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吉日(3)

“今晚子时,皇帝陛下就会亲临我们茅山呢!”

“啊?原来民间的传言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小道士得意地扭着脑袋,“每年逐月天女的忌日,陛下都会来我们茅山祭奠呢。”

“可是陛下也已经三百五十岁了吧,他来这...额...”另一个小道士欲言又止。

“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陛下能来我们茅山,就是我们茅山的荣耀。而且听见过陛下的人说,陛下的模样体力都与四十岁的壮年人无异。”

“好到四百岁了,竟然还跟四十岁的差不多,那不是老妖怪吗。”

一旁的道童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捂住他的嘴,警觉地望向四周,见四下无人才长舒了一口气,生气地说:“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两个道童在兰芷面前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今晚的庆典,兰芷意识清醒,但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那两个道童更像是没看见她一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直到门被推开了。

“你说,半妖是蒸着吃,煮着吃还是炸着吃,营养才最丰富啊?”来人正是卿纯,兰芷明明听到她对自己说出此话,但两个小道童却只是惊慌地立刻将头埋了下去,仿佛没听到卿纯的话,只道了句“房间已收拾妥当。”便逃也似地夺门而出。

卿纯见状只大大扯起一边嘴角,冲着小道士离开的地方冷笑一声,坐到床边,将手搭在兰芷额上,低声道:“烧已经退了,看来没什么大碍了。”

兰芷看出他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便也没有挣扎,只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抓我来究竟为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因为没见过半妖,所以想抓来尝尝。”

兰芷显然不相信卿纯的话,“在你眼里,半妖是什么呢?我明明与普通凡人从外表到内心没什么两样,你为何用看鸡鸭鹅狗的眼神看着我?”兰芷眉头微蹙,说这话时还夹杂些委屈的哭腔颤音,使卿纯眼神一晃,立刻错开了眼神接触。

兰芷没有去看卿纯的异常,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神情颇为沮丧,“其实我有什么好大言不惭的呢?我们吃那些鸡鸭鹅狗,哪怕是花花草草,他们也是有感受的,到最后呢,还不是要填饱肚子,不吃就会饿死。”

卿纯沉默了半晌,才道:“也许正因如此,凡人才要修仙,摆脱七情六欲,自然就不会被口腹之欲所左右。”

兰芷轻轻吸了下鼻子,硬着声音,倔强道:“被你抓到是我乱动了恻隐之心,是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你。”

闻言,卿纯却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本来想即刻汲取你的力量来着,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你还有更好玩的用途呢。”

兰芷望着他那张笑得天真无暇的稚嫩脸庞,一股寒意爬上心头。

当日子时,一轮满月孤悬夜空。明亮的月光将昏睡着的兰芷硬生生唤醒,她难受地嘟囔了一声,旋即用手背遮住双眼。

“半妖,你为何会出现在此?”一段缥缈的女音传入兰芷耳中,兰芷顿时耳膜鼓胀,耳朵疼痛难忍。她疯狂地揉搓自己的双耳,将耳朵搓得又红又烫,疼痛感却没有减少半分。

她烦躁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睁开惺忪的双眼,却见眼前只有静默的月光铺在空落的地面,并无二人。

莫不是卿纯那个坏种在耍我?但旋即兰芷就轻轻摇了摇头,刚才那声音虽缥缈却极为清冷悦耳,断不可能是个小孩子的。兰芷又狠狠搓了下耳朵,只有身上还未干的岑岑冷汗在提醒她刚刚经历的那阵剧痛,现下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兰芷揉了揉睡眼,窗户不知何时开了道缝,她打眼望去,只见窗外的秋月,皓月当空,映得群星黯淡失色。

兰芷微侧了下头,心中疑惑这月亮怎的看着比白日里的太阳还要耀眼。她走下床来,连鞋都没顾得上穿,伸手刚要将窗户大敞时,强烈的白光突然从窗户涌进。兰芷只觉身体瞬间麻木,她仍能清晰地感知周遭的环境,然而身体却动弹不得。

“半妖,借你身体一用。”又是先前那道女声,只不过此刻已不再缥缈,兰芷能清晰地听清每一个发音,甚至连那女声微微的气声也感受得一清二楚,因为那声音正是从兰芷自己身体里面发出的。她惊得全身汗毛直立,却终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问出“你究竟是谁?”

