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树静风不止 是祸躲不过

在阳新县一座不起眼的茶馆里,二楼空荡荡的大厅里,孤零零坐着一名妙龄女子,因为她的位置处在阴影里,所以看不清面容。但若是侯川在这儿,通过身影能够看出,她就是孟婆。

与她相隔两张桌子的雅间里,坐着一位清瘦的男子,因为有着竹帘的遮挡,也看不清楚长啥模样。

孟婆轻声问道:“阎王怎么样了?”

“逃了。但…好像容易了些。”说话的声音略显苍老,听起来像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

“什么意思?”问完,她就摇摇头。她只关心阎王有没有被抓,会不会破坏她下一步的计划。其他的她才不愿意纠结,那是这次行动总负责人鬼王的事。

“侯川那死鬼有消息吗?”这是她最关心的事。

“就在城里。但是客栈、妓馆、汤池,甚至乞丐窝,只要能留宿的地方都查过了,连租赁的房屋也查过,没有找到。无痕也来了,也没有收获。”

“挺会藏!那他的来历呢?”

“他二十岁之前,一直在深山学习医术。不过这个没有旁证,都是别人听他自己说的。二十岁后,开始在魏国游医,后来定居到洛阳,一呆就是十年。他在洛阳与冯太后的侄子冯宣交情莫逆,狩猎、狎妓,经常出双入对。但与其他人员来往不深,都是慕名找他看病的。三四年前,他回到齐国,一直住在荆州。”

“他和程祥有啥关系?”

“程祥的女儿程芸萱,深得冯太后喜欢。有次在宫中的时候突然犯病,刚巧侯川随冯宣也在宫中,救了那丫头一命。后来,冯太后下旨,命侯川医好程芸萱的病。所以,之后连续三年,他都在照顾程芸萱,一直到他离开魏国。程祥对他应该有感恩之心,但并没有查出他们之间有深入交集的迹象。”

“不可能!程祥大老远跑来,而且第一个就要见他,难道只是为了表达谢意?”

“有可能!”老者就事论事说道,“或许侯川只是个幌子,他要见的是其他人。”

“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程祥给杨孝忠写信都提到过《广陵散》,但侯川这儿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老者的意思很明白,侯川并不是程祥信赖的人,没有到托付秘密的地步。

“但侯川知道玉珏上的曲谱!”这话,老者没有反对。孟婆沉思一会,“难道知道秘密的人会是杨孝忠?”

老者嘿嘿一笑,“你用‘鬼舌’问过程祥,难道他没有告诉你?”

“你!”孟婆恼怒地锤击桌面,“我的行动已经向鬼王和我们殿主汇报,修罗殿的事就不劳你谛听殿费心了!”

老者笑得更放肆了,“我们谛听殿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完,要不是鬼厉厚着脸皮求我们殿主,谁有闲工夫搭理你们?”

孟婆气得满脸涨红,恨不得立刻拂袖走人。但她也明白,现在自己根本没有资格翻脸,未来很多方面的行动还需要谛听殿大量精确的情报做支撑。而且,自己更是需要那位鬼影殿主的帮助。她强压下怒火,陪笑道:“鬼差前辈说笑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晚辈年纪小不懂事,刚才言语不周,前辈可不要怪奴家呦。”

鬼差可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这次要不是你心急贪功,擅作主张,怎么会如此被动?我的暗报说,程祥从发现这个秘密起,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魏国的皇帝都不知道具体的地方。这次他来齐国是为了印证一些东西,等确认后,才给他的皇上说。你可倒好!把人杀了!”

“我没有…”孟婆急切想辩解几句,可鬼差压根就懒得听。

“希望你能在侯川身上找出点什么,否则,阁主几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你个小小的杀手担待不起!好自为之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起身下楼,瞬间就消失在人群中。

“侯川!”孟婆咬牙切齿,也不知她是恼怒鬼差,还是恼恨自己,反正现在的所有恨意都对向了侯川。忽然,她灵光一现,想起了鬼差的一句话。连续三年照顾程芸萱!三年啊!这份情谊绝非常人可比!她突然有了找出侯川的办法,嘴角不禁荡起了笑意。

侯川,大家都在找的侯川到底在哪儿呢?

