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双汗毛倒竖,端着酒的手一僵,只觉身后一道阴风急速朝她掠来,晏明双身子向左一倾,端着酒起身将酒液往后一泼。
身后那人躲得极快。
酒液溅到地上,砸了几个不深不浅的坑。
晏明双趁机转身看去,只来得及看见一袭红色衣袍闪过。
那人脚下一个变换,便到了她右侧,轻轻一扬手扔了几枚暗器,泛着冷光朝晏明双飞来。她眉头轻轻一簇,腰向后一翻,暗器险险擦过发丝,削下几根头发落到地上。
晏明双想着此处是宫中,是以出来并未带剑,怎料得夜半竟有志同道合的好汉来偷酒,此时身边连个趁手的家伙也没有。
她这边正想着,那人已打好了架势近前来了,晏明双抬手一挡,又与那人缠斗起来。
只是不知为何,那红衣男子自开头扔了几枚飞镖暗器后,竟再也未曾动过甚么武器,同晏明双赤手空拳的对招。
二人你来我往打了许久,都未分出胜负来。
晏明双也察觉到此人对她没有杀意,实在打的没意思了,先往后退开一步,看那人还要再打,便直直退到方才取酒的架子上,懒洋洋靠在上面:“别打了,再打就没意思了。”
那人闻言,收了势走过来,也靠在架子上:“姑娘莫怪,只是许久未与人打的这般痛快,今日想过个瘾罢了!”
晏明双拿起方才打斗时随手搁在架子上的杯子,盘腿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都是来偷酒的,再打一打叫这里的侍卫抓着了可就不好了。”
那人走过来,盘腿坐在她旁边,晏明双一口闷了方才倒的酒,继续给自己倒酒,侧眸瞟了一眼那人的脸。
饶是晏明双见惯了长得好的,也不由得一呆。
那人一张面生的俊逸非常,尤其两只眼睛,似上好的墨玉,被那身红衣映衬着,好看的像个妖精,侧着眸子看过来时,要瞧的人心肝都颤一颤。
点尘不染,实在温良。
晏明双想起方才对招时此人狠辣的招式,心内暗道一声真是人不可貌相,便仰头喝酒。
那人干坐着看她连喝了两杯,也不走。她被那人那双温润纯良的眸子盯得面上有些发慌,转头侧眸:“看我做什么?”
红衣青年干笑:“姑娘不赠我一杯酒?”
晏明双先是被这一声姑娘叫的一愣,听到后半句,又觉得此人好玩的很。
都是来偷酒的,这人偏要厚着脸皮喝她偷的酒。
她瞧那青年两手空空,没好气道:“要么自己去阁楼上偷个杯子下来倒酒,要么再挑个坛子捧着喝!”
青年听了这话,也不恼,乖乖的上去拿了个杯子下来,递到晏明双面前。
晏明双酒劲上来,此时已经有些晕了,盯着这杯子看了一会,心想这人怎么连倒酒都懒得自己倒,真是个被伺候惯了的。
她手已经有些不稳,端起酒坛子给他倒酒,撒了好些在杯子外面。
那人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微笑着看她:“在下奉影门许渊,许仙的许,水字旁的渊,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晏明双年少时虽是个想在江湖闯出一番声名的女中好汉,但终归只跟着三哥去过一回苏州,且那一回全看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齐璟了,对江湖的了解全在话本子上虽然丑的亲爹都不想要但豪气万千的虬髯客,或者是侠气万丈的红拂女,对于真正的江湖,实在知之甚少——
是以,“奉影门许渊”这五个外面江湖人谈之色变的大字晃进她被酒灌晕了的脑子时,两辈子加起来混江湖经历还没三个月的晏明双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信口胡诌:“我叫李小花,师承狗不理派张铁柱,小门小派,统共没几个人,江湖上没什么名声,许少侠可能没听说过。”
许渊听了这名字,嘴角一抽,一口酒含在嘴里差点喷出来。
所幸许渊一向是个很有涵养的人,姑娘面前绝不失态,硬生生憋回去了。
晏明双继续道:“派中银两短缺,我与众师兄弟已数月未喝过一顿好酒,今夜我可要替师兄弟们喝饱了!”
