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道尖细声音,一着玄底绣金龙袍子,顶戴玉冠,腰间配双面雕龙玉佩的俊伟男子抓着把扇子背着手走进殿内,身后还跟着个长眉大眼的太监。
一众嫔妃太监俱都躬身低头行礼。
齐璟先是走到晏明双身旁的座位,眉心蹙起看了一眼,他身后那太监便手脚麻利的上前掏出条白帕子将那座椅擦了两三下,他这撩了袍子才坐了上去,摆摆手道了声平身。
晏明双将将坐下,便听得齐璟道:“祺贵人呢?怎么只一个丫鬟?”
“回皇上,祺贵人昨日滑胎后得知此事,气晕在了榻上,至今未醒。“晏明双低头垂眸回道。
齐璟眸光在晏明双低头露出的一截皓白的脖颈上停了一瞬,移开眼睛,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宣贵人,蹙眉:“你可有什么话说?”
宣贵人一脸戚戚之色,几滴泪珠颤颤的沾在面上,端的是一副梨花一枝春带雨,万般风情。
可惜眼下没人有心思欣赏这个,只见宣贵人抖着声音,双腿不住打颤,道:“妾从未做过此事,皇上若是不信,将我那手串拿来,叫太医一验便知。”
齐璟神色缓和了一下,道:“请了当日诊脉那太医了吗?”
晏明双正要回,方才去请太医那小太监已一路小跑回来了,他一见着齐璟,先是跪下问了个安,随后小跑到那长眉大眼的太监旁耳语了几句,那太监于是躬身道:“皇上,娘娘,那日与祺贵人诊脉的太医已在殿外候着了。”
齐璟沉了沉脸:“宣。”
片刻,一着官服戴木簪,身形臃肿的太医躬身低着头进来,撩袍子跪下行礼。
“你便是昨日给祺贵人诊脉的太医?”晏明双问道。
黄肖灵附着身子,神色不动:“回贵妃娘娘,是。”
“祺贵人昨日滑胎时,你可诊出什么旁的事情?”晏明双又问。
黄肖灵面上胡须抖了抖,显出些犹疑神色来,抬头看向皇帝。
“说。”齐璟道。
“臣昨日为祺贵人诊脉时,在祺贵人屋内一颗盆栽内发现了些许药渣,看着竟像是,是……”
一旁跪着的春霜闻言,猛的抬起头来,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黄太医,喉中泄出一丝悲鸣。
“说下去!”齐璟瞟了一眼春霜,道。
“臣惶恐!那药渣,看着竟像是三七,乳香,丹参之类……”黄肖灵脑袋附的更低,额头渗出些汗:“是堕胎之药!”
宣贵人眼里划过几丝异样,转瞬间又是一副清纯模样,弓着背梨花带雨的跪着哭。
春霜一听这话,大嚎道:“你谩词哗说!!!”
那长眉大眼的太监大喊了一声“大胆!”,正要呵斥,晏明双抬头瞧了他一眼,那太监一抖,一阵凉意自心底蔓延开来,噤了声。
“臣今日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皇上!”黄太医音色铿锵道。
“照你所言,倒是祺贵人自己服了那堕胎药打了孩子了?”齐璟听了这话,不怒反笑道。
“臣不知。”黄肖灵手附在地上,头脸已全是汗。
“来,你说!”齐璟看向趴跪着哭号的春霜,厉声道。
“皇上,贵人从未做过此事!这太医胡言乱语!!!”春霜哭道。
“好你个丫鬟,说有人害你主子的是你!如今说你主子清白的也是你!这后宫之事,全凭了你一张嘴不成?”一粉衣妃子浅笑道。
“传令下去,叫内务府彻查此事,倘若当真查到些什么,绝不姑息!”齐璟一拍桌子,怒道:“将这丫鬟带下去,送到慎刑司!当朕的后宫是个什么地方了?!”
众嫔妃俱都垂着眸子,两个肥壮的太监自殿外上来,一左一右钳住春霜的胳膊,将她拖了下去。
那丫鬟看着细眉小眼的,倒是个刚烈人,睁着两个眼睛,这会倒不哭了,只是直直望着黄肖灵躬倒的脊背,一脸愤懑。
热闹也没了,齐璟又好似在气头上,此时没谁敢去触他的眉头,是以众妃子一个一个夹着尾巴告退。
殿内很快便只剩下齐璟和晏明双两人并丫鬟太监若干,长眉大眼的太监很会看形势,给周围下人们使了个眼色,一众下人俱都退了下去。
那太监走的时候还很贴心的关了门。
殿内一下空旷起来,太阳已斜斜挂在东方的天空之上,门缝内透进一线阳光,薄薄的泄在殿内深红的毯子上。
晏明双侧过眸子看齐璟,此人修眉俊目,纵使眉间含怒亦好看的紧,唇角锋利的抿起,此时正看着她。
晏明双一个恍神,脑子里不可抑制的记起前世齐璟赠她的玉手镯。
“有女如玉,吾心悦之。”他音色清朗,眸中沾着暖意。
“你今日怎么只是看我,连句话也不讲?”齐璟声音潺潺,却激的晏明双满身凉意,清醒过来。
后来那玉镯被他亲手折断,也正是眼前这看似一往情深的君王,亲口将她打入万丈深渊。
下令杀了她的,也是这么一副潺潺的声色。
“你好看而已!”晏明双眸光闪了闪,别过头去掩住眸中恨意,嗓音清脆。
“你倒是会贫,”齐璟眉间怒气些微散了些许,忽道:“朕这后宫若是没了你,可当真不知要怎么着才好。”
“妾只是做些该做的。”晏明双勾起一抹笑,看着齐璟。
“一个两个的,都搅得后宫不得安宁,朕真是憔悴的很!”齐璟蹙眉唉声叹气道。
晏明双看着他如鸦羽一般的睫毛,笑道:“皇上莫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就赔本了。”
齐璟捏了捏她的鼻子,叹道:“你倒是,惯会哄朕。”
玉面君王,朱唇贵妃,端的是神仙眷侣,轻飘飘的衣摆似要占尽了人间风流。
可惜这玉面笑眸,玉软花娇之下,藏着的都是些阴私诡计。真可谓是,权力虚浮迷人眼,仇家对面笑如花。
是夜。
晏明双趁外间的丫鬟打盹,悄悄换了身黑色便装,自床铺下取出自己偷偷带进宫的佩剑燕明,自殿中出来朝宫外去。
她左思右想,都放不下前世恩怨,便是这一世同前世一般下场,她晏明双也要死个通透明白!