侯川从鬼集回来后,情绪很低落。鬼影的那句,‘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这句话刺疼了他的心。

现在自己已经知道程芸萱的杀父仇人是孟婆,也知道孟婆为了玉珏上的曲谱一直在找自己,可,又能怎么样呢?

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当成诱饵,给孟婆设局。可就算是能把孟婆骗来,就凭他们三个人,别说手刃仇人,谁杀谁都难说?

程芸萱和崔凌霜的武功相差不大,都比吴章高。程芸萱入魔的那一时三刻,几乎看齐了陆明。但那样的事侯川和崔凌霜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所以,程崔两人联手,和孟婆有一战之力,但想斩杀或生擒,几乎不可能。孟婆身边还有那个黑衣大汉,而侯川,自己这个男人,却没有一点信心能独自阻挡。很有可能的结局就是,他们三人设局擒杀孟婆,结果孟婆把他们擒杀!

如果借助外力,首选的是找白羽卫赵显或无痕。但一来,侯川逃犯的身份不允许,二来,他们三人和这两个人都不熟,十分担心他俩的品性。万一他们跟吴章是一丘之貉,那他们三人就危险了。

另一个选择是找陆明,他负责程祥的护卫,如今要抓凶手,他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可陆明现在在哪儿,程芸萱一点线索也没有。自从程祥遇害后,这哥们就消失不见,至今杳无音信。

三人愁眉不展,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程芸萱最终提出要不然就去京师,请师父崔晓月出手。有师父在,别说孟婆,就算他们修罗殿主鬼厉来,也白给。

但程芸萱实在不想去。就像一个刚长大的孩子,总希望能在长辈面前证明自己一样,她真的希望能凭自己的能力报了杀父之仇。况且,京师路途太远,一来一回就须一两个月的时间,那时候,事态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谁都没法预料。

崔凌霜忽然拍手跳起来,“我知道谁能帮我们?”

见程芸萱和侯川都没明白,她着急地问道:“我们这一次是去干什么?”

“找我大伯…我大伯?对啊!”

程芸萱的大伯杨孝忠,是程祥的结义兄弟,江湖人称‘第一神射手’,弯弓搭箭,例无虚发。

“你大伯腿脚不便,他可以辅助我们。若只是孟婆一个人,就由咱们三个自己动手。若她有帮手,就请你大伯负责阻止。或是关键时候射上两箭,主要出力的还是咱们。再说,九江离这儿多近啊,来回也就三四天。”

三人觉得这个办法好。侯川计划利用这几天,找个合适的地方,先布置一些阵法机关。但二女却一直认为,他应该先躲起来,不被人找到才是最重要的。其实在侯川内心深处,他不喜欢这种四处奔波的日子,他早想躲到一个地方,安安稳稳舒心地生活,哪怕是在深山老林、哪怕天天吃野果果腹,他也愿意。但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几乎是奢望。不过,能有个三五天这样的生活他也满足。于是,侯川半推半就同意躲了起来,躲到了一个连程芸萱她俩都找不到的地方。

在街边的豆花摊看见陈介,让侯川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趁着没被发现赶紧走。可转念一想,自己不正想摸摸他的底嘛?他乡遇故知,这是多好的机会。

陈介见到他也是惊讶不已,急忙付了饭钱,匆匆把他拉进不远的一个茶馆,要了个雅间。

“你疯了?满大街都是你的海捕画像,还敢大模大样出来?”

侯川指指自己的脸,陈介恍然大悟,舒了一口气。侯川易了容,刚才要不是他主动招呼,陈介真没认出来。

陈介这次回老家武定祭祖,刚好经过阳新县,没想到打个尖的功夫竟然遇到了侯川。陈介说了一些荆州最近的情况,侯川也敷衍了几句自己逃出后的经历。他正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他们在牢里见面的事,试探一下陈介有没有把玉珏的事告诉别人。没想到陈介竟然没憋住,自己先挑起了话头。

“上次在牢里,你跟我说的,怎么样了?”

