而对于这群年轻人来说,从今往后,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后来,余年写信去问李言,那么多名著,一开始为什么不选择《红楼梦》说一说,能不能给她讲讲红楼梦。李言回信,信上内容是“真实的东西总是令人恸,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古圣贤,以⼈品根柢为重。”此时正逢余爸爸被判了刑。一朝天子,一朝臣。为臣,贾家尽显荣华。为人,嫌贫爱富。贾家落败,早已是定数,一个接连一个逝去,余年不觉得难过,认为是该有的命数。可是在善良的人身上却觉得难过,刘姥姥知道它们给她带花是揶揄她,变卖家产救巧儿姐的却也是她。人落犬阳被狗欺,当年余爸爸正眼看一下周围人,也不至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余年发现一束光照进来的时间太短暂了,时有时无。东升西落,明天不一定会天晴。全世界的人都不会觉得一个坏人会做好事,一个好人会做坏事。做坏事的人罪恶感也不会催使她变成好人。那么瘦弱的一个女生,那么小,那么乖巧,那么玲珑,她怎么舍得。
学校开始提倡寄宿学习,余年不禁天真的想到,如果她寄宿,那么远,她又怎么能捉得住她。回家便风轻云淡的说“老师让我们住宿。”余妈妈,本来靠着沙发背的腰,瞬间直了起来“哪位老师说的。”余年用一种淡如水的口吻“不记得了。”余妈妈顺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就砸过来“余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在想什么。不可能,永远也不能。”余妈妈想,这个小孩真是呆,被子砸过去,连躲都不会,应激反应都没有,疼都不会叫一声,就这样受着。杯子刚好砸在颧骨上,掉在地上支离破碎,血顺着脸颊往下流,余年一面看着余妈妈,一面用手捂着脸“为什么我不可以,别人都可以。”她脸上挂着近乎哀求的神情,寻求答案。“余年,你能和它们一样吗?”余年“为什么不能”。余妈妈大吼“你不能。”余妈妈站起身,她要去履行一位医生的职责。余年蹲下身把玻璃碎渣一块一块的捡进垃圾桶里。碎片好像刺进指腹里,连着神经刺进心灵深处。脸上的血渍清洗完,余妈妈的手都不禁颤抖起来,血淋淋的纱布被她愤力的丢进垃圾桶“我们得要去医院。”余年眼睛盯着她“会留疤吗?”余妈妈低眼开口“余年你不能怨我,是你自己不小心造成的。”显而易见,这就是答案。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加上的附加答案,永远让解完题的人难以认真校对。余年眼里一片黯然“我知道了。”后面,这个事情她再也没有提过,就像那张脸,她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家里墙壁上挂着许多名画,装修的像极美术展览馆。富丽又冷清,奢华又单调。乍一细看,她终于发现这个家里少了什么,少了一张像样的全家福,少了全家福里笑意满面的爱意。
赵琳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余家的房子里,如果把真相一点一点的挖掘出来,对于余年来说,太残忍了。她总是坐在小区绿化椅上等余年。有时候是她一个人,有时候是她同吕句。余年脸上缝了十二针,歪歪扭扭的疤痕像极一条可怕的蜈蚣骇人,本能的不敢出现在它们的面前。赵琳打电话来是余年接的,她语气轻松“琳姐姐,现在作业太多,我妈妈还给我报了作文班,只能等放假了。”赵琳叮嘱她“好好学习,有时间再见。”余年哪怕对话那头传来嘟嘟声,她舍不得挂电话,自言自语的说问“琳姐姐你能来看看我吗?像以前一样不行吗?周末的天是蔚蓝的。每每挂了电话,余年任凭眼泪像河水一样流淌,决堤。
一次李婶婶带着可心来串门,都会露出惊讶的神色“天呀,我的年年,你的脸是怎么啦?好好的女孩子,留疤可不是小事,况且还是脸。”余妈妈一脸心疼“磕在门把上,肯定要留疤,只能长大以后去美容院。”可心突然大笑了起来,她摸摸鼻子“有人要长长鼻子喽。”李婶婶斥责可心不要胡说。连连出声“太不小心了,真是太粗心大意了。年年要多吃一点,人长高了就撞不到门把了,我差点以为是人打的,不过余先生也真是忙,从住进来都没有照过面。”余妈妈“我先生,这久确实忙,后面他回来有的是时间相见。”李婶婶意味深长的笑着言和。心里暗想“何年何月。”余年觉得李婶婶那么精明,抓到的任何蛛丝马迹都能浮现出事物本质上来。 怎么在余妈妈面前就蠢的不行,或是装蠢到不行。一个空旷的装修,最多的不是门把而是招待客人的稀有玻璃杯。出了门,李婶婶还暗暗吐吐沫“真不是人,人给打成这种样。”后面,李婶婶常常送来各种祛疤的中药,西药。涂的,敷的。还去找人要了偏方农村的羊粪,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总让人忍俊不禁。余妈妈不忍拒绝她的好意,直到后面一包臭烘烘的羊粪,捧在她的面前。再怎么波澜不惊的脸都有了裂缝。她出声提醒“李妈妈,我是医生。”李婶婶,恍然大悟“你看我竟然忘了这茬,医生最能知道治病救人,也最能知道那那伤人。”余妈妈僵着笑,李婶婶压下声音,八卦的脸充满了鄙夷“李医生那天你也说小孩子没有问题,但是听说在学校不吃不喝,不哭不闹的,连路都不走,今天在幼儿园又被老师送去医院了。”余妈妈“小孩子,小病小闹,去医院检查检查也正常。”李婶婶瘪嘴“我看不一定,我这双眼睛毒辣的很,一个比一个准。”余妈妈表情讪讪。