晏明双已然全醉,嘴里飙着胡话,脑子里却全是上一世三个哥哥被诬做叛贼斩了的事情,说着说着眼里竟泛起泪花来。
许渊本憋笑憋的辛苦,见她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一时有些慌神。
酒这东西着实害人,晏明双原先想着要压在心底的东西全被这酒勾了出来,上辈子的委屈不甘一下子涌出来,激的她眼泪哗哗往下流。
她倒也晓得此时是在偷酒,不可惊动巡逻的侍卫,只是捂着胳膊呜呜咽咽的哭,声音也很小。
许渊不知她怎得了,以为是她许久没喝着酒,馋的狠了,骤然喝到酒感动哭了,一边憋着笑一边安慰她:“李姑娘不必伤心,此处不是还有许多酒么?若是喝不够,带回去一些也是好的。”
前世阴谋算计铺天盖地朝她涌来,晏明双心内一团乱麻,却还有一根神经牵着叫她清醒。
她父亲明明骁勇善战,怎会在小小一场盐平关之战身死?
晏家世代忠良,为何自府中搜出那些所谓的“证据”?
大凌朝十年之内迅速衰败,究竟为何?
……
次日凌晨。
“啊——抓——贼——啊——”扫地宫婢的尖叫传遍了整个玉酿阁。
晏明双听到声音,迷迷蒙蒙爬起来,就看见一个穿着粗使衣服的宫婢惊恐的看着她大声尖叫。
许渊早没了影子,地上胡乱摆着三四个空了的酒坛子。
晏明双起来时衣摆扫到了胡乱摆着的杯子,白玉杯滴溜溜的滚了一米多远停下。
她趁那宫婢正愣神,一个手刀打晕了她,那宫婢软软倒下。
她隐隐约约听到外间有脚步声和刀剑声,于是急忙扯下一块袖子上的布蒙住面,然后撒腿就跑。
晏明双三步从地窖窜上去,她刚出去,迎面便撞上了一个黝黑高壮的带刀侍卫,那侍卫一见她提刀就要砍,千钧一发之际,晏明双眼角瞟见一旁有扇开着的窗子,脚下一动,翻窗飞上檐角,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黑壮侍卫破窗追去时,只见得几只飞鸟被惊起,喳喳叫着飞走了,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晏明双脚下生风,自小路屋檐上走,直直飞到浮熙宫屋檐上,正窥见寇桃正领着七八个丫鬟端着铜盆,毛巾,香片一类洗漱用具往她寝殿走。
她急忙翻窗下去,换好衣服躺在床上,装作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
齐璟做太子时东宫中便只有几个侧妃,没个正经的太子妃,如今做了帝王,自然是没有皇后助他协理后宫的。前朝那群大臣们回回提起立后之事来,都要吵得不可开交,争得面红耳赤,叫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他们娶媳妇。
因着没有皇后,作为贵妃的晏明双,便顺理成章的担起了管理后宫的职责。此事于从前的晏明双而言,是件很高兴的事情,如今换了幅心境,她却只觉烦躁。
无他,单单只这晨起众妃子跑来请安一事,便叫她烦不胜烦叫苦连天。
东方天微微亮,浅浅的浮了一层白而不均匀的沫子。晏明双梳洗罢,戴一支金琨点翠梅花簪,一袭粉蓝色绣竹枝外衫,端坐在椅子上。
众妃子基本已来齐了,环肥燕瘦的坐在殿内,个个容色鲜研美艳,趁的晏明双这本来平平无奇的殿内都好似亮堂了许多。
晏明双昨夜喝多了酒,今日脑仁儿疼得很,实在懒得记哪个妃子来了哪个妃子没来,她估摸着好似所有人都请过安了,便着急要遣众人回去,自己也好回寝殿睡个回笼觉。
她正要开口,一个眉间有颗小痣的丫鬟却突然一阵小跑走进来,同她身旁的寇棠细细耳语了几句话。
寇棠听罢,神色虽有些犹疑,但还是凑到她身旁轻声细语的说了。
原来是祺贵人昨日小产,今日未能请安,她身旁的丫鬟春霜求见,说是已经在殿外跪了许久,额头都要磕出血了。
晏明双一听此事,心中不由烦躁,轻轻揉了揉额头,端好架子,道:“叫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额角淌血细眉小眼的丫鬟便垂着头被人领进来了。
她一见晏明双,先是半蹲着请安:“奴婢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晏明双刚要叫她平身,一句“起来吧”刚到喉头,那侍婢蓦地跪下,哐哐哐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周遭妃子皆是一惊。
晏明双被她磕的半响回不过神来,便听见那婢子带着哭腔喊道:
“奴今日拜见娘娘,只求娘娘与我家小主做主,还我家小主一个公道!!!”