这话问得含含糊糊,侯川也只好假装糊涂。“什么怎么样?”

“玉珏!”陈介压低了声音。

侯川还没太明白陈介的意思,试问道:“你是说玉珏上那两段曲谱?”

“对、对!”

“我…之前就没记清楚,如今过去这么长时间,这印象就更模糊了。如果能让我再看一眼玉珏,我保准能写出来。”

“可是,玉珏…”陈介犹豫问道。

“还没有找到?”侯川也是满脸疑惑,“到底谁会拿那个玉珏,会不会…是他们白羽卫监守自盗?”

“这怎么可能?”陈介大吃一惊,“那样的组织,里面还会有奸细?”

“那谁知道?”侯川不紧不慢品口茶,“不过,你想想,那所屋子盘查多严!那天,光咱们这帮人,进出都搜查好几遍,就差脱衣服,要说是咱们这拨人偷拿,说啥我也不信!”

陈介慎重地点点头。过了一会,他哑然一笑,“这是人家白羽卫的事,咱俩咸吃萝卜淡操心。”他突然问道,“那曲子你还能记起多少?”

“啥意思?”这立即引起侯川的警觉。

“我的意思,要不然…”陈介犹豫一会,“你去找赵显,把这事跟他说说。据我观察,这人别看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但为人谦恭,处事公正,算是个好官。你去找他,弄不好这事还算大功一件,说不准不仅能抵了你得罪,还能升官发财。”

侯川一时有些心动。升官发财他不在乎,可真要能抵罪,恢复他自由身,他愿意冒这个险。

他急忙问陈介,“这事你跟别人说过没有?”

“啥事?”陈介有点蒙。

“玉珏的事!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陈介听明白了,“有,”说完他喝起了茶,看着满脸焦急的侯川,半天才开口,“我告诉了南城布庄的东家。”

侯川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告诉他?他有啥背景?我可是要定死罪的人!”

陈介放下茶碗,站起来走到窗前,“他舅舅…是当朝的御史,我想着你冤枉…可是后来,你被劫狱救走了,就不敢再说这事了。”

侯川点点头。难道南城布庄的东家是幽冥阁的人?可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他沉吟半天,“陈兄,能不能帮个忙?”

“你说,但凡我能办到!”陈介显得很义气。

“事不大!就是想请你去驿站找一趟程芸萱。我写封信,你交给她,”说着叫来笔墨,边写边说,“请你告诉他,我真的没有杀她阿爷,另外,她的病,我还没有找到好的办法,以后,就…各安天命吧!”

陈介满口答应,“举手之劳!只是,若有回信,我该怎么交给你?”

“这个,”侯川的样子还是比较忌讳说出他的藏身处,最后像下定了决心,贴着陈介耳边说道:“我在迎春苑,你到了如此这样,就能找到我。”

送走了陈介,侯川也转身离开。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他身后已经多了几条尾巴。他在街市上东逛逛西瞅瞅,一直到巳时三刻才回到迎春苑。

他自然不住在这里,所以趁还没有客,他提前来这里布置一番。有金钱开道,所有的事情都顺利进行。等一切安排妥当,他悄悄从后门溜走了。然后来到隔了一条街的悦来酒楼,在二楼找个窗边的位置。这里望向迎春苑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能清清楚楚看到迎春苑周边的景象。而从迎春苑向这里观看,因为仰视,又有窗户隔档,不会暴露自己行踪。

果然如他所料,迎春苑前后街道陆陆续续多了很多摊贩和过路的行人,看似无意间扼守住了所有的通道。然后陈介就出现了。

这个陈介是别人假扮的,侯川直到最后才看破。其实真假无所谓,看到陈介那一刻他就想好了这个局。无论真的假的,他都想看看他们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

给程芸萱的信里藏有他们自己的暗语,外人看不出来。主要就是说自己一切安好,让她们安心去九江,早去早回之类,没有实质性的东西。程芸萱也绝不可能给他回信。所以,只要陈介出现,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陈介从迎春苑出来,没有任何收获。他装作离开的样子,迅速拐进一条僻静的胡同。过一会,几个嫖客装扮的人从迎春苑出来也拐进胡同,向陈介汇报。