没有得到回答,然而兰芷的头却僵硬地转向天上的明月,显然正是她身体里的人操控她所为。太过明亮的月光令兰芷很是不适,但她的眼睛却被迫不得不睁得圆圆地去直视那轮明月。不出片刻,她的眼睛酸胀难忍,两行清泪滑落在她苍白瘦削的脸颊上。等到她的身体再次移动的时候,兰芷双眼一黑,已完全丧失了身体的感知,她只觉得自己像被包裹在一团密实的茧蛹里一般,神思昏沉,只想沉沉睡去。

“兰芷”从窗户跃出,提身瞬时拔地而起至与月亮比肩。此刻卿纯也在依窗而坐,他满意地看着在月色中飘然飞过的蓝色身影笑了笑,低声道:“机会来了。”

星玥乃本朝第二名国君,传言他体弱多病,宫中大巫直言他活不过二十,然而其双生妹妹本朝长公主逐月天女,七岁前往蓬莱仙境,师从隐世仙人,十四岁又上茅山穴道,传说中能堪破生死大界。二十岁时还朝掌印钦天监。自那以后,星玥身体愈发强壮,及至天女陨落五十年后,星玥已在这世上安然度过三百五十年,容貌仍旧四十上下,世人皆称其为天子,引得四海朝拜,天下无战乱,百姓无饥馁,盛世长驻。只不过这位天子,一生后宫空置,丝毫不沾女色。

自星流月身死,每年中秋,星玥都会一个人来到这茅山最高处对月追思,今年也是一样。

“天凉了,陛下为何只着单衣,便独自登上这留仙亭啊。”

朝思暮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星玥明显地身形一顿,半晌,他没有转过身,或者说他不敢转身,怕再一次希望破灭,只是迟疑地低声问:“流...月?”

“哥哥...是我。”

闻言星玥这才连忙转身,却只见面前立着的是兰芷瘦小的身影。他往前迈了小半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人儿的眼睛,泪水逐渐充盈了他的眼眶,他颤抖着说:“月儿...你怎么才回来找哥哥啊?”

“兰芷”刚忙上前紧紧抱住星玥,她轻抚着星玥的背,轻声道:“哥哥莫要伤悲,月儿这不是回来了吗?”

星玥点头连声称是,但很快他便平静下来,疑惑地问倒:“月儿,你为何变成般模样了?还有...整整五十年了,哥哥每年都来这,你为何现在才出现?”

“兰芷”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月儿此番只是附身于这位姑娘而已,若要让月儿彻底回来,还需借助皇室血脉。”

星玥的喉头动了动,他蹙眉不解地问道:“什么皇室血脉?”

“哥哥,唯有新生的皇室血脉才能让月儿重新转世为人啊。”

星玥立刻便明白了流月的意思,他面露难色,叹道:“你我都不是普通人族血脉,草草找一个人类女子成婚,纵使生了孩子,怕对妹妹来说也不是很好的载体。”

“兰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慢慢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不能要普通的人类女子。你我都有山景水泽的灵脉,当然也需精灵之血来作为我转生的载体。”

星玥避开了流月灼热的目光,他往后退了半步,沉吟道:“这样做怕是会动了安稳的天下格局啊。”

“哥哥,世人是敬畏你超凡的神力,所以才没人敢作乱。但即使是九天之上的仙人也不过千年寿命。”流月上前一步扑进星玥怀中,“让月儿重新回到您身边辅佐您吧,这天下一定能千千万万年都会太平昌盛。”

五十年的离别,以为至死都无法相见的胞妹此刻就在自己怀中乞求着转生,星玥心中虽有顾虑,但还是点了点头,宠溺地说:“好,都听月儿的。”

流月从星玥怀中扬起脸,“月儿能回来多亏卿纯道长,这幅身体月儿用不惯,就让卿纯道长辅佐您直至月儿回来可好?”

“卿纯道长?”