坐着的妃嫔们都竖起了耳朵,准备听听这是一场什么戏。
晏明双又开始揉额头了。
又是做主,又是公道。昨日宣贵人跑来求她做主,今日祺贵人身旁的婢子也来求她做主。谁知晓这些人的哭腔呐喊磕头之下,都包着些什么东西?
她这里成了个专门做主的衙门不成?那她自己的主,又要谁来做?
晏明双又揉了揉额头:“哭天抢地,成何体统?!“
那跪着的丫鬟吓的一抖,她顿了顿,想着自己同一个丫鬟置什么气呢,于是 声音和缓道:”罢了,你且细细说来听听。”
春霜附着身子,膝盖硌在铺了厚毯子的地面上,可还是觉得浑身寒凉,她悲愤道:“我家主子昨日小产,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周围嫔妃本来伸长了脖子,一听这话,或多或少都有些没兴趣,脖子全缩回去了,有的妃子甚至偷偷端起茶,开始吹上面的浮沫子。
这后宫之内没了的孩子多如牛毛,有些确实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丢了的,但很大一部分,没得都不是那么正常,大家心照不宣。
丢了孩子的妃嫔多的是,敢害人孩子的妃嫔也大多都不是什么善茬,没人敢惹得起,于是只能受着。
只是可惜了这忠心护主的傻丫鬟,这张脸今后若是不好好护养,在这个对女子无比严苛的时候,单是那额头上的疤,便要毁了她一辈子。
众妃嫔虽则心中不以为意,但表面功夫还是要装一装的。
晏明双还未开口,一个浅绿印梨花袄子,眉间贴着花钿的妃子便道:“事关龙嗣,绝不可掉以轻心,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你可知是谁人害的祺贵人腹中胎儿?”
春霜感激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继续说道:“小主滑胎后,太医院的太医来诊病,说是,说是小主戴在手腕上那串红珊瑚手串熏了麝香!”
“那手串,正是前几日宣贵人赠予我家小主的,小主喜爱,便日日戴着,怎料得……”
这话一落,殿内数道目光齐齐向宣贵人投去,正端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搅着手帕的宣贵人脸霎时一白。
她立刻起身带着丫鬟跪下:“娘娘,妾未曾做过此事!是这丫鬟信口雌黄!”
春霜说罢,抑制不住似的呜呜的哭起来,她含着泪侧眸瞪向宣贵人,并不言语。
晏明双瞟了一眼宣贵人,继续问道:“祺贵人现在怎么样了?”
那丫鬟又抽泣了两下,眼泪顺着鼻梁往地上砸了两颗,哽咽道:“小主得知此事之后,气晕在了塌上,至今还未醒。”
“罢了,叫那日诊脉的太医上来。”一个小太监接了这话,立刻小步跑着去请。
晏明双轻轻叹了口气,记起上一世祺贵人最后的下场,再瞧瞧这丫鬟忠心护主的模样,暗自道了一声可惜。
众妃子正要再问,外间却传来一阵声音,太监尖细的声音刺进众人耳廓:
“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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