侯川眯起眼睛,他知道了这个假陈介的身份。因为这几个人行的是官礼。他突然想起来,白羽卫的校尉中,有一位扮谁像谁的千面人,叫某人。他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这时候,胡同里又进来一个人,听了众人的汇报后,仔细打量起周围。忽然,他抬头看向酒楼。

侯川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偷偷地结账走人。他认出了那个人,正是无痕。

他路过一个无人处,躲进去,再出来时,已变了一套装扮。没过多久,穿过一条没人的胡同时,又以一个新面目走进了对面的主街。

阳新县城北有一条金屋巷,是一条离闹市区不太远,却又略显偏僻十分幽静的小巷。这里面的十几家住户,大多都是外地有钱人的外室,他们花重金赎身的名花头牌,又不敢带回原籍,只好安置在这里。其中不泛来自荆州、鄂州、甚至苏杭的花魁。

刚开始时自然百般恩爱,穿金戴银、珍馐佳肴,生活充盈。可三五年后,当家的男人来的越来越少,吃穿用度方面就不再那么及时足够了。有的是负心,喜新厌旧,把这里的人忘了。也有的是家境败落,有心无力,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但不管怎么说,反正很久之前,这条巷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被无情抛弃了。

除了极个别早做准备一心从良的女子,变卖了院子搬离出去,过起拮据却长远的生活。大部分有手艺又贪慕繁华的女子,为了依然能锦衣玉食,开始重操旧业。

只不过,这里十分低调,除了熟门熟客、知根知底的人,外人几乎不知,也进不来。毕竟,这里住的,名义上可都是良家。所以,白羽卫、幽冥阁压根就没想着往这里查。

金屋巷第五间院落,是吴夫人的家,家里有一个婆子管家、一个贴身丫鬟,还有四个粗使婢女。侯川就躲在这里。

今天,侯川一回来就情绪低落,而且焦躁不安。这可把吴夫人给急坏了。这位爷出手阔绰,来的时候就给了她一小袋的金豆子,足够她主仆一年的开销。而且这位爷还没有家室。自己已经二十有余,韶华将逝,若能拢住这位爷的心,哪怕只是做个妾室,后半生也算有了依靠,衣食无忧。所以,如何把这位爷服侍好,是她这几日的头等大事。

吴夫人拿出万般风情、百般温存也难解侯川愁眉。为逗侯川开心,她忽然之间突发奇想,按着戏文里演的那样,两人颠倒性别扮上角色,演一出别开生面的《凰求凤》。侯川这才提起兴致,两人你侬我侬、嘻嘻哈哈一直疯到大半夜。

两人累倒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洗漱卸妆,无痕带着一队白羽卫闯了进来。看着两个衣不遮体,躲在被窝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娘子,无痕的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询问侯川的下落。

吴夫人已吓得六神无主说不出一句话,扮成女子的侯川更是低着头不敢开口,怕露出一丁点的破绽。还好,吴夫人的贴身丫鬟乍着胆子战战兢兢回了句,“爷一早走了,走的时候说他想荆州了。”

无痕和同来的某人对视一眼,两人不由想到,侯川真回荆州找赵显了?对于这一点,两人能信个五六分。因为就从侯川躲藏的地方都能看出来,这家伙是个极度追求享受的人,逃亡的路上都离不开女人的伺候。这种人都很畏死,只要有一丝生的机会他都会牢牢把握。

见搜不出什么,也问不到什么,无痕一行撤退了。虽然他知道,经此一闹,侯川不可能再回这里,但他还是谨慎地留了几个暗桩,以防万一。

等众人离开,侯川没有惊慌失措,吓得立即逃走。因为他也料到可能还有暗哨埋伏,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他细心安顿好受了惊吓的吴夫人入睡,然后又好好犒劳一番那个贴身大丫头。之后,才偷摸从狗洞潜进隔壁的院子里。等到天亮未亮之际,又易容成一个偷过腥又怕被人撞见的精神矍铄的富家老者模样,大摇大摆从大门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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