后来,余年睡中总是一个劲的喊疼,哪里疼她又说不清,她觉得他全身都像在被人凌虐,肋骨被人踩得生疼,力道一下比一下重。疼得她冷汗直流,打滚,不停的打滚。直到在痛苦中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痛感还是没有消失,人像是受到极大的凌迟,不管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都好疼,浑身都疼,疼的她不敢闭上眼睛。而今后,无数个日日夜夜,夜里的眼眸像是涂上了一层灰色,黯淡无光。
后面脸上的蛋白线在伤口里与肉体慢慢融合,被伤口融化的蛋白线,却留下车轨般的痕迹。在每一次经过保安亭时,里面的保安都要盯着余年看好久。仿佛一个漂亮的瓷娃娃,脸上多了一条醒目的痕迹,没有什么比这让人更新奇。有一次在小区里打扫卫生的阿姨看到余年就大声的问“妞妞,你的脸怎么会搞成这种样子喽?”余年“我不小心摔倒的。”余年背着身走出了好一段,都能听到阿姨的叹息声“这么小的小孩,大人也真是粗心。”话语像木棍一下又一下的往她背上砸。一下子,时不时有人张望,打量。在对比她原来浅薄的脸现在这张脸是多么遭人嫉妒才会惹来那么多炯炯目光。都是怪教育突然打开了一道门,供那么多人观赏。可是在目光中,她竟然流下了眼泪,她想这一次,她的头再怎么也抬不起来。
破败的不仅仅只是表象,如果她的脸一如既往,她会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可是为了活下去,她连看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已经认不出镜子里自己。
到后面,她实在是不敢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去见赵琳,她偷偷拿来母亲的粉底粉扑,她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上去,就算两边脸颊都有了分界线,痕迹一如还在?可是她如何用这样的脸去见赵琳。那是她第一次自己对着自己发脾气,不断的扇自己的脸颊,红彤彤的脸,疼得人不是她。终于在一次午后,赵琳来到余家,门铃响了好几次,扰的人心烦。余妈妈打开门,把她当空气一样。赵琳像往常一样唤了声“舅妈”余妈妈没应,赵琳也没有放在心上,熟车熟路的往余年房间去。打开门,黑漆漆的房间,余年坐在阳台边的课桌椅上,背朝她。赵琳唤了好几声,她像是放在那的石刻,一点声息都没有,在一声声呼唤中,她僵硬的不肯转身。赵琳缓缓的走过去,生怕惊吓她一样,坐在她身后床沿边,用开玩笑的语气,轻轻的说“这么久不见你,怎么突然变生疏了,今天李言还打电话来问你好不好,他留了言,让我拿来给你听一听。
余年始终没有回头,瘦弱的肩膀不停的发抖,发着抖。四周安静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李言的声音。“年年,最近好吗?说好的写信来给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到过你的来信。你这小家伙,该不会已经忘了我?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可提醒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我常常叫你读书,你可不要忘了,遇到好的书籍,也可以同我分享。最近我在读莫言的书,后面想读贾平凹的著作,中国文学史匠深深地吸引着我,真恨不得尽早把这些书读完,也感慨哪天才能读完。余年睁着眼睛,哽不成声。 一瞬间,空气安静极了。赵琳站起身拉开窗帘,天大亮,房间里的一切一览无遗。她就这样呆呆的站在那,整个天空像一块黑布一样罩下来。光,好像没有了温度,她感觉到四肢冰冷打颤。一遍又一遍的的说“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的。”要看,不忍心,要不看眼睛就像不是自己的。她噎着气哭了出来,捧起余年的脸就问“怎么弄的?余年低着眼说“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余年转来转去的眼珠,躲躲闪闪,显然让赵琳不相信,声音大了起来“我问你到底怎么弄的?她人似疯了一样,冲了出去像一道闪电一样站在余妈妈面前,怒不可遏“年年,脸是怎么弄的。”余妈妈一下被点燃怒火冲天,“你真是一点家教都没有,你吼什么,这是你可以吼的地方吗?”余年冲下来拉着赵琳,紧张的语无伦次说了一大堆“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是妈妈,是妈妈不小心,“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真的是我自己。”那道歪歪扭扭的疤,在不断地冲击着赵琳的眼球。她看着余妈妈眼神中充满了怒意“李医生你可能不知道,隔行如隔山,我选择研究心理学是对的,事实证明你们都在说谎。”她字正腔圆,一字一句看着余妈妈“你在说谎。”余妈妈不在意连话都不回,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嗤之以鼻。赵琳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走出余家的大门,她沿着那条河,不断的往前奔走。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有一种直觉,余年生活的很苦,每分每秒她都很痛苦。细细品味之下,这个家庭冰冷的像一座牢笼。当年那个女生告诉她的话,她回答她“说假话的孩子会长长鼻子。”时境过迁,能不能再一次思考一下那句话,是满怀希翼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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