且说晏明双换好便装,向南而行,途经御花园时,忽听见假山石后面有女子交谈声。
她借了一角山石掩住身形,隔着几丛花借着月色去看。
只见两用黑布蒙了脸的女子对峙站立着,都着暗色衣裳,晏明双凝神细听,其中一个个子略矮些的,听声音竟像是宣贵人!
“你我当日商议好将此事揽在我身上,你如今怎的突然变卦!”
“淑兰,若是贵妃不助你,谋害皇嗣这般重罪,你可想好要如何脱身?”
“我自有我的办法,倒是如今那黄肖灵倒打一耙,姐姐你倒是险了!”
“我已与刘郎商议好了,不日便暴毙而亡死遁……黄肖灵,自会有他的死法。”
“唉,只是可惜了春霜那丫头,怕是这辈子都难出来了。”
“春霜?蠢货一个!实在是难捞!”
晏明双伏在草丛中越听越心惊,那另一人听口风,竟好似是祺贵人!
二人絮絮叨叨聊了许久,一前一后走了,晏明双这才出来,思索了一阵后继续往宫外去。
前世祺贵人被夺位份后“暴毙”,其后不足三月,她此生至交好友,国子监博士,从七品芝麻小官邱岷被恶徒分尸而亡,头颅悬在城外一高杆处挂了三日。
高杆之下浓墨重彩的写着十个大字:“大凌将亡,先收谋士之命”。
其后不到十年,南境叛兵起,北境匈奴破关而进,紧要关头,齐璟突然一病不起,随后,镇国大将军晏平关战死,大凌一时之间内忧外患,人人惶恐。
上一世的晏明双别无他法,只得以女子之身执掌朝政,不料却惹得一世骂名。
连带着传承百年的将门晏家,也倒了下去。
晏明双一路到宫墙之上,星辰如珠子般散在沉沉天幕,皇宫的红墙琉璃瓦在夜幕之下衬出几分萧索寂寥来。
她深深望了一眼这幽深黑暗的墙瓦,然后跳到宫门外一户人家的屋檐上,往邱岷府中去。
深更半夜,邱岷府中却通明的点着灯火,晏明双心下奇怪,跳到他们家后花园中,闻着满院子的梨花香翻进邱岷的窗子。
邱岷正端着杯酒一口一口的抿,瞧见晏明双从窗子里翻进来,一口酒正含在嘴里,呆呆的想了一会儿,才咽了下去。
他只以为自个儿是酒喝多了眼前显出幻觉了,见着晏明双眼眶先是一红,随后随手拿起手边的剑便要砍她。
晏明双一惊,手按着剑左右闪避道:“邱岷你做什么?!”
“晏明双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给我定定站着看打!!!”
邱岷一剑劈过来,晏明双心道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竟还要打她,于是伸出两指摁住那剑,奇怪道:“邱岷,你念书念痴呆了?”
邱岷拔剑拔不动,松了力气,呆呆看着她,道:“你,你,你当真是晏明双?”
晏明双从窗子上跳下来坐在桌子上,抓了他一个枣儿,边啃边道:“不然还能是鬼吗?”
“你怎么从宫中出来的?”邱岷大为震惊。
“走出来的。”晏明双将枣核吐到一旁放垃圾的小盒子里,施施然道:“宫里那地方忒无聊,跟谁说话都得端着,还是外面来的自在!”
“可惜可惜,天亮就得回去。”晏明双前世已有十余年没见着这白脸儿弱书生,这回一见,心内感慨万千,却只得自个儿憋着。
邱岷痛斥道:“叫你背信弃义!当初说好的一起走江湖,我当神算子百晓生,你当个女侠,你偏要进宫,这下!”
他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这下后悔也没用了!!!”
晏明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莫名其妙成了负心人,真真离奇。
二人胡侃了一阵,邱岷忽然对她道:“晏明双,要是大凌乱了,你要怎么办?”
晏明双啃了一口枣,瞧着邱岷,突然疑心他也同自己一样。
她正要问,就听得邱岷低声嘟囔:“你能怎么办呢?一入宫门深似海,逃也逃不出大凌了!”
晏明双拍了一下邱岷的脑袋,说胡话安慰道:“你又发什么痴呢!便是你邱岷老了死了,大凌朝都完不了!”
邱岷忽地抬起头:“你懂个屁!”
晏明双对自小熟读经书的小少年邱岷居然说脏话这件事感到非常讶异。
“南境那边已经有人在买马了!北匈奴那边如今对我们大凌虎视眈眈,若南境一反,北匈奴必定要攻过来,届时内忧外患,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有人要反!大凌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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