“小道参见陛下。”原来卿纯先流月一步,早已在留仙亭柱子后等候多时。

此刻他从柱子的阴影处走出,星玥抿紧了嘴唇,警惕地看着卿纯。他虽不如流月灵法高强,但好歹也是灵修之体,竟丝毫未察觉有第三人在场。

星玥清了清嗓子,抬袖对跪下行礼的卿纯道:“道长请起。”

“谢陛下。”卿纯低头在地上已磕,缓缓起身。

流月看了眼卿纯,对星玥道:“哥哥,正是卿纯道长集齐了我的魂魄碎片,我才能重回人间。”

五十年前,逐月天女与宫中侍卫私奔,没想到那侍卫竟是万年树妖,在中秋之夜掏空逐月天女内脏,将其肉身溶于体内,瞬时从宫中遁逃。星玥亲眼见到了那一幕,此刻那种永失挚爱的痛苦又一次浮上心间,令他几欲无法呼吸。

流月仿佛知道星玥心中所想,她将头重又埋入星玥的,安慰道:“不过是肉身被毁而已,只可惜你我那错过的五十年光阴。”

“陛下,卿纯保证不出三个月,逐月天女便回完完整整地重新回到您身边。”

星玥搂紧了怀中的流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只要能让流月重新回来,朕不计任何代价。”

兰芷再一次醒来,已经全然不记得昨夜的事故,卿纯斜倚在他床头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觉得身体仿佛跋山涉水了一般,酸痛非常,只想沉沉睡去。

“怎么,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了?”

卿纯挑衅的话语让兰芷的精神稍微提了一些,她嗤笑一声,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了。

“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要杀要剐你尽快,将我困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兰芷懒懒地说。

“好没意思。”卿纯坐直了身体,“你小小年纪,为何能如此临危不乱。”

“你不也小小年纪,就如此心肠歹毒。”

卿纯不怒反笑,冷声道:“没有人是天生心肠歹毒的,要怨就怨这无常的世道。”

闻言,兰芷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倔强地说道:“如果世人都如你一般,受了不好的对待就要以恶对这世间,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意思呢。”

卿纯不屑地撇了撇嘴,显然是不赞成兰芷的话,但他没有回言,只是深深地望着兰芷。

兰芷一阵恶寒,只觉对方乌黑的眸子像是万丈深渊的魔窟,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她吞噬殆尽。她别过头,不再与之对视,而是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我没那么容易被弄死。”

“你知道吗?那些如你一般,以有人性为傲的妖,往往死的最快。”卿纯只留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兰芷却忍不住反复咀嚼起这句话。妖和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妖有了人性,那么他是否也能称得上是人呢。如果人泯灭了人性,那么他还是人吗?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兰芷起身盘腿而坐,想着抛下她独自飞升的程诺,心中五味杂陈。自从在诡道住了一段日子,见识了与人一样有人类感情的妖怪后,她已能接受自己是半妖的事实。她当初拜墨莲忌为师,也是想有一天能学出个名堂,可以亲自见到程诺,问问他为何不声不响便弃自己而去。

思及诡道,她想自己失踪了这么久,纵然大家都会急着关心醉嫣的伤势,也一定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踪,为何迟迟不见动静。她眉头深锁,心中隐隐不安,毕竟这里是茅山,住的都是些伏妖捉鬼的道士,若是诡道真的派人营救,岂不送上门被诛灭吗?兰芷紧张地眨了眨眼睛,暗下决心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要想办法逃离茅山。

一连几天,卿纯都没再出现,兰芷仿佛被人遗忘一般。她多次用手去接触结界,发现结界并不像一开始那样坚不可摧,有时用力一戳还会隐隐泛起微弱的波痕。但她不敢贸然冲出结界,这道结界对她既是囚禁也是层保护的屏障。

奇怪的是,被囚禁这些天兰芷一点也没有口渴和饥饿,她渐渐觉得自己不再像个人了。她也不抵触自己有妖的血统,她也开始好奇于自己半妖的身份,究竟比普通人多出了什么。

“兰芷,你在这里吗?”

太久没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兰芷下意识地一应,只见结界外幻波突然出现,正冲着结界的方向走来,似在寻找自己,而尾随在她身后的,赫然是卿纯!

幻波只听到兰芷模糊的“小心身...”“后”字还未听全,卿纯便将其收进一个酒葫芦中,而葫芦上挂的却是醉嫣送给兰芷的那抹狐尾。

兰芷急愤交加,竟不知不觉从结界中走了出来,她举起手想要抢夺那酒葫芦,卿纯身法精妙,双脚丝毫未动,仅靠上半身的闪躲就就让兰芷一次次扑了空,兰芷空有怪力气,却丝毫无法近其身。

卿纯仿佛很享受一般,直到兰芷力竭,双手叉腰塌着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才心情大好地走到兰芷面前,晃了晃酒葫芦,微抬着头,得意洋洋地说:“她是为了救你,才中了我的套。赶紧回诡界通知他们来营救才是。”

说罢,便不待兰芷反应,抬起手肘将其打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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